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未然乃是南方人,自不习惯这北地的寒冷。故而这回他不着明光铠,而是改穿了一身罩甲,里边加了轻暖的衣衫,外头披着一张白狐裘披风,配着座下一匹白马,真有些人马一体的感觉了。
“舜武兄,为何不见彦文前来?”叶未然突然想起来,自己那侍卫这番确是不见人影。
“哦,刘彦文之父乃是护良城守,这回告老还乡,由刘彦文接任去了。”
“哦……”叶未然叹道:“真不错啊,一下子晋升到城守的位置。”
“未然兄,”孙舜武在一旁的马上,问道:“你说,这回主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未然瞧了一眼孙舜武,道:“主公自然是希望我们能在此处勤王建功了。”
“呵……哈哈哈……”孙舜武大笑道:“未然兄呀未然兄,你何必和我客套?若是我说,主公恨不得这两位公卿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才是吧?”
“那是自然。”叶未然抚了抚腰间的无双剑,道:“舜武兄,我看,主公是看准了出剑的时机了啊……”
“你是说……”
“孙兄不必着急,一切等咱们咱们到了龙湖口便知道了。”叶未然瞧了一眼远处北方的天空,紧了紧罩甲的领口,喃喃道:“……这北边的天气,怎么这么冷啊……”
龙湖口距离平安都并不算远,大军开拔不过十几日便到了。
沐国缨听闻平江国居然极其大方地派遣了一万五千士兵前来,自然是不敢小觑。心中虽然十分诧异,面上却是极其欢喜的。他出营五里摆下仪仗,亲自前去相迎。
“叶大夫、孙将军,本官在此翘首以盼,可是已逾多时了啊!”沐国缨见叶未然、孙舜武下马步行而来,连忙迎上前去,和二人客套一番。
“末将孙舜武,领平江国军一万五千人,前来助宫内卿大人一臂之力,同讨国贼。”孙舜武略微一礼,便持手而立,默不作声。沐国缨倒是仔细看了看孙舜武,微笑道:“孙将军果然是英武不凡,颇有令叔父孙步云当年的飒爽英姿啊!”
孙舜武听闻沐国缨提起自己叔父,自然有些亲近,道:“莫非沐大人与我叔父有旧?”
沐国缨哈哈大笑道:“有旧,十分有旧!当年令叔父曾经救过在下一命呢!难道他不曾提起?”
孙舜武摇摇头,道:“叔父不幸在八年前一次大战中去世,好些事并没有与我说起。”
沐国缨肃了肃神情,道:“真是令人惋惜不已……”
两人唏嘘片刻,孙舜武倒觉得沐国缨此人,似乎也不怎么难以亲近。
“右近大夫大人,”沐国缨转头对叶未然道:“叶大夫这回能够前来参战,真是更胜千人力!如此,战情紧急,诸般礼节,不能全尽,还请叶大夫无怪。”
叶未然自然是不知道,他这样文官五品朝臣亲临战阵,可是要有一套颇为复杂的礼节的。于是只将沐国缨此言当作了客套,便笑笑带过了。沐国缨旋即领着二人在一列列仪仗之中走到了中军帐,准备开始研究战略。
中军帐中此时正有文武几人,似乎正在地图前争论。叶未然还未进得帐中,就听见帐中人言语了。沐国缨笑笑道:“这是本官几位下属,待会儿容我为二位引荐。”
“此事决计不可!若是此时退兵,敌军乘势进占泉山、古河二地,从此河南地不为我有啊!”
“桓公此言差矣!河南地地处平原,易攻难守,泉山、古河二城,城池低矮,乃是不足为虑……”
帐中众人见沐国缨进得帐来,猜想定是平江国的援军将领到了,便立刻停止了争论,分列两旁。
沐国缨对着大家略一颔首,便向大家道:“这二位便是平江国友军将领,孙舜武孙将军、叶未然叶大夫。”
众人早就听说这二人上次智破谢臻之事,知道这二人有些不凡之处,纷纷上前见礼。沐国缨也一一为二人引荐。叶未然留心一看,帐中站着三人,为首的乃是军师中郎将桓平。其余四位,分别是军师祭酒苏慕和、参军王策。叶未然虽记着名儿,却搞不清这些人的情势。孙舜武在一旁却是听得有些倾倒――这三位,可就是沐国缨帐下最为得力的三位谋臣了,其声威随着沐国缨的崛起中的无数次征伐而水涨船高,在诸国可谓久负盛名。
“方才听到桓先生和王参军似乎在争执什么,可说来听听。这两位平江国的青年俊彦,可也是足智多谋得很啊!”沐国缨笑着望向桓平。
桓平一礼,道:“诸位请看地图。”
大家凑近地图,上面有数十枚红蓝棋子,上头写着不同的姓氏,示意敌我双方军力所在。叶未然仔细看了看,发现不愧是道与道之间的大战,整个战线绵延数百里,双方军势犬牙交错,打得不亦乐乎。这种势态,让叶未然颇有些头疼――毕竟,他还没有面对过这样大战役。
“叶大夫、孙将军刚刚来到,我便先将整个战局做一个简介。”桓平指了指地图道:“整个战局,如大家所见,总体而言十分胶着。李元熙此番来攻,蓄谋已久,故而在兵员上占了优势。不过,好在有像平江守大人这样的勤王义兵的加入,缓解了我军一定的压力。现在而言,大体上有四处战场:一是龙湖口此处,主公在此坐镇,和敌将卫彬对峙;二是在横山渡,由耿敏领军,和敌将蔡歇相持;三是在宁津,匡代远正和李元熙之子李祁苦战;四是在白原城,守将边钦与敌将郝萌对阵。总体而言,我军现在各处皆属守势,故而,私以为应当再与叛军正面相持,另外遣奇兵袭击敌军粮道,困扰敌军,再一举破敌……”
叶未然听了听这战法,倒是老成持重的很。如果以此为略,倒也不失为一种最终获胜的办法。
桓平泛泛介绍了一下,王策便着急要插话。沐国缨也不拦他,于是王策便团团对着众人一礼,道:“主公,诸位,古语有云‘兵贵速,不贵久’。如今此番大战,起兵十万,前后绵延近一年,战线连接数百里。兵卒粮草,不知每日靡费几何?若是依桓公所言,行绝粮干杀之法,缓缓图之,只怕敌军兵粮未尽,我军倒先支持不住了!”
叶未然心中“哦”了一声,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沐国缨兵员不如人,粮草不如人,看样子确是到了困苦不堪的地步了,否则也不会冒着“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风险,借纶旨请他国前来了。
“故而,依我之见,此番倒不如假意让出宁津一地,使敌军自此处进入河南地。我军再另设埋伏,截断敌军北退通路,聚歼敌军于河南地,岂不形势大转?唯主公察之!”
这王策年纪不过三十有五,生的仪表堂堂,一番话说下来也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连叶未然听了,也颇有些认同之感。他看了看沐国缨,见他犹自踌躇不已,对这二人的提议不置可否。此时,在一旁久不出声的军师祭酒苏慕和向众人款款一礼,道:“主公,各位,慕和有一言,请诸位一听。此番讨逆,旷日持久,确是靡费良多,再延时日,百姓受害。但是,两道交战,不可轻率而为,纵敌入境,后果难料。”
沐国缨知道苏慕和这各打五十大板的说词之后,必有良策。便问道:“苏卿言之有理,那么以你之见,如今想要破敌,有何良方呢?”
苏慕和沉吟片刻,看了看叶未然和孙舜武,道:“连番作战,双方皆是疲惫不堪,这能否破敌,恐怕关键就在于这平江国一万五千生力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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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津砦,中军帐。
“匡将军,敌军攻势不减,如此下去,主公再若不派援军前来,这宁津是断断然守不住了啊!”
匡代远削瘦的脸庞上,一副疲倦之色。他看了看远处正在冲击砦门的敌军,道:“不需着急,主公自有安排。我听说平江国和武威国的两支援军不日就将到达,所料不差,主公定会遣这两支兵来救援此处。”
“果真如此,那便太好了!”众将听说援军将至,皆是欢欣不已。
匡代远微微一笑,立刻传令道:“各位,再随我出砦冲杀一阵,好好教训教训这帮北陆道的兔崽子们!”
“得令!”
这宁津乃是黄河渡口之一,西指平安都,南到京畿道平原国治所平原城。因此,自古以来北陆道和京畿道相争,此处必是战场。此次李元熙侦知沐国缨兵力布防时,尤其以宁津砦兵力最少,故而派了自己的长子李祁率领两万余人渡河前来包围。好在匡代远乃是一员文武两道的良将,他以八千人,在宁津布下品字型犄角砦,坚壁待敌。李祁虽然牢牢围困此地,但始终不能攻破营寨。
这其中除了匡代远武勇绝佳之外,还与他这守砦的法子关系甚大。别人起砦,都是以木头、砖石为主要建筑材料,而匡代远这三个犄角砦,却是以三合土夯土而成。
所谓三合土,是指以发酵成熟的泥土,配比石灰、砂为主的混合建筑材料。为了建成这三个圆形大砦,匡代远在战前搜罗了附近几乎所有的石灰,费时两个个月。这三合土大砦墙壁坚固,冲车在这些砦墙面前显得十分无力。
砦中又设有高大的箭楼和射台,对于围困此处的北陆道士兵有着极大的威胁。为了防范敌人的井栏车,匡代远还特别设计了一种既轻便又有力的投石台车,事实证明,这些投石台车确实击碎了无数台北陆道的井栏和投石车。这样一来,“技术含量”如此之高的宁津砦,成为了北陆道军面前不折不扣的三座磐石。
不过,经过近一年的围困,砦中士兵越打越少,却迟迟得不到增援。即便有援军前来,也被李祁部阻断。情况甚至已经危急到砦中的弓箭都已经射尽,投石用的?石也告罄的地步。可以说,如果没有新的援军到来,这三个固若金汤的大砦,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被攻陷了。正因为此,才会有王策的“伪退纵敌,另设埋伏”的大胆计策――如今的事态,不是想不想退,而是不得不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