有一天,仁东河在房里打开一个从父母亲房间搬过来的木柜子,似乎就打开了一个理想,他想当一名中草药郎中。
原来这个一米多高的木柜子,是大哥仁东山用过的衣柜。衣柜底层,一个抽屉里放了几本医药书。这些医药书都是仁东山在大队医务室当赤脚医生看过的最基础的中西医药书,有中医学,中药学,内科学,中草药学,中医草药配方汤头歌诀。仁东河放牛回家闲得无聊,随便翻这些医药书看消磨时光,一本图文并茂一看就懂的中草药书,他越看越上瘾。
看了这本书,他才知道世上万事万物,相克相生,地上长的一切草本木本植物几乎都是中药药材,都可以解人病痛,救人性命,无病无灾者,将某些中草药泡茶饮,浸酒喝,还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书本上这些写明药味是甘还是辣、是苦还是涩、药性是寒是温、药效是补还是泻的中草药,田头河沟坡地路边,处处皆是。每遇蚊虫叮咬,身上奇痒难受,仁东河就对照书本的中草药说明,在野外采一种中草药茎叶捻出汁液,敷到患处,红肿痒痛即止即消,真是神效。
有时候割牛草,不小心割伤了手指,血流如注,仁东河随手扯几种野草茎叶放在口里嚼烂吐在手掌心贴到伤口,鲜血立即止流,不几天伤口生肌痊愈。从此,仁东河的生活开始有了变化,心里慢慢变得充实。
这本中草药的书,使他心里蒙发了一个当医生的理想。但是他想到如果自己从医,靠自学成才,今后在成就方面,要超越科班出名的医生大哥仁东山,恐怕很难。仁东河高中毕业一事无成当放牛娃,内心是很不甘,至少,他不甘心在兄弟姐妹中,混得最差。自学中医难以超越大哥仁东山,仁东河心里一度被中草药燃起的远大理想,慢慢冷却。
以后在放牛的过程中,只要看到一种似曾相识的中草药,他的眼前就一亮。在农村,经常有农民被毒蛇咬伤,当地蛇医用各自从师傅那里获得的草药秘方配制制成的蛇伤药给人祛毒疗伤。谁人识得半边莲,敢与毒蛇一起眠。半边莲是一种治蛇伤的奇效药。仁东河在河边沟坡放牛,常在百草丛中,遍寻半边莲中草药打发寂寞时光。
第二年春天,万物复苏。
一天下午,仁东河将牛赶到离生产队四五里路的大队林场树林里放牧,遇到了大队一位护林员正背靠在一颗拳头粗的杨树上看一本文学期刊杂志。
这位护林员叫李厚力,年长仁东河一岁,小学文化。在家中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弟一妹。父亲早年病逝,两个姐姐分别嫁给了大队的两位小干部。家里只有李厚力与母亲在生产队劳动,供一弟一妹读书。
有一年,李厚力在生产队用脱粒机脱小麦,左手不慎伸进了脱粒机里,被动力机械绞得血肉横飞,顿时昏倒在地。李厚力被人送到附近小医院,医生将他的左手从手腕处截了肢。由于术后被感染,家人急送他到县城大医院又截去了发黑的手肘。从此李厚力左手手臂以下,吊着一只空袖子。
李厚力只读了三年高小,因工致残,大队又将他送到小学里读了两年书,混了一个小学毕业证。小学毕业,大队照顾李厚力,让他到大队林场当了一名护林员,每日巡视大队林场与各条道路两边新栽下的树木。李厚力用一支右手练毛笔字写了半年,在书法方面,算是大队部的一把好手。大队革委会每年在各户人家墙壁上刷新各种时事宣传标语,如强调计划生育之类的政策宣传,几乎都是出自李厚力手笔。李厚力常年协助大队部文书办墙报墙刊搞宣传,慢慢爱上了新闻报道写作,时常给县广播站投稿被采用播出。每隔一段时间,李厚力就能收到在县广播站和县报上发表新闻诗歌作品后给寄来的稿费。为了多发作品,李厚力取了李厚莉做笔名,以一位显得女性化的名字投稿,文章似乎容易被男编辑看中发表。
仁东河到林场放牛不经意与李厚莉认识,大叹相见恨晚。李厚莉告诉仁东河,只要在省级以上刊物上发表一篇小说,就能够被农转非,调wWw.到县文化馆从事专业创作,靠耍笔杆子吃饭。李厚莉正在努力创作小说与电视剧本,力争到省级文学期刊上发表,从而出人头地。
仁东河仿佛看到了自己辉煌的未来,不久的将来,他将会成为一名作家,在兄弟姐妹中,独树一帜,至少也不会混得比他们差。大哥是医生,大姐夫是木匠,二哥是瓦匠,二姐夫是拖拉机驾驶员,幺妹是大学生,自己是作家,在农村,不会输于大姐夫二哥二姐夫他们,在城市,作家也不比有大学文化的大哥差。
李厚莉成了仁东河的活榜样。一位小学生都能写文章发表,自己一位高中生,肯定不会输于他。
林场这次意外邂逅,仁东河总算了有了一个明确的奋斗目标:在省级刊物上发表小说当作家。
1980年代,作家、诗人的桂冠金光闪闪。一位作家住旅社宾馆,只要亮出作协会员证,就会受到年轻漂亮女服务员的热情招待,纷纷取出笔记本要求作家签名纪念。农村众多1977级1978级1979级的新三届高中生,纷纷加入了文学创作队伍的行列。
仁东河开始写作投稿,处于一种羞涩保密状态,如同在进行地下秘密工作。可是他的第一次退稿却被父亲拆阅,且遭受到了他的嘲笑。仁良德说,鸭子衔得鱼来吃,还要鹭鸶做什么。
二哥仁东海听说小弟想靠笔杆子吃饭,更是哈哈大笑,认为他是蚯蚓想变蛟龙。仁东河如生石灰,越泼冷水,热情越高,从事文学创作的意志越发坚定。
他在第一封铅印退稿笺背后WWW.soudu.org用毛笔书写了八个大字:有朝一日,名扬天下!
面对第一次投稿的失败,他独自向社会发出了一种豪迈的挑战。
自从有了当作家理想,仁东河就成了镇文化站图书室的常客,他如饥似渴地阅读一本又一本的古今中外文学书藉。其中,有三位作家的书对他的一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第一位作家是巴金。仁东河通读完了巴金的系列小说《家》、《春》、《秋》,身上有一种无穷的力量,面对父兄的嘲笑,他丝毫没有退缩,相反斗志弥坚。他要做觉慧那样的觉醒者,叛逆者。他要顽强不屈地追求自己的理想,牢牢把握自己的命运。
第二位作家是罗曼罗兰,捧读他的名著《约翰克利斯朵夫》,作品主人公的一生令仁东河一直向往追求高贵。第三位作家是司汤达,他的《红与黑》中的于连形象,仁东河终生难忘。
1981年农历腊月里,生产队实行生产责任制,搞联产承包,生产队改为村小组,大队改为村,公社改为乡,各农户按人口分田。村里许多只有19岁的小伙子为了多分一个人的责任田,纷纷不顾婚姻法赶在分田之前突击结婚,娶进新媳妇。原打算嫁到城镇去享福的姑娘,也推迟婚期,等分到责任田后再出嫁。
乡亲们对此也显得大度,没有一人向有关部门反映,没到法定年龄结婚不合法,新媳妇进村分田不合理。农村乡风纯朴,老百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就结婚,其目的就是为了多分田。田就那么多,有人多占,有人就少得。少得的人如果为了个人私利去举报,撮散别人姻缘,一来与人结冤,二来别人多占的那点儿地,摊到自己头上少得可怜而得罪人划不来。仁东河一时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一直筷子敲碟——唱光棍曲。虽然先后有两人给他提亲,却是高不成来低不就。
这年底,仁东河与父母一家三口人分了不足五亩地,其中一亩是水稻田。妹妹仁东美考上了武汉大学,9月开学她的粮油户口关系就迁到了高等学府。生产队分田单干,仁东美已经考上大学转了粮油户口关系鲤鱼跃了龙门不再是农村人,分田没有她的份。
至此,年近六旬的仁良德不再任会计,解甲归田,一心种地。仁东河也结束了在人民公社当社员在生产队当放牛娃的历史。
家里几亩责任田,父亲母亲二人完全能够承包下来,青年农民仁东河成了一个剩余劳动力。父亲仁良德旧事重提,又叫仁东河去跟木匠大姐夫出门干木工活,或者与二哥仁东海一起去干泥瓦匠。家里的责任田,父母二人在家里种。待仁东美大学毕业自食其力,责任田里的收入就给仁东河攒起来盖新房,娶媳妇。
仁东河在生产队当放牛娃期间,农闲常出门与木匠大姐夫一起干木工活。如果木匠大姐夫没有生意,遇到泥瓦匠二哥仁东海接到了业务,仁东河就去帮他干瓦工赚取零花钱。生产队的耕牛,农闲每日只喂食早中晚三餐干草干饼饲料,牵牛们去河里喝几顿水,家里人都可以替仁东河干。
农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仁东河成为了一名完全自由自主的闲余劳动力,可以放手大干各种手艺副业,他却再次违抗父亲的旨意,拒绝外出做手艺,搞副业,因为他早已树立了一个无比远大的理想,打算为此奋斗终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