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的隔壁住着一个二十七八岁、习惯于晚出晚归的酒吧男歌手王浩,他那头乌黑、亮丽、飘逸的长发和满下巴蓬勃的胡子茬使房客们印象深刻。每天凌晨三点或者五点,他从酒吧下班回到自己的住处,如果不抱着吉它轻声自弹自唱上三五首歌曲,他是怎么也睡不着的。起初,李先生很反感在自己每天创业的黄金时间,噪音不期而至,但不久后,这种噪音又成为了他灵感的源泉,让他百听不厌。酒吧男歌手中等的个子,浓黑的眉毛,炯炯的大眼时刻散发着一种使人难以理解的自信,大概正是这种自信支撑着他,让自己的长发和胡子能够并存。205的房客是一位刚刚毕业于语言学院的女大学生,戴着一副眼镜,尖细的鼻子和下巴,瘦瘦高高,浑身散发着研究或者博士生的气息,讲起普通话,语调里透着一股伦敦腔,满脸英国人特有的严谨和傲慢,最不可思议和使人肃然起敬的是大学四年后她仍保留着短齐的学生发型。最近一段时期,北京几家较有影响力的报社每期发行的招聘报纸成了她的必购和必读之物。她房间的周围住的都是像她一样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隔壁是艺术大学的,已经完全像或是个女人了,名叫贾娴淑。长相妩媚漂亮,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白皙的肌肤,嘴唇什么时候看上去都像是刚刚修整过的,湿润、性感,同时又拥有最使人幻想连篇的魔鬼身材。每当旅馆的走廊里响起那高傲的鞋根撞击水泥地面发出的响亮的“呱哒呱哒”声时,房客们就知道,她回来了,并坚信,只要从自己的小屋里探出头,准能瞅得见一对紧凑、匀称的屁股或挺拔、高耸的胸脯。在这座黑暗的地下旅馆里有了这道使人眼亮的美丽风景线,几个男单身老房客从她那间屋子的门前经过的次数比她搬进来之前,频繁了许多。在这座旅馆里,除了女房东胡女士,谁也没有福份能和她搭上几句话,不管你使用怎样的花招,变换怎样的理由,她无动于衷的表情沉默的眼神都会告诉你,不用来这套,她见得多了。她常常重复着同样一句话跟胡女士说:过几天,我可能就要搬出去了。她想让她的女房东知道,很快她就不用再住地下室了,虽然一直没有成为现实。
隔壁的隔壁住着一对语言学院的大学生情侣,两个人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看上去似乎再清贫的生活也扼杀不了他们在一起的乐趣和甜蜜。他们的隔壁是一个毕业已有三个年头的艺术学院的大学生,热爱创作、编剧和音乐,熟悉他的老房客们只要看到他拿着几本书朝203房间的方向走去,就猜得到他和李作家两个人滔滔不绝、通宵达旦的彻夜长谈即将拉开帷幕了。一个刚刚在某部电视剧中扮演了一名士兵的龙套演员,曾经就读于艺术学院表演系的学生,住在他的对面。还有几个学习设计的大学毕业生住在龙套演员的隔壁和隔壁的对面。
胡女士在自己的记录薄上把在她看来学问大、知识多、素质高的学生们住的这部分空间称之为“A区”。“B区”在“A区”的对面,多数为红星旅馆的老房客。在这些老房客的屋子里,廉价但实用的家具和各种基本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这些三到六平方米的地下室,也是他们在京城闯荡多年最终未果而安定下来的家。他们当中有几户已是有了孩子的三口之家,甚至这些孩子中有的已经在京城的某所学校念小学或者初中,言谈举止完全有了北京人的模样。老房客们大都有固定的工作,有的是某个酒店的保洁员,有的是某个公司的搬运工,有的是橱师或者服务员,有的竟也令许多房客羡慕地在国营企业和单位找到了职位。每户人家都有各自不一样的生活,但倘若哪月没有按时领到微薄的薪水,地下旅馆的生活都将难以维系是他们的共同点。三层被胡女士统称为“C区”,住着一些按她的原话说是“来路不明的闲杂人等”。但他们的身份、工作、生活状况,在后来被他们的导演秦朝一一识破了。
303住着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第一眼看上去会错以为他是个年轻有为的经理或者律师,因为他表情常常庄重严肃又沉着冷静,眼神中总是透着一股坚毅和镇定,即使不开口跟他交谈,也能感受得出他有一副多么敏捷和睿智的头脑。在某些方面,他可以称得上是个正人君子,但许多时候他也异常仰慕那些善于在卑躬屈膝中忍辱负重,在察言观色中勾心斗角的人,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他永远也学不会,所以他宁愿选择盗窃这项即富有冒险精神、技术性又强的职业。他的隔壁住着一个约二十八九岁的青年人,身材挺拔、慈眉善目、面孔英俊,不管是和女房东胡女士还是和其他房客谈起话来,总是口若悬河且绘声绘色,充满了使人折服和敬佩的戏剧性,即使最苦燥无味的鸡毛蒜皮小事儿也能被他说的惟妙惟肖、精彩绝伦。虽然他以欺骗和谎言为生,但在他看来,自己就是个技艺出众的表演艺术家,只是表演的舞台是他所身处的真实生活。他坚信自己扮演起某个角色开始以谎言进行欺骗时,和那些演技拙劣的演员们相比,他的表现更深入人心,因为每个镜头即使持续上五八个小时,他也可以在不需要任何一次NG的情况下演绎的天衣无缝。
306的房客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先生。他早上五点走出旅馆,晚上十二点回来,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他那辆心爱的人力三轮上渡过,长年累月,风雨无阻。他的顾客当中多数为语言和艺术学校里的学生,常常在他卖力蹬走一程后还能在这些礼貌待人的学生那里换来一句听上去相当有诚意的谢谢,这能让他的心情愉悦许多。然而最近一段时间他过得提心吊胆,因为他刚换了辆新车。旧的在几天前不翼而飞,惨重的损失和沉痛的打击几乎使他痛不欲生,为了惩罚自己的粗心大意,他足足饿了自己半个星期,几个夜晚都是在自己的责怪和咒骂声中慢慢睡去。一对卖水果同时又售假冒伪劣衣袜鞋帽的中年夫妇住在他的对面。假冒伪劣在最近几年为这对中年妇夫带来了相当可观的存款,他们已经有了搬离红星旅馆的打算。中年夫妇的隔壁住着两个男人,他们以父子相称。对面相连的四个房间里住着四个年龄在十七到二十二岁之间的女孩儿。有两个在四合院居民区某小巷的一个叫“最高发院”的发廊里工作,另外两个在附近一家规模庞大、名为“天堂人间”的娱乐城上班。虽然那些稍有生活常识的房客们都能从她们的衣着打扮上猜得出她们从事着怎样一份职业,但这几个天使般美丽动人的女孩儿——
秦朝突然睁大了眼睛,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直直地望着低矮的天花板,脑袋里一片空白。床头的闹钟停了有三四天了,因为还没有找到工作,所以他觉得目前没有花钱买两节电池的必要。但要知道这会儿的具体时间,是白天是深夜还是凌晨,他就必须得穿上衣服跑到旅馆的外面看看天空的颜色。他穿好衣服走出自己三平方米大的小屋,锁上门,拐进厕所小了个便,出来后看到他的对面:那间一点五米宽,二点二米长的屋子,一个看上去年龄和他相仿的男孩儿正朝里搬着一只黑色的大皮箱。这个画面竟使他阴郁的心情好了许多,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想像的那么惨。他主动开口打招呼:“需要帮忙么?”
“嗯,谢谢,不用了。”男孩儿把皮箱提了进去。
“不知道这会儿有几点了?”秦朝问。
男孩儿认真瞅了一眼自己胳膊上戴的那块电子表后,说:“八点三十三。”
如此诚恳的答案让秦朝听得有些感动,他断定这是一个初到北京城的外省人或者外省乡下人,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秦朝”男孩儿认真地回答。
“我叫秦朝”说完,准导演开始朝旅馆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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