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士庶矛盾,在这片土地上可谓是由来已久。自汉末推行九品官人制选官以来,士庶两族逐渐成形。到了前魏一朝,士庶对立的形势到达顶峰。相传,当年庶族将领岑震平定南越叛乱之后,向当时的周烈帝上表请功,周烈帝问他:“爱卿想要些什么,不妨对朕说,朕皆准你。”岑震说:“臣想要封王。”周烈帝笑道:“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本朝再无封王之事,此事甚为麻烦,爱卿可另说一个。”岑震当即跪下,道:“臣请陛下赐臣一族为士族。”周烈帝一听,想了片刻,才问道:“……爱卿想要封在何处?”至此,岑震终究没有跻身士族行列,而是带着一族人来到了南越国的鸟鸣城,成为鸟鸣王。由此可见,连皇帝都无法挑战的这样一种森严的族群制度,对天下的影响,是何其之大。
叶未然的新居所,正在宫中的承宣坊。这承宣坊乃是宫中接待客人下榻之处,故而一应使臣现在都成了皇帝的私人客人,入住于此。
“未然兄,陛下召见你说了些什么?”叶未然方走进来,江正风便将门一关,悄声问道。
叶未然摇头一笑,道:“咱们这平安都,看样子雪大得很呢……大公子,如果可以,我真想现在就回平江国去,省得烦心。”
江正风递过一杯茶,看着窗外初晴的天气,怪道:“雪大得很?”
“大得很。”叶未然啜了口茶,伸出食指在茶杯里蘸了点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江正风凑近前一看,脸色剧变,颤道:“这……”
叶未然笑道:“大公子,不知道,你对这平安都的雪景是怎么看的?”
说着,叶未然把茶杯推到江正风面前。江正风紧皱眉头,想了又想,终于伸出手指,蘸了蘸水,在桌上划了几划。叶未然一瞧,上边写的乃是“静观其变”四个字。
叶未然摇摇头,道:“大公子,只怕主公等这场雪,时间不短了。”
江正风看了一眼叶未然,默默不语,桌上的水痕,也渐渐消逝在压抑的空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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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宫,春暖阁。
“舅舅,你看这事情告诉了叶未然,当真妥当么?”
“陛下……如今,也只有希冀于平江守大人了。”
昏黄的灯烛,让皇帝和这位国舅大人的身影,显得如此的暗淡。赵泰来弓着背,看着面前这位皇帝外甥,心中隐隐地生出一种莫名的骄傲。虽说大周已经倾颓,可他这位国舅依然是国舅――而且,如果有可能的话,这位国舅大人还希望自己能成为大周中兴之主的舅舅。事实上,他现在正在做的,似乎正是“中兴大周”这样一回事。
皇帝看着自己这位四十多岁的舅舅,年轻的双眼中泛起阵阵波澜。他走到赵泰来的面前,低声道:“舅舅……如果叶未然害怕引火烧身,将此事密报给宫内卿,那岂不是……”
赵泰来摇摇头,道:“陛下,我看右近大夫此人,绝不会这样做。”
“哦?为何?”
“臣以为,叶未然此番应对宫内卿的拉拢,便可见一斑。他接受了朝廷圣旨赐予的右近大夫一职,却拒绝了宫内卿大人私人赠予的金银,难道不是说明此人对朝廷的一片赤诚么?”
小皇帝点点头,附和道:“舅舅说的是。朕在除夕之夜碰见此人,和他相谈一番,也觉得此人并非夸夸其谈、轻浮无信之辈。”
赵泰来道:“陛下说的是。臣以为,此番宫内卿和民部卿的大战,年内必有结果。若是宫内卿胜,则他将占有七国土地。那么,以他嚣张跋扈之性格,他将要如何,岂不是明白无疑了么……?”
小皇帝拳头一紧,怯生生道:“如此,则……大事不妙了……”
“对,”赵泰来道:“若是民部卿胜,这后果也没有什么不同。此二人乃是一丘之貉,无论谁当权,都不是国朝之福啊!”
小皇帝坐下来,瞧着那昏黄的灯烛,缓缓道:“这样说来,唯有平江守大人才是可靠之人啊……叶未然,你可千万别让朕失望啊……”
正月二十二,第一支奉旨勤王的军队在平安都郊外二十里的地方驻扎了下来。这一部队,乃是宋都国的部队,总数三千人,主将正是上回败于叶未然之手的谢臻之父谢旌。不过很可惜,谢旌并没有受到宫内卿的亲自接见。因为过了上元节,宫内卿沐国缨便急急地领着年前新近训练好的一万士兵,向着前线而去了。紧接着到达的,便是安江国和函谷国两国的军队,总数在四千人上下。又过了数日,离此处最近的华岳国,才派了两千余人的队伍前来。这四国乃是与宫内卿亲交之国,自然是愿意派出军队前来助阵的。不过这几国派出的兵员数量十分有限,对这场战况空前的对战,似乎也隐隐地表现出一种摇摆不定之感。
与此相比,其他各国的表现就更为明显了,东山国地处与北陆道和京畿道两道接壤之处,自然是典型的骑墙派;中原道几国和京畿道素来互相看不惯,自然是没打算派兵前来的,只派了使者前来编排理由;关中道各国一贯以固守本道为宗旨,故而没有派遣部队前来,但是却多多少少地赞助了一些军粮,也算是不逆圣意。至于其他鄙远之国,当然不会糊涂到拼着消耗大把大把的军粮和军资金来求取一个忠君的好名声的。
不过,令人大感意外之事还是发生了:一向和沐国缨不冷不热的平江守,居然极其大方地派遣龙骧将军孙舜武,领着一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赴平安都;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凉道武威国武威守林杉,居然也奉旨派遣了一万马步军前来,带队的乃是林杉的胞弟林桐。
平安都,南郊。
“末将孙舜武,见过大公子!”孙舜武看着前来迎接的江正风和叶未然二人,先向大公子一礼,这才走到叶未然面前,亲热地拍了拍叶未然的肩膀。
孙舜武放开手,对二人道:“我奉主公之命,领一万五千军士,前来勤王。大公子,我等何时出征,请大公子全权指挥。”
江正风看着面前一列列整齐的军士,满意地点点头,道:“孙将军辛苦了。请各位军士先在此驻屯,待我等奏请陛下,择一吉日再行出兵。”
孙舜武应了个是,行了一礼。江正风走近道:“孙将军,先到前方亭中,暂歇一番吧。”
于是三人走马到了亭中,江正风见四下无人,便焦急问道:“父亲大人可说了些什么?为何要派这么多士兵前来?”
孙舜武神色一肃,从怀中取出一卷书信,交到江正风手中,道:“主公要说的,全在信中了。”
叶未然心中早就猜测平江守不会放弃这样一个绝好时机,定会派兵前来,趁势夺取平安都,故而他并不觉得派来这一万五千士兵,有什么不对的。若说什么不对,那便是太少了。他看着江正风一边读信,一边变着脸色,直到最后神情都有些哭笑不得了,心中不免地有些奇怪。
“未然兄,你看看。”江正风将书信递给叶未然,道:“父亲的意思,我怎么都不明白了呢?”
叶未然接过信,看了看,心中也是大怪:原以为平江守打算夺取平安都,至少是夺取皇帝,却不想,平江守的命令是让江正风安心留在京中,叶未然和孙舜武随军前往战场,好生为国奋战云云。
“……这倒怪了。”叶未然放下书信,皱了皱眉,问孙舜武道:“舜武兄,主公没有别的命令了?”
孙舜武摇摇头,道:“主公没说什么,只是说,让我转告大公子,凡事要和未然兄你商量商量,仅此而已。”
江正风道:“未然兄,父亲这么帮着宫内卿,实在是……于理不合啊!”
叶未然也是一头雾水,想了半晌,才道:“主公既然是这样传令,那只好按主公的意思来办了。”
三人一时间皆是默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孙舜武才拍了拍叶未然的肩膀,道:“未然兄,听说你升了朝廷官职了,怎么也不把官服穿上,我可还没见过你穿官服呢!”
叶未然一听,笑道:“得得,那官服黑不溜秋的,一点儿也不好看,舜武兄看我穿那个,还不得笑死我!”
孙舜武摸了摸下巴,道:“嗯嗯,我看朝廷来的敕使,穿的确是不怎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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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京中又待了数日,那穿的不怎么好看的朝廷的敕使,终于带着纶旨前来,宣读了圣意,命孙舜武、叶未然二人领兵即日领兵出征。而关于江正风,却是只字未提,看样子是要留在京中了。临别之夜,叶未然想了一整宿,推测了多种可能之后,终于还是猜测到了一些眉目。他半夜将这些想法写成书信,这才揉了揉僵硬的手,苦笑一声,才掐灭了灯火。
开拔仪式很简单,陛下没有来,公卿们没有来,百姓自然更是不会来。焦晃文等一干留守平安都的文武官员,倒是来了不少。大家热热闹闹地走了个过场,叶未然、孙舜武便匆匆领着兵一路东北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