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飗飗,虽说是阳春三月,在江南湖面上,天候依旧让人觉得沁凉。李纯纯已顾不得这些了,她真想一跃而登上画舫,立刻去问个究竟——终于忍了忍,没有这样做。毕竟该以什么样的资格去过问别人的私事?
画舫里,卓文俊又咕嘟咕嘟灌下几杯酒:“你真决定了吗?朱丰凌这人,听说为人不大使人乐观,我真怕……”他没有再说下去。
柳如烟凄凉一笑:“妾身只不过是风尘贱人,已没有抉择的余地了。卓大哥,我走了以后,但望你过得开心。这以后怕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卓文俊放下酒杯,急忙打岔说:“如烟,我不许你这样作贱自己!你是个好女孩,不应该这么盲目地依附于命运。听大哥的话,别进王府,好吗?侯门深似海,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柳如烟淡淡地回答:“不会的,自从三年前认识朱小王爷,每年的春天,他都会专程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看望妾身,单就这份情意,就足以让妾身慰藉。”
“你这是在自欺欺人,还是在安慰我?”卓文俊不悦地皱皱眉,“可能他现今对你不错,但以后呢?身为王爷的他难保不妻妾成群,你身陷其中,能不受到牵连伤害吗?”
“妾身没有想到那么多了。卓大哥谢谢你的关心,今日言尽于此,你走吧!”柳如烟抬起楚楚动人的娇脸,纤手推开他的怀抱,轻轻掠了掠额前的刘海,以掩饰内心的不舍。
卓文俊愣了愣,突然说:“如烟,我……会为你赎身,你不要去京城,在江南多好,一曲流水,数点荷花,胜似京城的万般荣华。老头子常常提醒于我,说京城如虎穴龙潭,一陷其间,便万难抽身了。你就听听大哥的劝吧。”
柳如烟的眸中又溢出泪花,不由得微微冷笑:“为我赎身?卓大哥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为妾身赎身?——大哥,我看不必了,妾身不承这份不是感情的感情,否则会不安,会遗憾,会难过,会一辈子委屈。你知道么,这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大的悲哀。”
“我会视你如亲妹妹,你又何苦……为这区区赎身的事不安和遗憾?”卓文俊的口气软下来,几乎是在哀求:“京城不能去,绝不能去!”
“这是你爹经常劝诫你的话!当初就是因为这话,害得小月无辜身亡。唉,京城真有这么可怕?”柳如烟的眼睛不禁迷离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卓文俊神情激动起来,声音几乎是在咆哮:“老头子自我懂事以来,便一直以这样的话来劝诫于我,以致小月罹难京师家破人亡,我恨他,恨他!”
“是的,当初你爹将你关在柴房里,坏了你救人的计划,他是有诸多不对。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一直以来,大哥你还在恨他吗?”
“老头子不近情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卓文俊咬紧牙关说。
柳如烟探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将他手中的酒盏夺下:“够了,你不要再喝了!须知你虽然恨自己的爹爹,然而一方面也在敬重他。大哥以他的话来劝诫妾身我,便是一个证明。”叹口气,又说,“你与朱小王爷在立场上是全然不同的,他可以为妾身赎身,而你不可以,除非能找到一个足以盖过世俗眼光的名分WWW.soudu.org。”
“让我想想,我想想。”卓文俊颓然坐倒在竹椅上。
李纯纯听得懵了,心中已感到深深的不安。这时小菊从小渔舟的篷舱里探出头来,见小姐脸上一副迷惑而关注的神态,便走近了些,轻轻一扯她的衣裳下摆,低声问:“小姐,你这是怎么啦?卓文俊与我们非亲非故的,咱们犯不着为他操心,若是老爷知道了……”
“我不许你再提爹爹!哼,若不是爹爹逼婚在先,我也不会……离家出走的。不过这样也好,合该让我们得知朱丰凌的鬼心思花花脸。”李纯纯的眸光依旧流盼于画舫周围,“想不到,这姓朱的一边大献殷勤百般游说于我爹爹,让我里外不是人有家不敢归,一边却又风流在外,还想为柳如烟赎身?这意味着什么,丫头你知道不?”
“小婢当然知道。”小菊躬身回答。
“嗯!”李纯纯的口音顿了顿,变得有点恨恨地说:“真不知这卓文俊……现在在干吗?日已当空,他什么时候才回去呢?”
“小姐,这个你就不用担心啦。”小菊为小姐披上一件薄绸长裳,说道:“湖面风凉,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李纯纯怅怅然向画舫作了最后一瞥,吩咐渔夫掉转船头,回到秋水苑。小菊自去张罗午饭,李纯纯依在大门口,翘首顾盼,好久都不见卓文俊回来,不由暗暗着急。着急的理由是:这小子居然忘了‘协议’想赖掉‘下厨’的差事。但是小菊明白,小姐嘴上说的硬,其实骨子里,这理由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过一会,秋水苑不远处的大道上走过来两个身着罗裳的男子。两个人走到李纯纯面前,便要斜身进入秋水苑。
李纯纯见这两个人,一个长得相当强壮,活似一头小牯牛,脸上一派豪迈爽朗的风气,一个则弱质彬彬,身板子太单薄,仿佛一阵风吹过便能将之吹倒了似的。这两个人站在一处,当真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喂,你们要干什么?”李纯纯横臂挡住,不客气地问。
“咦,你是谁?”大牯牛模样的男人扯起破铜锣般的嗓门儿,吓了李纯纯一大跳,“我,牛二虎,乃杭州城内四大才子之一,你是谁?”
李纯纯噗哧一笑:“哟,瞧你这一身蛮牛劲,还是才子呢!”转眼一溜,向身旁的弱质男人问:“你呢,说不定也是杭州城的才子吧?”
弱质男人左手轻挥,手中折扇一拢作了一个揖:“小生名叫宇文连,杭州城内名才子乎?不敢,不敢!乃与牛兄、卓兄、还有李兄,为文矣,共为勉之。敢问姑娘尊姓芳名?”
“得了,你这酸秀才废什么话,婆婆妈妈没有一点男人气概!咱牛二虎来说,你这姑娘究竟是谁呀,不让我们会卓老弟去?”
李纯纯轻轻一笑:“哦,你们是来找卓文俊的。本姑娘我,现在是秋水苑的主人了,你们找他有事吗?”
牛二虎伸手一摸自己的脑袋,奇道:“这卓老弟几时又泡上妞儿了?瞧这模样儿水水嫩嫩的还真是俊!”目光转向宇文连,“酸秀才,你说卓老弟在捣什么鬼,藏着妞儿到秋水苑来了哩!”
宇文连摇摇头,叹口气:“小弟如何得知?如烟姑娘一片痴情,卓兄尚不为所动,今儿个……这怎生解释?”
李纯纯越听越不是滋味,冷冷说:“你们的舌根子别不干不净,本姑娘可不是好欺的!他卓文俊还要怕着三分呢,何况你们?对了,你们找上门来有什么事?没事的话就请回吧,恕不远送。”说完,就想关门。
“哎,别、别。”牛二虎横身一拦,“咱家找卓老弟喝酒来的,你这小姑娘别耍横,今儿要是喝不到酒,咱家唯你是问!”
“哟,说我横,你还横着呢!”提起酒,李纯纯就来气了,“别酒呀酒的,本姑娘听着就烦!这会儿,卓文俊这酒鬼,说不定已被酒淹死啦!呃,淹死了倒好,别在如烟画舫里赖女人的怀抱!”
宇文连轻摇折扇,正色说:“姑娘此言差矣,柳如烟姑娘冰肌玉骨,卓兄伟岸俊彦,一向循规蹈矩,姑娘你休要胡说。”
牛二虎大眼一瞪,望向李纯纯,咧嘴一笑:“酸秀才,卓老弟都金屋藏娇来了,难得有个机会……叫什么来着,一脚踏两船,对,就是一只脚踏在这一条船上,一只脚踏在那一条船上,这小子艳福不浅哪!”
李纯纯怕他们越说越夹缠不清,拦又拦不住,索性一顿脚,踅身而回。牛二虎哈哈一笑,大踏步走进秋水苑,一边走一边说:“小姑娘别生气别生气,咱家闹着玩的,卓老弟啥时候回来?咱家肚子里的酒虫正在闹腾着哩。”
“不知道!”李纯wWw.纯冷冷一笑,忽又停下步,眼珠儿一转说:“喂,你们能不能给我说说柳如烟和小月以前的事?说出来了我就告诉你们卓少的下落。”
牛二虎和宇文连面色一变。宇文连挨近李纯纯身侧小声嘱咐:“姑娘切莫乱问。小生不管姑娘与卓兄关系如何,此事你问不得,千万问不得。”
“为什么?”李纯纯懵了。
“这是卓兄一辈子的心结,谁也没法子替他解开,大家最好谁都不要揪起他的隐痛。”宇文连叹口气,郑重的表情仿佛一尊肃穆的雕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