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的时间,所有故事情节和对白,谢奕鸣一气呵成,他为他的女主角起了个叫丽丽的名字。起初他把他的电影剧本的名字定为《天使梦》,后来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煸情而且听起来还过于感情用事,又改成了《灰色空间》,刚改完他又立刻否定第二个名字,认为它有些阴暗有些偏激而且太愤世嫉俗。他躺回床上翻来覆去,抓耳挠腮,没过多久,他灵感突闪,跳下床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中国丽人》四个大字,就是它了,他肯定。他拿起剧本,一副庄重、严肃的神态读起了剧本。他已深陷自己编造的故事情节中,他对那个恶霸县委书记咬牙切齿恨之入骨,那个流氓警察,他只想伸出手狠狠的打他的脸,他情绪激动万分,手指颤抖不已,不知不觉手指已攒成了拳头重重地捶在了桌子上,“呯”的一声,而他毫不觉痛。丽丽的悲惨遭遇,她为世道的不公、不平和自己的堕落所承受的巨大痛苦和付出的沉重代价,使青年人的心隐隐作痛,剧本还没有读到一半,谢奕鸣已经泪流满面。他握住拳头,眼睛含泪,眉头紧皱,暗暗立誓一定要把这部剧本拍成电影,引起政府的重视,帮助这些可怜的女孩儿们解决问题,让人们不再歧视她们,她们也是女性,也需要被尊重。整个晚上他毫无睡意,大脑完全被难过和焦虑占据,第二天一大早,他连脸都顾不上洗,便匆匆出了门。
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他见了几个投资商,去了几家影视公司,还找过五六个导演,他们全都拒绝了他。有导演认为这个年轻人是个神经病,脸不洗胡子不刮衣帽不整,竟然还想写剧本拍电影,还有导演一眼就认定这个青年人没有气质、毫无才华,而且说话、聊天的艺术,穿着、打扮的技巧他一窍不通。也有投资商表示惋惜,告诉他这种题材的电影他们不敢冒险投资,不是但心没有人看,而且害怕拍完了,会有人不允许放映。七天里,谢奕鸣的信心接连不断地遭受打击,他对自己有些失望了。回到酒吧,他心灰意冷,躺在床上胡乱地翻看着自己的电影剧本。然而,荡气回肠的故事情节,感人泪下的电影对白,使他很快又陷入了自己编写的故事当中,他对剧本里所发生的事情坚信不移,他肯定此刻,在这个国家或者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他的女主角就正在遭受着一些可恶的男人的折磨、摧残、蹂躏。一想到这些,他的心比针刺刀割还疼痛。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大约十二点左右,他正在酒吧里唱着一支歌,心里突然萌发了一种奇特的念头,那种念头使他瞬间对自己充满信心。第二天他来到大街上,看着汹涌的人潮,他幻想连篇,不停地猜测着和他擦肩而过的每个人的身份、职业、家庭背景、结婚是否、性格怎样,生活幸福还是正在为某件烦心事而深陷痛苦。他看到有辆高级轿车开过来,十几辆警车在前排护航,过路的群众只能驻足在马路的两旁,他猜测车里一定坐着一个高级领导,他断定这个领导一定是一个自负、无知、狂傲的人。他看到一个小女孩儿正用轮椅推着一个身穿军装的花甲老人悠闲地在大街上走着,他猜测这个老人在过去,一九三几年里一定是一个民族英雄,他身边的小女孩儿是他的小孙女儿,已经上三年或者四年级。
有半个月的时间,晚上,谢奕鸣在酒吧唱歌或者为一些男、女青年歌手萨克斯伴奏,到了白天,他就在光华的各种场合穿梭,大街上、小巷里、政府的大院、大酒店、商场、医院、研究所、学校,除了城郊外的田野里,尽管所有机构都围墙高筑,铁门紧闭,门卫个个凶神恶煞,让他遇到了不少阻拦和困难,他还是想出了办法在这些机构里转了一圈。他的心情平静而又抑郁,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从北京的富人区,到贫民窟。
每一天回来,他小腿酸痛、精疲力竭,但还是要勉强记录下来自己在一天里所看到和感受到的。政府官员在豪华大酒店接见外宾,女明星在广场为某公司的服装代言,经理在轿车的后座闭目养神,小商贩拿着大喇叭:清仓大甩卖,俊男靓女在公园谈情说爱,农民工在自己建造的大厦外、大桥洞下睡觉或打纸牌。警察在拦车、罚款,城管挥舞着棍棒在街道上走来走去,卖烧饼、鸡蛋、内衣内裤、袜子鞋帽的小商贩突然四散逃窜,民工在扛水泥、盖楼房,乞丐在下跪、乞讨,郊外的田野里,烈日下,农夫们汗流浃背。有人铺张浪费、浑金如土,有人饥肠辘辘、粒粒辛苦,谢奕鸣发感慨。他还在日记本上列举了其他一些人物,他们包括有政府官员、黑社会、小混混、地痞、无赖、小流氓、骗子、小偷、抢劫犯、杀人犯,富翁、商人、职工、律师、医生、专家、个体户,导演、演员、运动员、记者、电视节目主持人、画家、作家、音乐家及其他艺术家,医院大门外的重病患者、残疾人、毒品吸食者,以及一些偷窥、裸露、洁癖、性虐待、变态狂,他甚至还幻想到了将军、骑士、侠客、和尚、道士。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角色,胸怀最执着最炙热的影视表演梦想的年轻人兴奋了起来,莫名其妙的冲动和力量不可阻挡,他突然自言自语:是的,我没有被选中为男主角,只能证明我的演技不行,我的电影剧本不被人采用,只能说明它还有很多缺陷,我的演技还需要锻炼,我的经验还需要积累,我的人格、品质、道德还需要经过考验,生活是一个大舞台,我可以扮任何一个角色随时随地表演,我会等到那一天,只要成功的机会到了我的面前,我的前程将光明一片。这个古怪想法让他坐卧不安、思想混乱一片,这种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似乎是上帝想跟他提个醒,让他冷静下来,对自己的明天有一个提前预见。然而他已迫不急待,太想让观众立刻看到他的表演,他已经整装待发。上帝无可奈何,郁闷极了,只能告诉我们,瞧吧,这可怜的孩子,他要闯进我们的悲惨世界了。
青年人相信他的电影剧本《中国丽人》一定还存在着许许多多的缺陷,尽管他并不能把它们找出来,他认为这就是自己缺乏社会经验的表现,所以,他觉得自己首先得混进被人们鄙视的那些低级场合。他要第一次以一个演员的身份走进这个社会,把他身边的这个世界当作他尽情表演的庞大舞台,他周围的每个人、上帝和未来的历史学家将都是他的观众。他首先想要演一个嫖客。是的,从现在起,你就是一个嫖客了,谢先生,投入你的角色吧。他自言自语,刚说完,又发现了问题,他觉得尽管是一个嫖客,这个嫖客也得有自己的身份、社会地位、职业、性格、收入、结没结婚、有没有孩子、工作顺不顺利、家庭是否和睦,他想这些都和他为什么去嫖娼有一定的联系。他的思绪一时间有一些凌乱,不知道该让自己扮演的嫖客是什么样的人。
周六上午十一点多钟,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的眼前有飞驰而过的轿车,有行色匆匆的路人,有拉二胡讨钱的老头儿,公交车站牌处一群人一窝蜂地朝731路车上挤,还有结伴而行的俊男靓女。他不知不觉已置身于一个小巷,两旁各有一排破旧不堪的瓦房,中间的土路坑坑洼洼,从头到尾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恶臭,有几个老头儿围在一块木樽上在下象棋,用搓板洗衣服的老太太把一盆黑水随手泼到了一边,水刚好落在一块挡路的石头上,把他的裤腿溅湿了一片。谢奕鸣毫不生气,绕过了湿地继续向前走。一扇木门在他前方十米处突然敞开,走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漂亮姑娘,穿着睡衣、拖鞋,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手里提着一个尿壶,走了几步,把壶里的尿倒进了路旁的下水道。看见谢奕鸣,姑娘睁着大眼竟傻傻地瞅了足足有二十秒,然后说:看什么看!说完,扭头进了屋,木门“吧唧”被关上了。在前面,一个妇女在家门前烧一些东西,另一个妇女在不远处,嘴里嘟嘟囔囔,正一脸不满地瞅着她看。小巷的中间,并排有三个理发店,一个叫苏小小,另一个叫博起,第三个叫建挺。他撩了一下头发,摸了摸鼻下的胡须,走进了苏小小理发店。店里一张不大的木沙发上坐着四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们个个微低着头,撮着手,沉默不语。朝东的那面墙上有一张醒目的男女相拥在一起的亲吻画。面朝西那堵墙上有一个门,挂着一块门帘,看上去至少有一年没有洗换。谢奕鸣正准备推门进去,突然有个男人说:“排队啦!”说着,那扇门开了,走出一个男孩儿,看上去像个大学生,那正是我们的青年准导演秦朝。
两个人四目相对,什么也没有说,秦朝离开了房间。
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下一个,快点。”这声音,让谢奕鸣猛然一惊,她是马丽莎,他想,但他并不相信自己所想到的。一个男人从木沙发上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对他旁边的几个人说:“我先来吧,我请假过来的。”另一个显然不同意:“现在还是我的值班时间。”第三个推了推眼镜说:“学生们还都在等我上课。”谢奕鸣在沙先上坐了一个多小时,他不想理发了,也没有了刮胡子的意思,他只想立刻知道屋里的女孩儿是不是马丽莎。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掀开门帘走了出来,她不是,谢奕鸣一直沉闷的心情立刻变得愉快了起来。谢奕鸣确定后,起身离开,女人有些诧异,她认为这个俊俏的年轻人看不上自己,却走到门口望着谢奕鸣的背影,一撇嘴说:不行就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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