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钟,仁东河走到大姐夫家门口,只见大门已开,各个房间里灯火通明。大姐夫早已起床,收拾好行装。他们9月秋凉出门,要到来年春节前才回家。大姐夫临出门,给七旬的老母亲道别说保重,再对妻子仁东秀嘱咐说,家里全靠你费心。大姐仁东秀也对大姐夫嘱咐:东河拜托你了。仁东河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离别场面,内心生起微微酸楚的感动。
仁东河从大姐夫家挑起木匠工具担子,对姐姐的婆婆告别,向姐姐说了一声再见,径直负重回自己家。大姐夫身上背着一个大行李包随后出了门。仁东河回头要大姐夫将行李包挂在工具担上,他一肩挑。大姐夫说,不用你管。
家里,兵分两路。仁东河去接师傅挑木匠工具担子,仁良德去了小女婿家,请小女婿帮忙送送小舅子出门。
仁东河第一次出远门,应该归二哥仁东海送送。但前几天,仁东海也出了远门搞建筑做泥瓦匠手艺。
木匠工具担子三十公斤左右,挑着走20里路,去码头赶早班轮船,仁东河肯定吃不消,这是他第一次挑重担子。
身上挑着担子有压力的人,走路很快。仁东河第一次出远门,工具担子被小姐夫挑着,健步如飞,他跟在后面走,小跑才不会掉队。大姐夫人高腿长,走起路来,看似不wWw.紧不慢,却一直与小姐夫并肩而行,说着家常话。
早晨8时许,仁东河一行人赶到了新厂港码头,轮船刚好靠岸。仁东河从小姐夫肩上接过工具担子,与他告别。小姐夫掏出5元钱,递给了仁东河说,给你买几双袜子,小意思。
木匠买了两张轮船票,与连襟妹夫告别后,带领徒弟去登船。
仁东河挑着工具担子,走在晃晃悠悠的江边悬桥上,心里格外紧张,走得很慢。大姐夫回头接过了小舅子身上的担子,快步向三等舱走去。
舱门关上,轮船陡然鸣了一声如牛叫的长笛,向长江上游航行。仁东河站在船窗口,向送行的小姐夫挥手。小姐夫的身影渐渐模糊,远离了仁东河的视线。
三等舱没有座位。乘客席地而坐,身边放着各自的行李。舱里有小猪仔、小羊、小黄牛牲畜,鸡、鸭、鹅家禽。木匠在三等舱找了一处空位,放下担子,将工具箱当座位,一屁股坐了上去。
仁东河小时候随父母坐过几次轮船到江南公安县陡湖堤走亲戚看望外婆舅舅。他小时候坐轮船走亲戚,只是为了与江南表亲兄弟姐妹好玩。转眼成了大小伙子乘轮船去远方,是为了学手艺能过上好日子。
仁东河伫立在轮船窗口,看着涛涛东去的江水,内心对前途一片茫然。人生未来,会是什么模样,他心中无底。即使按父亲的要求,学成了木匠又能怎样呢?木匠大姐夫充其量家里有些积蓄,能够私下里放放高利贷。置身客轮上,只能呆在三等舱,与贩夫走卒为伍,守着木匠工具担子,与鸡鸭、牛羊、小猪仔为邻。
况且,仁东河隐隐觉得大姐夫对他有点儿瞧不起,不知自己即将开始的学徒生涯,能否一帆风顺。
小学毕业那年,学校经常搞游行活动,全校师生打着红旗到另一所学校集合开大会。一次仁东河随着游行的队列经过本生产队一块农田前的公路,遇到了大姐夫和生产队的农民们在路边席地而坐看热闹。班上有一位叫仁安平的男同学是仁东河的远房侄子。叔侄同年生,叔大侄几个月。仁安平的读书成绩比仁东河更差,侄儿经常抄叔叔的数学作业。这天游行,仁安平个子矮,排队列第三名的位置。仁东河排在十三名的位置上。
在学校操场排好队,校长一声令下出发,一会儿游行队伍走到了生产队的农田前的公路上。锄地到田头的农民放下锄头,看着自家的学生娃娃游行走路的样子。相隔二十米远的地方,仁东河一眼看见了身材高大的大姐夫坐在路边,他身边另一位中年男人也席地而坐。距离越来越近,仁东河看见大姐夫与他身边的男人边看着学生队伍边谈笑风生。原来,身边的男人对大姐夫说闲话,讨论仁安平与仁东河叔侄俩学生娃娃会不会喊人。大姐夫认为仁安平会叫他一声姑爹,而仁东河不会叫他一声姐夫。
仁安平经过木匠身边,真的叫了他一声姑爹。仁东河内心早就感觉得大姐夫与他身边的农民们正在以他为焦点讨论着什么。他稍稍有些紧张,因为他们的目光似乎都在审视着他如何表现。顶着世俗的目光,仁东河终于走到了大姐夫跟前,表情木讷地看了他一眼,扭头随队伍走了。身后,传来乡亲们一阵大笑。
侄儿仁安平喊了一声姑爹,被木匠评为乖巧;仁东河没有喊姐夫,被他评为头脑不灵光。这件事令父亲很生气。当天放学回了家,仁良德教育仁东河说,喊人不蚀本,只要舌头打个滚。你为什么就没有安平那样乖呢。
没办法,仁东河性格偏于内向。他内心里清楚,不喊人不妥,可是事到临头,就是喊不出来。平时大姐夫来家中作客,妹妹仁东美左一声大姐夫,右一声大哥哥,仁东河在一旁,只是附合地笑一笑,不到万不得已,从不轻易喊人。因此,在大姐夫眼里,他不是聪明惹人喜欢的人。不是冤家不聚头,现在,小舅子偏偏落在了大姐夫手里。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舅在郎家,舅的地位很高。姐姐嫁给皇帝,做舅舅的弟弟便成了皇亲国戚。仁东河与木匠原是郎舅关系,因为学艺变成了师徒关系。高高在上的舅舅成了低三下四的学徒。
江中成群结队不断跳跃的江猪子,惹得仁东河惊奇地观看。江猪子的学名叫中华鲟,是国家重点保护品种。报载三峡大坝建成,对中华鲟的生态环境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使江猪子的数量越来越少。
轮船溯江而上,中午时分靠上沙市港码头,仁东河挑起工具担子向城市闹市区走去。木匠在前面带路,不紧不慢行走,仁东河小跑才能跟上。木匠大姐夫不再替小舅子换着挑担子。
木匠很快穿过了一条马路。仁东河挑着担子,走到马路边止步不前。他这是第一次在车水马龙的闹市行走,车来车往,接连不断,川流不息,他怕车撞,不敢横穿马路。
木匠在马路对面停住等着仁东河过来。仁东河发现身边有一位警察牵着一位盲人过马路,他立即紧跟盲人身后,总算过了一关。
中午,木匠带领仁东河赶到了荆州某医院大哥仁东山的宿舍。
仁东山对挑着木匠工具担子的弟弟说,你为什么不去复读了?你没有收到我的信吗?
仁东山有一位老三届的同学在县教委工作,大哥与老同学联系,办好了在县城一中复读的事。仁东山写信给仁东河叫他做好准备,9月1日到县城一中复读班报WWW.soudu.org到学习。
仁东河说,没有啊!开学这么久了,我一直没有收到你的来信。
木匠说,可能是信被弄丢了。你现在回去复读还来得及。
仁东山说,你自己决定吧,何去何从,一切在你。
人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再回去上一中复读,也不一定能够如愿以偿考上大学。仁东河叹了一口气说,事已至此,懒得再回头了。
至于大哥那封联系好了复读的信,是不是被父亲收到了有意没有拿给他看,还是信件在传送过程中给弄丢了,他懒得去想,不管真相如何,他心中都没有怨恨,要怨要恨,也只能怨恨自己的能耐和命运。
如果对自己复读信心十足,他完全可以抛弃木匠担子,奔赴县城一中校园,努力学习,再一次拼搏考上大学。但是他一想到自己的英语、物理两科是弱项,在一年之内迅速突飞猛进,考出理想成绩,他心中实在无底,除非真有神助。他最终放弃复读,也就放弃了去挤靠读书考大学出人头地的这条羊肠小道。选择学木匠手艺,实在是出于无奈。如果家庭经济情况好一些,压力也就小一些,复读一年能否考上大学,不必格外计较。家里没有钱让他轻轻松松复读一年,这就是命运。高中毕业学木匠手艺,命该如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