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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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晚上,在鬃光钡影的酒吧里,谢奕鸣置身于醉生梦死的人群当中,伴随着喧嚣动感的音乐,他面对观众,手拿麦克风,身体在舞动,热血在翻腾,他要尽情一展喉咙。像所有胸怀梦想却怀才不遇的青年人一样,每一次挫折和失败都使他们那本纯洁的才华蒙上一层阴影,现在,这个世界,他觉得他比以前看得更清。

    他为自己的歌曲作词谱曲,他比任何人都懂,他不是来打工,他是在唱他的梦,他要让自己的歌声把自己和台下的观众都感动,他要做五分钟的英雄。一想到他所看到的那些卖身的年轻女儿、司机、商贩、乞丐、农夫、民工,他就能更清楚地知道如何唱平凡人的痛。他意识到在他的周围有太多太多的人活得比他更悲惨,他毫无理由颓唐。他已渐渐平静,现在他明白,他不怕暂时的大材小用,因为他坚信他的一生定要与众不同。

    他要丢弃孤傲的灵魂,敞开心扉,接纳应该属于他的朋友。他面前那一张张神态各异的面孔,又让他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渺小更无知更懵懂。没过多久,他认识了和他同在这个酒吧里唱歌的“五朝”,一个由和他年纪相仿的四男一女组成的乐队组合。“他们,唐朝,宋朝,元朝,明朝,我叫清朝,你可以叫我阿清,他们都这么叫我。我们的名字有意思吧,这是我的主意。”他们在酒吧的后台为演出做准备时,阿清这么对他说。他们常常在一起谈论最近歌坛上哪首歌曲在流行,研究观众喜欢它的原因,分析歌曲的配乐、风格,他们也聊哪个歌星又准备在哪里开个人演唱会,哪个影星的什么电影准备上映,哪个演员年过四十最近却突然走红。除了对音乐的疯狂热爱、痴迷,这些新闻也是他们为梦想而奋斗的动力之一。尽管和他们一起交谈时并不涉及演戏,谢奕鸣仍觉很开心。

    酒吧里有个年轻的调酒师,因为喜欢音乐,常常待在他们的周围。这个长期待在酒吧里看惯了各种各样的人与人之间千姿百态的喜怒哀乐的年轻调酒师,表面是一个能说会道、圆滑可爱的人,内心实则沉静冷酷,日日夜夜幻想着大发一笔横财,包养几个他在酒吧里见到过的漂亮、妖媚的浪女,然后狠狠地玩弄她们。他仇恨她们,也仇恨那些领她们从酒吧里进进出出的臃肿丑陋的高官、富商、明星、教授、教育家、经济学家以及一些满嘴脏话的暴发户,他发自骨髓地认为他们毫不搭配,一看到他们,他就埋怨、痛恨,就眼睛发红,眼神凶狠。他一边唾弃、鄙视他们,一边又发了疯似的想要成为他们。有一次他的女老板徐璐无意中夸了一句他有唱歌的天赋,这个幼稚的小野心家自以为别人看到了自己不能发现的优点,把他的同事问了个遍,他只想知道他的歌唱的怎么样,却不明白最普通的人最没有原则,最没有原则的人最会符合,以至于当他得到了大家的全面肯定后,他立刻相信了自己的巨大才华。但没过几天这个思想摇摆不定的调酒师就把自己的才华丢的无影无踪,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留下了一个调酒时必须哼歌的毛病。他常常在谢奕鸣和五朝面前对酒吧里的一些熟客指指点点,他说他知道正在吸雪茄的那个富商曾经在一星期里最多换过几个女人;总坐在西北角的那个沉默寡言的人是个导演;那个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人其实是个大学教授,他是想利用这种举动来掩饰身份;那个穿的金光闪闪英气逼人的帅小伙儿正被一个大他三十多岁的超级富婆包养着,他身边的那个满身阳刚之气的男子则是一个老总的小蜜,他特别强调,那个老总是个男的。他神气地说,只要走进门,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谁是穷光蛋却在冒充有钱人,谁有钱却故意穿的很破烂,谁正欲火中烧,谁又冷若冰霜,谁在找性伙伴,谁又在寻激情,谁是记者,谁是律师,谁是商人,谁是警察,谁又是妓女,谁是舞男,谁又是同性恋,他唉了唉说,所有人都带着面具。

    谢奕鸣听的目瞪口呆,这个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花费在了梦想上,对世界毫无个人看法,心灵、思想和精神仍旧纯真的像个孩子的古怪天才,调酒师的这些话对于他,听起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极具震憾和吸引力。他突然有了创作的冲动,他感到他的灵感犹如泉涌,他必须把它写出来,否则他会难受,他的头会痛。他要写一部电影剧本。

    一天晚上,谢奕鸣正在酒吧里唱歌,舞池里一个女孩儿的背影让他突然想起了他的女邻居马丽莎,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回到自己在怡福小区地下室的住处,他很挂念住他隔壁的善良女孩。酒吧关门时已是第二天凌晨三点多,他匆匆赶回地下旅馆,发现马丽莎房间里的灯还亮着,里面有一男一女的窃窃私语声,他还没有起身离开,那声音就被木床的晃动女人的呻吟所取代。

    马丽莎重操旧业了,从她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尖叫,就像一把钢刀,穿透了谢奕鸣的心脏,他虽不爱她,但决不希望她这样。他返回自己的屋子,在寂寞和难过中睡了两个多小时。天亮后,他敲响了马丽莎的房门,决定和她告个别,告诉她,他要搬离这里,到另外一间房子或者一个酒吧里去住。一个头发蓬乱、睡眼惺忪、披着毛毡、双脚*****的陌生女孩儿开了门,谢奕鸣还没开口说话,年轻的姑娘就邀他请进,让他不要着急,坐在床上先等会儿,她说她太困,想再稍睡会儿,然后化个妆,再办事儿。疲劳的姑娘说完,倒在床上继续睡了。谢奕鸣走出房间,帮女孩儿关上门,找到房东才知道马丽莎十天前已经搬走。他的心不再那么痛了,但仍感到一阵失落。他返回自己昏暗的小屋,把洗漱的用具、一些衣服、旧鞋、书籍、录相带塞进一个大纸箱里,在房东那里退了房,离开了地下室。他把行礼搬进酒吧,匆匆赶到马丽莎工作的商场,有一个中午男子正在原来马丽莎卖衣服的那个摊位和一个领着小孩儿的妇女为一双童鞋讨价还价。她现在会在哪里?离开了这座城市?她正在做着什么样的一份工作?是不是还在卖衣服?谢奕鸣很牵挂。

    起初,谢奕鸣只是单单凭借自己的幻想在为他的电影剧本进行创作,在许多事情上面他毫无社会经历,也没有多少生活体验,总有一些瞬间他的思路才刚起步,灵感才刚打开,就已感到枯竭。他花费了三四天的时间为自己的电影剧本想了几个名字,叫《天使梦》、《中国丽人》、《灰色空间》、《丽莎的手》、《循环》,也根据自己不多的见识构画出了几个剧情梗概。他想写一个美丽的农村姑娘来到城市,金钱的诱惑使她自甘堕落,不惜利用肉体交易追求富贵生活;他又想写一个善良的女孩儿,由于父母生命垂危却付不起医院昂贵的医药费,兄弟姐妹渴盼上学求知识却缴不上高额学费,不得不含泪把自己葬身火海,任凭丑陋的男人玩弄她纯洁的身体;他还想到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被社会黑势力绑架后贩卖到一户人家,一个歌厅或者一家酒店,在威逼、恐吓、殴打下被迫出卖自己的身体,为那些丧心病狂的恶魔换取高额利益;他甚至对一些深陷泥潭的女孩儿们的心理进行了分析,他幻想有一个女人由于恶习、自身性格的缺陷、受到朋友的诱骗、吸毒等原因堕入红尘,女人曾多次决心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并离开大都市来到一个小镇上和一个卖菜或者卖小吃的男人结了婚,但没过多久,她不能自控,重操旧业,在小镇上又开始了和许多男人鬼混,反复多次,至到染病死去。他有许多构思,却想不到具体的故事情节,他搅尽脑汁搜肠刮肚,头发一根一根被他揪掉一片,却毫无突破。有一天晚上,他在用萨克斯吹着一首舞曲,看着舞池里扭腰提臀打情骂俏的俊男靓女,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剧本要有真实的故事情节,要感动别人,他必须去亲身感受那些红尘女孩们正过着什么样的悲惨生活承受着怎样的精神痛苦,他必须走近她们。他的脑海里出现了马丽莎的身影,但立刻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他为自己感到羞耻,他觉得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想到她,因为她早已不是那样一种女孩儿。

    谢奕鸣返回地下旅馆。陌生女孩儿隔着房门说今天身体不舒服,要他明天再来。谢奕鸣说只是想问她个问题。女孩儿打开门:“说吧。”

    “我只是想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和你做着同样工作的女孩儿。”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过去住你隔壁,而且我们曾见过一面。”

    “是吗?我不记得了。”女孩儿停顿了一下:“你忍一忍吧,明天过来,我收你一半钱。我今天不能做,身体不行,聊聊天还可以。”

    “怎么收费?”

    “看情况吧,请进。”

    “你是干什么的?”女孩儿问。

    “你看得出来,一个嫖客。”谢奕鸣回答她。

    “你知道我指什么。”

    “唱歌的。”

    “哟,还是个音乐家呀,有很多歌迷吧,我前几天还接待过一个歌星,他经常上电视,前段时间还开了一场演唱会。”

    “你的顾客一定……”

    “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

    “都有什么样的人?记者呀,演员呀,富商呀,教授呀,都有。可我不是谁都接受,首先我得喜欢。我是不是很没职业道德?”

    “没有,你帮助他们消除了生理上的痛苦,用你的痛苦。你很伟大。”

    “哈,是吗?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评价我的人。我没有痛苦,我说过的,我只跟我不讨厌的人做。”

    “这是违法的。”

    “你是警察呀!”

    “唱歌的。”

    “那就不要说这个了,这个谁都知道。”女孩儿顿了顿说。

    他们的聊天持续了四个多小时,那个叫金露露的女孩儿这一次在她的顾客面前显得有些感情用事,谈话结束后,谢奕鸣的聊天费,她不但分文不收,还盛情邀他下次再来坐。青年人从露露那里得知了那些红尘女郎常常停留的地方,路边、发廊、酒吧、舞厅、饭馆、酒店、KTV练歌房、足疗保健院、洗浴按摩中心、娱乐城,都有她们的身影。他为此感到震惊,法律明文禁止的,却在到处盛行。市政府即没有合理、有效、健全的政策,社会福利,救助机构去尽可能的杜绝这种罪恶,使那些无辜、穷苦的女孩儿们免去因求生的本能而不得不去卖身的冲动。反而,她们却常常要去面对唾弃、歧视、漫骂、殴打、罚款、关押。她们每天神情紧张,活的提心吊胆,用她们的身体和精神痛苦为那些满嘴雌黄的人们提供了性福后,却常常还要面临那些突入其来的、不把她们当人看待的打击和想一初是一初的突击扫黄行动。

    一个宽容、大度的国家决不会对她们失去同情、也不应该忽视她们的存在。她们没有合法的地位,没有自己工作的区域,但是她们要活着,就不得不找生存的地方。正规的营业机构和隐藏有性服务的场所融会交错,混乱不堪,普通人每天游走穿行于其中,正直的人们看不穿哪扇是道德之门哪口又是邪恶之窟,以至于常常是和非、正和邪就在身旁而他们却分辨不清。他们也想对红灯区避而远之,做个清白、高尚之人,却往往不知不觉已身置其中。罪恶的诱惑力往往如此巨大,以至于君子成了流氓,清官成了贪污犯,偷盗、抢劫、杀人、虚伪、谎言、欺骗随之而来。谢奕鸣整个下午都在想这些问题,一边思考一边感悟。酒吧第二天凌晨三点关门,他在床上毫无睡意,闭着眼半睡半醒半想地躺了三个多小时,他即感到兴奋、快乐又觉得痛苦、难过,伴随着这种混乱、复杂、矛盾的情绪,古怪天才的古怪行径,从此便正式开始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