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东河回家,简直变了一个人,整日少言寡语。平日里,最害怕见到一个人的身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这个人就是大姐夫。大姐夫偶尔在家门前路过,与家人打招呼,仁东河如同老鼠见到了猫,禁不住嗦嗦发抖。
过了春节,大姐夫又要随莫稳信一道出远门做木工。作为师傅,大姐夫不想再带小舅子仁东河这个徒弟。出门前大姐夫向岳父仁良德交差说,他实在无能为力,如果老丈人仍然想叫仁东河学木匠,他可以另外帮忙推荐师傅。
自从大姐夫半道上将仁东河交给他的姐夫后,就一直没有再管他。大年初三晚上,父亲问小儿子还想不想继续学木匠,不想学就去生产队入册当农民,出工种地。
仁东河听到父亲提到木匠二字,眼泪顿时刷刷直流不吭声。母亲和二嫂都说不要再逼他学艺了,出去半年,人都变傻了。再逼他出去,可能就会逼成神经病。
仁良德一声长叹,没有再逼儿子学木匠。仁东河的木匠手艺就此半途而废,辜负了老父亲的一片良苦用心。
不出门学手艺,就只有老老实实在生产队种田当农民。1980年,农村许多地方都开始分田到户搞联产承包责任制。仁东河所在的生产队仍然还在吃大锅饭。
按生产队劳动惯例,仁东河第一年出工参加集体劳动,每个劳动日,只能给评上6分工。这年仁东河19岁,是个壮实的小伙子。在外面做木匠手艺,东家管吃管住,餐餐有鱼肉,顿顿有酒喝,过着小康水平生活。仁东河当了半年木匠学徒,酒不敢喝,肉没少吃。劳动紧张,整日有师傅在旁盯着,他少年养成的手淫恶习,慢慢就戒掉了。虽然手艺没有学成,人却出脱得很强壮。
1980年春天过后生产队劳动力第一天出工劳动,队长到仁东河家门口派工,安排他去一块农田疏通一条灌输沟。父亲仁良德早晨去队屋升上出工的旗帜,敲响了屋檐下的铜钟。
作为生产队劳动力,仁东河第一次听到要出工的钟声,非常兴奋激动地扛起一把铁锹在肩上出了门,向农田走出。清早走到田野的小路上,感觉自己就象一个出征的战士,内心激情满怀。父亲擂鼓,儿子出征,别有一番情趣在心头。
江汉平原一望无WWW.soudu.org际的农田,被纵横交错的浅水沟划分成一块块方格田亩。田里的雨水首先过滤到浅水沟,浅水沟里的雨水再流到田头的深水沟。深水沟里的雨水,再流到宽阔的沟渠河道,最后流入长江汇入大海。
队长第一次给仁东河派工,吩咐他挖通一段三十米长一尺宽的小沟。小沟是现成的,多雨的季节,田里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带走一小部分流到小沟里,日积月累,小沟被泥土填浅。仁东河第一天出工的任务,就是将浅沟里的泥士挖几锹泥出来到田地里,疏通小沟即可。干了大半天,任务就完成了。队里其它挖沟的劳动力差不多都是大半天完成了一天的劳动,轻轻松松荷锹回家。原来当农民,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受累。铁锹握得稳,种田是根本。
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搞劳动是什么心情,仁东河无法感受。高中毕业回农村种田当农民,他觉得自己在农村也应该算是知识青年吧。农村文化最高的人,就是他们这些具有高中文化的农民了。干了一天的农活,挣了6分工值,从此开始自食其力,他感到新鲜很愉快。这种实实在在脚踏实地的劳动,他倍感踏实。同时,也深感茫然,这一生,就这样在农村修补地球吗?
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说是扎根农村,事实上他们先后离开农村回了城。1970年代初期,仁东河家里住了两位女知青,她俩是沙市棉纺厂职工的子女。知识青年落实政策回了城,仁东河内心很长一段时间空落落的。他现在是土生土长的回乡知青,根本来就在农村,不存在扎根不扎根的问题。队里大哥仁东山和史祖富是老三届的回乡知青,他们是文革前的高中生,底子硬,后来凭本事,都离开了农村。
仁东河这批文革后的新三届高中生的功底,远远不及老三届,且人数众多,回乡后,大都老老实实当了农民。仁东河很不甘心,但除此之外,他别无出路。有些同学都去复读了,准备再一次冲刺考大学,改变命运。对于高考,他已经完全死心,他见到英语与物理书籍,脑袋就痛。现在又远离书籍半年了,他更加高不可攀,望而却步。
农家子女考不上大学,还有一条道能够出人头地,这就是报名参军,争取提干,转业进城。这条道对仁东河也是此路不通。高一下学期,他验过一次兵,外科测试一关,他就被刷了下来。他的一双脚是直脚板,不能适应急行军。
仁东河多愁善感,性格内向,自尊心强。学手艺无法忍受师傅的打骂半途而废,他不甘心当一辈子农民,又能怎样呢?
当天晚上,队长来到了仁东河家,问他愿不愿意当放牛娃?队里有一条大牯牛,缺人饲养。饲养大牯牛,一天可挣7.5分工。仁东河第一年参加生产队劳动,同工不同酬,每日只给6分工。如果当专职放牛娃,一天不仅能多挣1.5分工,还能比一般的劳动力多几十个劳动日。下雨下雪天气,劳动力不能出工,就不能挣工分。耕牛都要吃草喂水,需要专人侍候,风雨无阻,工分高于普通劳动力。为了多挣工分,仁东河欣然从队长手上接过了一杆放牛鞭,从此开始了放牛生涯。
在生产队当放牛娃,说累也累,说轻松也轻松。农忙季节,仁东河必须每日天不亮起床,披星戴月,去牛棚牵出大牯牛,骑到牛背上,放牛到一些田头地边沟渠河坡吃草。天大亮,赶牛回棚栓牛到桩上,回家吃早饭。饭后,又要去荒坡野地给牛割青草,预备耕牛中午的草食。晚上使用耕牛的劳动力收了工,仁东河从农民手上接过卸下农具的大牯牛,翻身骑上,放牛追着晚霞到沟坡边吃草。遇到青草茂盛的地方,大牯牛很快吃饱了肚子,放牛娃一定的劳动到此结束。
骑牛回棚前,牵牛到河里喝饱水,赶牛进棚将牛缰绳系紧到牛桩上。第二没亮,又要早起,摸黑放牛。放牛娃的生活,早不见天,晚不见天,大白天牛在耕田,放牛娃躺在树荫下睡大觉。
夏天蚊蝇多,耕牛露宿牛棚外面场地。傍晚放牛归来,放牛娃在牛棚外面牛桩上风口,放一堆谷壳杂草点燃,用谷壳杂草燃起的浓烟熏驱蚊蝇。
冬季农闲,耕牛进圈圈养。牛食干草饼料,每日早中晚喂食三次干草料,牵牛到河边喝三次水。生产队有七八头耕牛,除仁东河小伙子一人放一头牛之外,另外三位专职放牛劳动力,都是年过五十岁的老头。三个老头每人放两头牛,工分都高于仁东河。到了冬季,四位放牛劳动力合作管理耕牛,每个人轮流负责一段日子,给所有的牛喂草,放牛喝水。不轮值喂牛的日子,放牛郎就可高枕无忧睡大觉挣工分。
仁东河作为农民,仅仅在生产队出工干了一天的农活,悠哉游哉地当上了放牛郎。直到农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他才结束了在生产队当放牛郎的短暂生涯,融入到了农村改革开放的洪流之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