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奏之二·天父降临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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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德菲尔特历来是一个多民族混居的国家,在第一王朝弗兰肯斯坦时期,国王虽然号称是“卡德摩尼之主”,但王国的实际控制权在大多数的时候里却被全国大大小小的诸侯割据着。虽然在征服王赫伯特八世的时代,国王的威望曾经无比光耀。但是,任何光之后都带着影,在赫伯特八世过世后,留给他的儿子的却是一个领土无限辽阔,情况错综复杂的帝国。

    早在几十年前救赎教会的星月大迁徙、后来赛斯人的叛乱,南方卡斯特人的入侵 给这个无比庞大的王国带来了种种磨难:割据、战争、贫困、疾病还有那些高悬于人类头顶不知何时会毁灭一切的天灾。

    该用什么样的言辞来形容天灾呢?或许这根本是诸神为彰现人类的脆弱而故意降下的磨难?想当年,维斯特尼亚大火山的爆发吞没了维斯特尼亚三分之一的人口,连国王派出去勘察灾情的大臣也在那座不知道沉寂了多少年的火山的持续喷发下殉职。拯救别人的人在大自然的威严面前连自己也拯救不了,这是对击败精灵霸权,自命为卡德摩尼万灵之长的人类多大讽刺啊!

    人类必须忘记自己的无奈与脆弱,于是,一种以圣母柯露娜为至高神的宗教逐渐地占据了米德菲尔特人的心灵。没有什么比一位慈爱的女神更适合抚慰劫难重重的米德菲尔特人了,不是吗?

    但是米德菲尔特王国内,有这么一群人,稍稍有点特别。

    在王国北面靠近冰原岛国爱尔兰德的狭长海岸线上――就是征服王赫伯特八世征服的卡德摩尼大陆最北边,有一群被王都依弗伊斯尼尔的贵人们遗忘的人们在那里生活着,住在这里的人们靠海吃海,大多以捕鱼为生。

    他们被称作是“修尔人”,既有边缘之民的意思,也带有大老爷对他们驳杂血统的轻贱。

    修尔人的先祖源自何方早就无处查证。有人说,他们是弗兰肯斯坦王朝末期,那些向北迁徙躲避公国间战乱的米德菲尔特人的后代;有人说,他们本来就是那些野蛮的爱尔兰德人的后代;更有人说,他们是那些犯了重刑的流放犯的后代。或许他们都是对的,在修尔人的身上,既能看见南方卡斯特人平坦的面容,又能看见阿拉贡人健壮的身躯,还能看见爱尔兰德人那标志性的络腮胡子。但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修尔人逐渐在外貌上有了自己的特征――那就是如同北地冰雪一般浅蓝或银灰的眼眸。

    唯一能讲述他们来由的是在修尔人口头流传的“尼伯龙根之歌”。原作者已不可考,而且不同村落里流传的版本大不相同。不过有一点是共通的:不同版本的尼伯龙根之歌里头都讲述了有关 世界之柱、四轮之月、诸神的黄昏、毁灭与毁灭之后的新生 的传说。那首歌谣里说,修尔人的祖先曾经生活在依弗伊斯尼尔附近。倘若 大冒险家、博物学家 齐格弗雷德能活到今日,想必他一定能给出一个解开这一切迷团的答案。

    不过有了先祖确凿的传说又如何呢?修尔人已经在这片海岸线上生活了数千年了。

    最近这千余年,爱尔兰德的海盗看上去挺喜欢他们的“后代”,经常乘着北风过来串门儿,顺便再留下点新的后代。

    米德菲尔特王国如今是坦兰斯王家的时代,赛斯领的爵爷把他们当作毫无油水的贱民,从来没有真心把他们当作领民的一份子,因为他们毫无价值。

    柯露娜在上,就是奴隶都比修尔人值钱!什么?抓修尔人做奴隶?别逗了,花钱雇人去那冻死人的鬼地方,还不如直接花钱在赛斯城的市场上买呢!南方机敏的卡斯特人,与伯洛伦王国毗邻的那些高大的阿拉贡人,相貌俊雅的精灵是最好的玩物,伯洛伦的矮人和侏儒是最好的工匠,远在法尔伊斯顿帝国东面洛林群岛上的巨魔是现成的小丑。这些不都是上好的奴仆吗?

    在罗德尔王朝威廉一世的时代。那位百战出身的国王为了调集军马的便利,在全国各地修筑了些著名的红石大道。这条古老的大路后来为米德菲尔特人所带来的变化是当时的战神国王自己也没想到的。修尔人或许是国内唯一没有享受到大道便捷的民族――这条大道绵延到赛斯城北面绵延了十几里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也因此,这个被王国遗忘的地方对诸神最原始的信仰也与其他地方稍稍有些不同,当然这也是没有多少圣母的修士敢踏破茫茫冰原到那里去传教的缘故。

    除了圣母柯露娜,修尔人还崇拜大海,崇拜北风吹来的巨大冰山。前者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后者是撞沉他们渔船的死神。

    这世界上,有什么比赐予生命和取走灵魂更神圣的存在吗?

    没有。

    所以他们坚定不移。

    北地冷得早,在星月刚刚过去的时候,海面便开始封冻。熟知海况的修尔人便选择在不易封冻的港湾里定居。当年的大学者弗里奥便说过:“有多少港湾,就有多少修尔人的村庄。”

    这些村子在米德菲尔特人口中便被称作是“边缘之村。”北边的赫利人称它们为维凯普兰,意思就是贫瘠之窝。他们常常在胸口一面划着圆圈一面这样赌咒:“赞美柯露娜!假如我撒谎,便叫我到维凯普兰去!”

    然而,当真有人踏破重重冰雪,来到修尔人的村庄时,受到的却是修尔人最诚挚的款待。他们会为客人们拿出最上好的鳕鱼、鲱鱼、鲽鱼,还有腌好的海豹肉。并且恭恭敬敬地从来客口中打探大陆上其他地方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大贤者 帕·玛琉斯 在修尔人中享有很高声望。虽然他们都听说过大贤者最后堕落的传说,但是他们口中流传得更多的是当年大贤者治下,北地海盗绝迹近百年的太平盛世。没有海盗的滋扰,能够太太平平地打鱼,那将是多么幸福的生活呀!

    修尔人赞美蓝鲸,当这些体型庞大的神秘生物的的尾鳍拍打着浪花漂浮着冰块的海面上喷射着十多码高的水柱,当海鸥们围绕着水柱上下翻飞之时,任何一个修尔人都会虔诚地拜倒下去,赞美诸神赐下的幸运――驾驶着渔船追逐蓝鲸,可以捕获不少磷虾。

    另一件会唤醒修尔人虔敬之心的事物便是洋面上那行踪不定的裁决之山。尽管并没有多少人亲眼见过,但在传闻里,它的外貌始终是这样的:不管天气多冷,岛屿上常年覆盖着鲜花绿草,一座漆黑的高塔高耸入云,就像那通往天国的阶梯。当然,禁断黑暗之塔这个名字是由后来的外来人告知的。修尔人不知道把这座黑塔与尼伯龙根之歌里的世界之柱等同了多少年,那裁决之山,自然是世界之柱下的应许之地了。

    时值救赎教会神月历1735年、米德菲尔特王国历487年年底,又是一个北风凛冽的冬季。

    大多数修尔人乘着北风尚未刮起之时便积存好了过冬的鱼干,也有老练的修尔猎人乘着海面封冻的机会打起了海豹,但是今年,对于这个边缘之村来说,他们的生活全被打乱了。

    一艘海船伴着浮冰来到了这里,奇怪的是,这艘船上只有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怎样开动的。他们的话声中带着修尔人从未听过的口音。

    有见多识广的人说,那两个人是法师。

    其中的一位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侏儒,但他的身材又比侏儒高些,看上去大约像十二三岁的少年人似的。一张脸却满是皱纹,看上去足有七十多岁。他裹着红色长袍、驻着法杖的样子的确是像极了法师。

    另一位穿着白衣,用布巾蒙着脸,很少说话,或许他施了什么法术,他穿的衣服并不多。

    身材矮小那位拿出了一大把金灿灿的东西,想要向修尔人购买一些补给。然而,在这种地方,金钱还不如干掉的一块海豹肉实在。即便有人知道金钱,那也是铜子之类的货币罢了,黄金这种东西只流传于歌谣中。

    红袍人碰壁之后抓了抓脑袋,WWW.soudu.org很快他便改变了自己的方式。他开始为修尔人讲述一些大陆上的闲闻逸事来。

    几乎与世隔绝的修尔人对那些故事毫无抵抗力,不仅是小孩,连号称见识过人的耄耄老者都被红袍人绘声绘色地故事迷住了。这位陌生人举手投足间威严与亲和并存,让人情不自禁地仰慕起来。

    白衣人谨慎地站在比较远的地方,任凭红袍人与修尔人交流。末了红袍人如愿以偿地取得了大批鱼干和海豹肉作为补给,这才向好客的修尔人挥手作别。说来也奇怪,虽然海面上正刮着北风,那航船却稳稳地劈开海面的浮冰,径自朝北面驶去了。许多年以后,这位来客的事迹又会变成修尔人口头流传的传说吧。

    从陌生来客带来的喧闹中沉寂下来的村民们突然发现自己该补充一下过冬的食粮了,要不然,到神恩日来临的时候,伙食或许会不够丰厚哩。

    于是,好几户人家精壮的男人一起把村里那艘最大的渔船推进了海里,娴熟的猎人牵起了奥莫犬――这是一种北地的狗与雪地里的狼的后代,皮毛鲜亮,性情凶猛,是打猎看家的好帮手。

    天寒地冻,不能熄灭修尔人追逐生活的热情,他们早在自然与现实的严苛间形成了那种无论何时都要乐观向上的民族意志。

    每一个修尔人从年幼起就学会怎样在严寒中生活下去。

    即便是在夜晚,男人们捕鱼的号子仍然嘹亮地回荡在波涛不断起伏的海面上,这是他们最后一网,也是收获最大的一网。除了这一网,船上还放着一头小小的黑鲸鱼。他们已经出来了好几天,必须在神恩日之前赶回去呢。

    这条中等大小的渔船是村子里好几户人家共同的谋生工具,这一次它又满载着海货与修尔人的喜悦一起归航了。

    老练的舵手把着舵,波涛摇着船,就像摇着摇篮。

    几位早已疲累的渔民早已进入了梦乡,另几位因为丰厚的收获而兴奋地睡不着的年轻人正坐在船头小声地攀谈着。这次他们只是为大人打打下手而已,不过将来他们会成为这条船的主人。

    没有人知道,今天将会是以后被称作是“天父降临之夜”的那个日子。

    闲谈中,有人愉快地仰头大笑了起来,他的视线很快被天上那迷人的夜色吸引。

    假如此时你顺着那个年轻人的视线抬头望向那夜空――传说诸神之所阿比斯的方向,立即能看见被薄薄云层遮盖的群星。父神的象征、白银之月帕拉赛兰斯便在那云与星的海洋里静静穿行。

    “看哪!那是……奥德斯卡尔!”这名年轻人指着天宇间一个高亮的星座惊讶地叫了起来。

    “少见多怪!”他的一名同伴嘲笑他,“无论何时,秩序之主的星座都在为我们指出象征公正的正北……方向……”

    听着这惊讶的话声,其他的同伴不由得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不会错!那的确是秩序之主的星座,可是奥德斯卡尔为什么这么亮!!”

    船头少年们的喧闹声大了起来,一名少年不顾惊醒船舱里熟睡的大人们,敏捷地朝船尾奔去。

    “爸爸!爸爸!!你看奥德斯卡尔!!!”

    他一面奔跑一面大声地叫嚷道。没等他踏出船舱,一道耀眼的白光笼罩了天地间的一切,相对之下,原本海面上漂浮着的冰块愈发显得污秽不堪。

    这圣洁的白光便是彰现一切存在的化身,它无处不在――天地对它来说都太过狭隘,更不要说这狭小的船篷了。

    如何形容这从天而降的威严啊!这天,这海,这星,这船,所有的一切在这白光面前都是如此地卑微。阴影和黑暗在这无限的光明里自惭形秽,不知躲向了何方。

    少年一个趔趄,跌倒到船舱里,不过很快就爬了起来。他企图抓住什么,以此证明即便是渺小的,自己还是一种存在。

    但是这个时候,除了那圣洁的白色,眼睛里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东西。他茫然地望着四周,不知该把手伸向何方。

    他只觉自己的灵魂完全赤裸在这圣洁的白光下,内心深藏的喜悦、悲伤、恐惧源源不断地汹涌而出。

    “爸爸!爸爸!!“他害怕地唤着父亲,却不知这时候船上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惊惶。

    那道白光亮了大约十几粒的时间便消失了,漂浮着冰块的海面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静悄悄地只留下波涛的回响,以及在寒冬里汗出如浆的人们。

    经验丰富老舵手最先一个反映过来,因为他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隆隆的声音。这是大洋的呢喃,来自深渊的魔吼,对于这些漂泊在海上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的了。

    “快――”他扯着嗓子喊道,“快把船上所有的鱼都倒下去!!”

    众人一愣,一名老渔夫最先反映了过来,他忙手忙脚乱地推起那头最重的黑鲸鱼来,其余的人一见之下立即机械地学样。

    “为什么?!”少年错愕地望着长辈们发疯似的抛弃着数日来辛勤的收获,脸上早挨了不知道谁给的一记耳光。

    “快干活!想死吗!”

    “快把桅杆放下来!”老舵手的声音里全是惶恐。这时候所有人都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响声,一开始只是沙沙响,很快就连成了哗啦啦的一大片,这声音很快又促使他更加急迫地喊了起来:

    “快!快把一切能丢的东西都丢下去!”

    “圣母呀!没有风!为什么会这样!这大海疯了!”船舱有人哀号着,他或许忘记了,祖先流传下来的歌谣里总是把这波浪描述成反复无常的精怪。

    的确,这会没有风,波涛却汹涌起来,海面上的波涛在这个还算晴朗的夜晚里咆哮起来!

    底下,海洋在无名的恐惧里战栗起来。使它如此害怕的,是刚才那圣洁的光吗?

    就在人们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什物的时候,巨浪已经排山倒海地来了。

    波涛就像和死亡女神戴米丝签定了什么契约,疯狂地撕扯起这艘可怜的渔船。第一波浪使船身倾斜了四十五度,修尔人悲愤地看着几名年轻人掉进了海里。还没等他们的热泪回归冰冷海水的怀抱,第二波浪又重重击在船身上,重响之下,让人都以为松木制成的船身都要裂了。

    老舵手一直把着舵,大声叫道:“柯露娜的祝福!放下所有帆索!把它们绑紧!横过船身!我还把着舵!我们还有希望!”

    他的声音立即燃起人们的求生意志,能动的人们立即忙活起来,几个渔民老练地用麻绳把老舵手绑在船尾,要不然他马上就会被浪头冲到海里去。

    海洋的粗暴无礼是人类的智慧无法理解的,这可能是大自然永恒威严的一种体现,受到他摆布的修尔人弄不清楚自己该抱有希望还是绝望,谁都不知道这位巨人将赐予他们怎样的命运。脚下松木制成的船底好象结实,其实它是脆弱的。它的一边载着生命,另一边吻着死亡。船身就像亡魂之主最钟爱的地牢,用希望和绝望织就的牢笼囚禁着生命。它又像一只捉住生命的无形黑手,尽情地嘲弄着人类的卑微与脆弱。

    大海这个妖怪凄厉地嘶鸣起来,就像在激烈地抗拒之前白光对他内心窥探似的,他用扑向天空的巨浪来倾诉自己的愤怒。浮冰、渔船在这滔天的盛怒之下都是渺小的存在。船上那些战战兢兢的人不会知道,大海是因光明的力量而狂躁。

    渔船不断地被抛上浪尖,然后又落到浪谷的深处。渔船上的修尔人眼睁睁地看着几十码高的浪头盖了下来,可这船在老舵手的操控之下奇迹般地躲开了一波又一波的巨浪。船舱里已经进了不少水,或许下波浪来临的时候,它就要倾覆。

    光明,人类从接触这个世界开始就开始赞美光明,因为在光明之下,一切未知的东西都清清楚楚地露出了他原本的形迹――确实地看见万物的存在与轮回是多么地安详温暖啊!而黑暗,作为光明的对立面,他掩盖了太多的未知,黑暗的斗篷里藏着否定与毁灭,他所到之处必定给人带去灾难。这位神秘的人物还有两个跟班,一wWw.个叫做恐惧,另一个叫做寒冷。没有人知道,这滔天的巨浪是光明在北海与黑暗殊死搏斗发出的吼声。

    此刻的波涛的便是既恐惧又寒冷的,那是一种疯狂与激情并存的恐惧寒冷。风被海洋的焦躁感染,跟着他恐惧地嘶号起来。这对天造地设的舞伴跳起了狂热的舞姿,将大洋上漂着的一切拖进了疯狂的旋律里。

    假如没有光,海洋或许还看不见自己这副丑陋的样子。

    光明清楚地辨析着一切,他太严苛了吗?

    不知道。

    这对癫狂的舞伴不知疲倦地折腾了大半夜,等到黎明前那最重的黑暗降临的时候,大海的怒气这才渐渐平息。风就像被他纠缠了一夜的女子,潮湿而又疲倦地伏在他的胸膛上。

    不过,在如墨的黑暗之下,大海上还留有一个旋涡,像是昨夜疯狂的纪念,又像是不断吸吮着风的温存的伤口。 看不见――但是可以想象,那无尽深渊里的黑暗,有着和天空一样宽广的胸怀。

    微弱的光亮中,回旋的波涛吞没了海面上最后一块木屑,变幻莫测的海洋又恢复了最初温存的样子,那便是黑暗的仁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