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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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讲到此处,倚在窗边的毓妃忽然起身,窗外有隆隆雷声作响,却不见闪电。她身子前倾,向我伸出一只手来,挽起紫黛广袖露出了白皙的手臂,她张开手心的那一瞬,赫然入目的是一条久经岁月颜色变得浅淡的伤痕,伤痕极细,确如毓妃所讲,深可见骨。仿佛一条阴毒的蜈蚣般蜿蜒在毓妃掌心之上。

    我似乎也像故事中的安仁公子般有些晕眩,眼花缭乱间竟然有一瞬迷乱——辨不清什么是虚wWw.幻什么是真实。却在陡然间感觉喉头一甜,有什么冲破了体内禁锢一般,直往上涌。我不过微微张口,霎时间有乌黑的血液从胃至肺直直往外涌出,慌乱中我用手去捂,那暗色的液体却漫过我的手指,从指缝之间甚至是手掌边缘不停淌出,滴落满地。

    毓妃只是缓缓放下伸出来的右手,眯眼望着我,若有所思。那个时候,她的眼神狠戾闪亮如同妖鬼,可是我只觉得她的目光越过了我,望向虚空。

    “哦?毒发了。刚好,这‘离人泪’的滋味还不错吧?”猛然间毓妃收回目光,不再看我。只是提起酒壶又自斟了一杯。饮尽之后,她只扬起唇角,紫黛的衣服在浓重的暮色中又一次显现了我初见她那样让人望而生畏的压抑感。“我记得刚才我问过你,这桂花糕是否有些苦。”毓妃稍稍偏了脑袋,眼睛与我冷然相对。

    “我告诉过你,那是桂花的味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止不住胸腔中仿佛炼狱真火般炙皮燎肉的痛楚,只能用手捂住了肚子,靠在桌上张口勉强喘息。“那正是桂花的味道,我没骗你。因为这令人发腻的甜才是真正的毒啊。毒药如此,人心也是这样吧?”

    毓妃捋捋散落下来的额发,续道:“不过不用担心,你还可以再撑撑,直到这个故事结束。”

    “我说,夫君啊……”毓妃拖了一个甜腻的尾音,顺着声音结束又复坐下,却是将玉佩放到乌木桌上再次揽了一束长发放在掌心把玩。“你可想知道,我破云阁子弟是如何闯入你赫连世家的?”

    安仁无法动弹,却再也提不起气力来和离荒、或者说是新婚妻子搏斗。他的思绪纷杂,什么喜的悲的欢乐的残酷的一同涌上心头,可是安仁却再也辨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真心相待什么是逢场作戏。他头痛欲裂,只得闭上双眼不再看妻子。

    “下毒的人,是我。”离荒换了一个坐姿——双手放在桌上用手不停勾勒昆仑奴面具的轮廓,根本没有厌倦的感觉。

    “我知道管事去查看了酒缸。因为那是我让白翎羽引他们去的。验不出有毒可不是没有毒。因为,那毒不在酒里,而在缸口——厚厚一层特制无色无臭的散功散。其实它与人无害,当然前提条件是,你没有内力或是无需用到内力。”

    “至于从天而降的黑衣杀手,那便更加有趣了。若是我说是一个少年将他们带进世家的,你可会相信?”

    离荒发觉安仁紧闭的眼睛有些颤抖,她便顿住了一瞬,似乎是让安仁先适应一瞬,然后再让他继续听这些令人发指的残酷阴谋。

    “白翎羽……是那个被划开了腹部的诡异男人?”安仁咬着嘴唇,半晌才吐出这样一个疑问。

    “呵呵……”离荒以轻笑声回应了安仁的问题。然,她又收住笑意续道:“阁主让小楚拿了一兜子馒头给那从临安远道而来的镖师大叔……你说是吗,天阔?”

    楚天阔闻言,却是从生囚房门外闪身进来,站在离门很近的地方,垂手侍立。

    “可是这个孩子却不抗饿,一不小心将馒头全吃了。可是啊,恰巧,小楚的肠胃又不太好,只得拜托管事刘三派人领他上茅房。”离荒刻意将“恰巧”两个字加重语气,手里把玩面具的动作没有停下,眼睛却是盯着自己的夫君看。

    “夫君你说,谁知道馒头是什么馅的呢?有可能全是面没有馅,也有可能是薄如纸张的刀片做成的馅也不一定,知道的可是只有吃了馒头的小楚一个人。你说是么?天阔。”

    楚天阔微微颔首,却也顺着离荒的目光看向安仁。

    安仁陡然间发觉了什么,睁开有些混浊的双眼冲离荒喊道:“我不信,父亲亲自查验过,你不会武功!”

    “是呵……我不过一介卖唱歌女,不通武艺。恰逢英俊潇洒的世家少爷所救,又凭借红尘女子长于立足的本事,不知怎么回事就令佳公子迷了心窍,当上了这庞大世家继承人的妻子。”离荒颔首:“坊间流传的风言风语,不都是这一个相同的版本么?”

    离荒说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楚天阔挥了挥手。楚天阔跑过来,将半个手掌大小的两个瓶子放在了乌木桌子上。一个瓶口塞子坠了红缨瓶身是素净的白瓷,另一个则是绘了大朵牡丹的青色瓶子。那个青色瓶子恰和三日之前,玉青璃在小丫鬟陪伴下服用凝神丸的瓶子一模一样。离荒伸手指给丈夫看:“白色那个是散功散。青色的则是解药。”

    “夫君啊,却不知你真是少经世事,还是色令智昏。这人世间的事情又岂有如此简单就能说得清楚的?”离荒长袖微微扬起,绕着周匝指了一圈,道:“你看,莫说是天下人,就只是在这密牢里的众人,你救得了几个?或许连自保都还有些问题吧。那日我早与你说过,你这样的性子总有一天会因为本末倒置而后悔的。不过,也许夫君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离荒旋即再复安坐。却扭开了头,不再看那个被点了穴位站在面前,神色渐由急怒变得迷惘继而变成漫无边际的绝望的男子。

    “姐姐……”楚天阔低头看着离荒那不停在昆仑奴面具上勾画的手指,却不敢和离荒对视——离荒的眼不指望向何处,空洞而迷离。

    半晌,楚天阔抬头,轻声说道:“他似乎在哭……”

    “是么?”离荒闻言,收回了目光,却把它投向赫连安仁。乱发下的眼睛紧闭,满脸脏污,仍旧看得出心碎到极致的痛楚,却不见有泪落下。

    离荒低头——好恨么?好恨那从头至尾便将你欺骗的骗子端坐在你面前谈笑风生么?抑或是恨自己轻信于人,才遭此下场?安仁呵,你可知晓,这世上就是如此肮脏?而这不过是我不到十岁就已经知晓的道理……

    “话说完了吧?”赫连安仁突如其来冷定的话语打破了整间囚室的寂静:“玉青璃,你还不送我上路?”这句话说到最后安仁竟然微笑起来,眼神出奇镇定,似乎回复了那与生俱来的安宁。

    “这可不行。”离荒淡淡拒绝。侧身捡起半片乌木椅子的碎片把玩在手里,神情冷淡:“我要放你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