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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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你不忿么?”终于,离荒看着拼劲全力以命相搏的男子,仿佛讥诮一般开了口。“是我杀的如何,不是我杀的又如何?莫非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够逃出生天?抑或你以为杀了我那些没了性命的又都会重回你的身边?”

    站在安仁身后,离荒缓缓开口,不辨喜悲。却是字字有如锐针,一根一根狠狠扎进安仁心窝。所谓生不如死,不过如是。

    “……”安仁扭过头看着这张永远不变的假脸,却是咬牙出手,他的声音由于忿怒压得低沉得让人心惊:“我要你偿命!”

    陡然间离荒眼里起了变化,冷肃而无情。只听见“咔、咔”的声响,离荒竟是在一瞬间掰下了乌木椅子的一条腿,出手快如亟电,安仁的匕首已被击到屋角,而安仁的右手腕骨也被这本无甚重量的乌木打得粉碎。

    甫一震碎了安仁手腕,离荒身形一晃,已将安仁点在当场。

    “愚蠢!”昆仑奴面具下的人首次语气现了波澜,昆仑奴随手将手中的临时兵器一扔,却仍端坐在残缺不全的椅子上,道:“这就是你这个世家子的所有本事么?若是这样,那被灭门也是理所应当。”

    离荒静静看着怒意悲意混浊了眼睛的安仁,淡淡说道:“人家说富不过三代。我看,要是有你这种纨绔在,一代就覆灭那也算幸运了。是不是啊,斗鸡走狗附庸风雅的少爷?”

    “哦,你想骂我?”看清了安仁的神色,离荒轻轻一弹手,安仁的穴道便解开了一半。“想骂便骂,我给你机会。”

    安仁张了张口,却又被离荒打断:“若是几句谩骂便能护的你家人周全,那便施展你的全力就是。”

    安仁陡然间浑身一震——这个邪魔为何字字都说到自己心坎里了?

    “我娘死了。”出乎意料的是安仁竟然遵从了离荒那讥讽的建议,冷静了许多:“为何杀她?”

    “你自己心里掂量就是,你父亲上岸那年做了什么好事,这不过是轮回业报罢了。”

    “……”安仁闷头不语。可是却怎么也记不起他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情,闭上眼,就看见无数淋漓的鲜血,双耳WWW.soudu.org里充斥的不过是无穷尽的哀号惨叫——闭上眼仿佛置身修罗场,或者残酷更甚几分的无间地狱。

    那惨绝人寰的地狱里有的什么?安仁万万不想再想起。可是思绪却偏生又不让他忘却。堂弟呢?安仁听到密道尽头的掘土声时匆匆游回水榭之下的池水中。透过碧绿的潭水往岸上望去,虽有些变形扭曲,安仁却依旧辨认出前路安全。

    浑身湿透地从水中出来,安仁悄悄往指月楼跑去,却并非选择那璇玑塔方向的密道。他再一次选了水路。

    白塔。居于世家正中,世家里任何地方都有道路通往。它比璇玑塔矮上八丈,看起来却比供奉妈祖娘娘的璇玑塔看上去还要庄严几分。白塔七层,最上是赫连夫人的避世之地,守护者乃是大威德怖畏金刚。其下三层分别供奉着白度母黑度母以及绿度母,再下则由罗汉守护。塔底西侧则是放置了一个净水池,意喻濯净尘世污秽。这濯尽污秽之地正是安仁此行的目的地。

    安仁猫着身子在满地尸身中穿行,空气中漂浮着的甜腥充斥在他身边。他只屏息凝神,集中注意力注意着身边的任何微小的异动。时不时远方传来一声惨痛的嘶吼,安仁只要听到那样的声音便急急倒地,屏住呼吸不敢动弹。侧耳努力分辨着是否有沉重而声音发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冥冥之中有如神助,安仁一路上只碰上了两个黑衣杀手,安仁屏住呼吸倒地,那两人从他身侧走过,其中一个似是看不惯安仁倒地的地方——兴许是挡住了黑衣人前行的道路,那个魁梧的男人飞起一脚将安仁踢得滚出好几丈去。安仁却是一声不吭,没有动弹。待到那两个在尸堆中穿行仍谈笑自如的男子渐渐走远之后,安仁才轻轻将手放到肋间,手指触及皮肉便疼得倒吸一口气,隐约是有一根半根肋骨裂开。

    安仁咬牙起身,往白塔净水池处狂奔而去。趁着周遭寂静无人,一跃而入。

    在刺骨的水中多次穿行,安仁从净水池水道中钻出的时候不免上下牙齿打颤,稍微往手里呵了两口热气,安仁便往视线可及的指月楼跑去。

    甫一走进指月楼范围,安仁心头骤然升起不祥之感,因为太寂静。静得仿佛不似人间,死气沉沉得有如鬼域。安仁放慢步伐,暗夜里有寒风割面,厉风吹起安仁长发,远处传来“嘭、嘭……”那样如同有人敲击木头而造成的持续不断的闷响。安仁越发担心起来,步子已经漫得无法再慢,可是指月楼还是从一个侧面渐渐变为完整跃进了安仁的视线。

    当安仁看到面前的指月楼全貌时,不由得惊呆了,喉间发出了一声惊呼,声音不小,待到安仁反应过来捂上嘴时,指月楼上那个正将明幸身子倒吊在他那仍旧淌血怒目圆睁脑袋旁边的一张银色昆仑奴脸已经发现了他。正抬首往他这边看过来。

    安仁心下大惊,不仅仅是为自己被歹人发现而感到惊惶,更加让他寒彻心骨的是——刚才他听到了那接连不断的撞击声正是明幸那颗血淋淋死不瞑目的脑袋被寒风推着,一下下撞击在作为外墙支撑与美观的漆上朱砂的巨大榉木柱子上而发出的声响!

    “嗯,你要跑到哪里去?”安仁往后撤的身体忽然撞上了什么,安仁猛然回头,却发现整个人被一个半被开膛破肚,右边身子嵌进了不少杀伤力不弱的飞蝗石,而左手腕松松垮垮粘连在小臂上的浑身是血恐怖如同嗜血野兽般的男人用厚背长刀紧紧抵在咽喉上!

    “那、我弟弟我妻子又做错了什么?”半晌,安仁木木问道:“你们不是为了复仇么?杀这么多无干的人又是为了什么?”安仁僵着半个身子说完了话,却感觉连舌头也一同变得麻木非常,声音干涩。

    “少主还真是涉世未深啊……”离荒仰起头,不看安仁那死气沉沉的眼睛,冷然道:“事情本来就是不可转圜,岂是有无干系这么简单就可以解释的?”离荒说着,再度将双手拢进袖中,面具下的声音虽听起来淡然,可是隐约又有几分辨不明感情的波动夹杂。末了离荒竟然低声笑了起来:“你弟弟……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呀……”

    那压在面具下传出的笑声有几分变形,可是却传遍了整间空荡荡的囚室。

    “不得了的东西……”安仁喃喃复述。霍然间脱口而出:“畜牲!我弟弟看到了什么,你要杀他,啊?!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牲……”安仁声音越来越低,近乎抽噎:“他、他做了什么、做了什么逼得你们下此毒手?!你这杂种竟然砍下了他的头……”安仁努力挣扎想挣脱出一只手,只要一只手他就掐死面前没有人性的邪魔!

    “你竟然将他的头颅挂在指月楼上,将他的尸身倒吊在旁边,你还是人不是?!啊?!”

    离荒看着猛力挣扎的安仁,既不辩解也不恼怒。只是起身上前半步,却是摆了一个相当奇怪的姿势——拢在袖里的右手握拳前伸,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给安仁欣赏。

    “呵——还不明白么?他看到的不得了的东西,是我啊……”半握的拳头猛然张开,同时左手迅速摘下了昆仑奴面具,离荒微笑着,声音又复绵软:“我的夫君。”

    有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明明被点住了穴位不能动弹,可是安仁还是有要昏厥的感觉传来,那种酥麻的瘫软感霎时间袭遍了浑身上下。安仁咬住了嘴唇,看见玉青璃张开的右手上那温润的翠青霜玉佩以及藏匿在玉石之下若隐若现的陈年伤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