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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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

    黑暗里无数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闪烁而警醒。只要那个只有小半个人高紧紧贴在牢狱地底的青铜小门发出低微的声音——哪怕是一丝,那些仿佛漂浮在浓密黑暗中的眼睛便会不停熠动,像极了夜间荒坟随处游荡的鬼火。

    门上的铁锁再一次响动起来的时候,牢底仍旧是一阵极短的骚动。——噤声!若是让牢外虎狼听了去,那不知又会送掉几条性命。

    黑黢黢的牢底,随着门上铁锁松动发出哐当声响的同时,牢底无数惨白而肮脏的手臂游走——互相捂上了对方的嘴巴,谁知道捂住的是谁呢?也许是本该出了门就动手的死敌也说不定。不过不管是谁,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光芒从那盏打开的小门射进来,平日里完全谈不上明亮,而此刻却照得黑暗中的人们纷纷闭上眼睛,等一瞬之后,那些习惯了光芒的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却不再熠熠生辉,不过十充斥了了无生趣的呆滞与麻木罢了——当然,那是因为刀斧手的目标并非是这些如同鬼火一般游荡在牢底的眼睛的主人。

    他们的目标是那个角落里呆坐着的男子——等到刀斧手借着烛火光芒将他的脸掰过来看了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人的眼睛竟然是浑浊不堪!

    “是这个人么?”掰着男子下巴的破云阁子弟轻声问旁边执灯火的同僚,似乎有些质疑。

    “应该是他……”没想到同僚的答话竟和他一样,犹犹豫豫不敢确定。“不管了,先带出去应付了差使就是。”

    “起来……”那个掰着男子下巴的刀斧手双手不过轻轻往上,那个并不矮小的男子已经被整个提了起来——轻得让人诧异。

    “唔……不哭不闹,倒是少见。”执灯者轻轻赞道。

    “哼。”提起男子的刀斧手却只是冷冷用鼻音回答了同僚,抽出腰间的麻绳将男子的手反缚起来,动作干净利落。等动作完成之后,他才补了一句:“这小子恐怕是吓傻了,有甚奇特?”

    执灯者点点头算是赞同了同僚的看法。二人推搡着男子往前,等到了小门处,刀斧手却因为男子的磨蹭而大发雷霆。

    “让你跪下爬出去你是听不懂了么?傻子!”刀斧手用尽全力往下掰着男子的头,试图让他钻出那只有半人高的小门,不知为何,男子却执拗不前。

    “啧,找死是么?”刀斧手不耐,陡然间从腰后拔出厚背长刀,刀锋一翻,正是要从头颅正中落下,劈瓜斩菜的绝技用在人脑袋上似乎更有一番深意。

    荧荧灯火照耀下,长刀落下的瞬间,男子嘴角却似有却无挂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啊呀,你是要疯了么?”执灯者电光火石间用油灯往刀斧手执刀右手内侧击去,烛火被劲风吹熄,烛台却不减力度地击打在刀斧手手臂的柔韧部位上。刀斧手感到猛然一阵刺痛,刀势顿在了当头。

    “离荒护法要的人你都敢动?”执灯者将灭了的油灯递给门外守候的破云阁弟子,返身回来,用整个身子压着男子的头往下,恰好将牢笼中的光亮完全挡住。

    “啧,你怎知道护法要的是完整的人?或者护法不过是要告诉这小子,他那个人称什么烈火金刚之流的老娘还不是被斩杀了……”刀斧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语调却伴着让人厌恶的嘲弄之意:“死得那叫一个难看唷……我本听说这老娘们儿是个美人,还想着徐娘就算半老也应该有一番风韵来着,谁知道,连青楼里浓妆艳抹的老鸨都不如,丑得要死。”

    黑暗中,那个男子的整个上半身被执灯者死命压着,动弹不得。而他却在听到刀斧手的一番话时本已浑浊的眼睛眼神霍然剧烈闪烁,痛苦不堪。

    执灯者只觉得霎时间按在身下的男子开始猛烈反抗,便低声叫了刀斧手一声。可是,陡然间双手却被这个轻飘飘的男子挣脱开来。

    挣脱执灯者的钳制之后,男子却没办法逃出这牢笼——执灯者和刀斧手一前一后将他包围起来,他只得左冲右撞,祈望能脱出二人的包围圈。

    执灯者依稀听见男子发出低微而战栗的鼻息声,像是啜泣,又似乎是小兽被围困时绝望而急促的喘息。这样的声音提前便将男子接下来要逃窜的方位泄露给了执灯者。

    男子往执灯者左手侧突围,眨眼间却被执灯者整个人抱住。刀斧手在身后暗骂一声:“啧,他娘的!要不是护法要你,老子就把你剁成一千块!”

    男子只觉得什么东西击到了后脑上,似乎有温热而粘稠的液体顺着头发滑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娘的!费了老子好大的工夫!”刀斧手抬手示意执灯者先走出这牢笼,将糊上了鲜血的刀柄胡乱一擦塞回身后。俯身抓了男子的长发,就那样提在手中将男子拖到了牢外。烛光之下,执灯者叫来另外两个看守wWw.的破云阁子弟,领着他们将男子送到西面的生囚房里。而那刀斧手却自己抓起一盏油灯又钻回了面前的牢笼。

    跳跃的烛火映在刀斧手的脸颊,钻出了面皮的青色胡髭还有满身满脸的血腥气让他显得几分脏乱。他看着蜷缩在牢里不敢说话的一干囚徒,只是嘿嘿笑道:“你们干得好!刚才真是明智,没有趁暗过来添乱。老子很是看好你们的奴性,今日就暂且留下了你们这群奴才的狗命!”

    达摩僧双手合十独自坐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嘴唇翳动,垂目入定。耳边不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凄厉号叫,有的时候又是突兀间爆发的一声沙哑的惨哭,撕心裂肺,令人听之恻然。每每这个时候,大和尚微微抬眼,目光辽远苍茫而哀伤,似乎和厚实墙壁之外的素未谋面或者有过一面之缘却道不出名姓甚至由声音辨不出男女长幼的俗世之人一同受刑。

    待到声音戛然而止,和尚便收回目光,不停诵经。本来红润的嘴唇也因为三日三夜水米未进且未曾休憩变得苍白而干枯,本来高而且壮的达摩僧人也因此消瘦了许多,此时仿佛一具巨大而枯寂的骨架子——似极了百载千载之前他笃信的祖师爷苦修时候的样子。

    千年之前,释迦牟尼避世苦修,终在菩提树下顿悟。后人赞道:灵台有木兮绵绵延延,木下有佛兮禅坐如岩。

    此时达摩僧亦是坐如磐石,只可惜身在杀伐之地,心早已不能如同灵台禅佛那般宁静——菩提本无树,灵境亦无台——和达摩僧人毫无干系。他身在红尘,又如何放得下困居牢网的红尘男女。和尚嘴唇翳动三昼夜不停息,诵得正是这救苦救难的往生之咒。

    佛门的往生咒极是正宗,包含着悲悯天地的颜色。没有道家的“以万物为刍狗”之意,也不同于当下作为天下武林三分的三巨头——西域拜火教、中原剑神以及南蛮彝族土司任意一门的秘传招魂术。

    空寂的境地里,和尚的往生咒低低吟诵着,却依旧压制不住不断涌进囚室的血腥气息。和尚干涩而皲裂的上下唇每闭合一次都仿佛粘滞在一起,需要和尚花大力气再将它们分开,而和尚却只是一直做着同样的动作,不停不停。

    身后响起了金铁相撞的声音。达摩僧人知道,这一次该轮到他了。

    他忽然松开了合拢的双手,却是用本该是土黄色而现在周身发乌浑身是灰的僧服袖口揩了眼角——原来他终究等不到最后,那么剩下的亡魂又该是谁人送走?

    昏暗的斗室里忽然跳跃着几许烛火。达摩僧抹去眼角清泪,转身低声道:“有劳施主带路。”——带我去往那幽暗不见光芒的幽冥,黄泉路上,我也WWW.soudu.org好与他们一同做伴,为九幽之下的冤魂念一念这轮回往生的咒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