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


本站公告

    “犬子拙得紧,还望玉姑娘你今后对他多多担待。”

    其时已是暮色将近。玉青璃见安仁久不归来便收拾着桌上的糕饼和安仁落在她那里的古琴,却不防有人推门而入。来客让青璃诧异不已,竟是家主亲自过来。

    那海王竟是单独前来。连安仁都不见了踪影。算起来玉青璃真正见到家主也就是她刚到赫连家时向家主解释安仁重伤的时候,当时海王连正眼都没瞥她一眼,只摆摆手让她住到了西厢。对待她如此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家主今日亲自前来确实让玉青璃吃惊不已,也不知安仁使得什么法子让老人家自己过来了。

    赫连玦进门时发觉那琴师正在整理东西,那双仿佛隼般锐利的眸子只淡淡一扫,却已发现那女子隐而未发的诧异。赫连玦哈哈一笑,自己搬出镂空花梨凳坐下,然后示意玉青璃也坐下。

    “老头子我是个粗人,不像我那不肖儿子成天就把礼啊节啊的挂在嘴边,打扰了你抱歉了。”说着,赫连玦冲着玉青璃一抱拳。

    “不敢,小女子才是失礼,不知家主前来,连茶都没好好泡上一杯。”玉青璃正拿杯子给赫连玦斟茶,但见家主抱拳行礼,连忙回礼。

    “哈哈哈哈,老头子说了不用那么拘于那些虚礼。”赫连玦大笑道:“我那顽劣儿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今日他又和我说他要娶你。老头子以为这小子打算先斩后奏,可这小子却偏偏说你已经答应了,所以老头子过来确认一下。”

    家主虽说是调侃着应答,却将玉青璃弄得惶惑万分。也不知他是支持还是反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小姑娘老实回答就好,是还是不是一句话。”赫连玦扫着那琴师的眉目,见她犹豫不决冷冷催促道。

    “……是。”玉青璃深吸一口气答道。

    “你答应了?”赫连玦依旧冷言道。言毕,死死盯着那琴师的双眸。

    “是,小女子已经答应了公子。”那琴师竟是温言笑答,直视着家主的一双虎目,没有半分畏缩。

    “哦?胆气不小。”见琴师丝毫不畏自己,海王终将语气放缓了不少。“小姑娘你可知道,已经有很多年没人敢直视老夫的双眼了。在这家里,老夫说一没人敢说二。除了我那顽劣儿子,那小子也从来是直视着老夫的眼睛说话。虽说那臭小子有千般不是,可老夫最欣赏的就是他的这分胆色。这胆色似极了老夫当年。老夫当年一无所有,靠的就是这个才有了今天。这近一年时间里,你所作的每一件事。老夫虽不是件件亲眼见到,可老夫也是尽数知道的。”

    见那琴师微微蹙眉,赫连玦摆摆手,续道:“小姑娘你是聪明人,试想你是家主,儿子带回来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而她又是烟柳巷出身的,你会如何?”

    “自然是首先极力反对带入门,如若不行的话,只能时时刻刻让人盯着。”玉青璃接着海王的话茬,淡淡说。

    海王微微颔首,品了一口玉青璃给他倒上的香茗,道:“你不见怪便是最好。小姑娘果然精明。老夫也就不用像平时那样兜圈子了,当是如何便是如何,你听着省心,老夫我说着也省力。我那顽劣儿子是个书呆子,让我费了不少心。老夫以为,你当能与他互补。本来两情相悦的事情,人人都乐得撮合。老夫也不是非要找个门当户对的给那小子。只是……”

    玉青璃给家主续满茶杯。见他顿了下来,再次冷冷盯着自己,思忖一瞬接着他的话柔声说道:“只是最起码要找一个身世清白的女子。那种在江湖飘荡的万万要不得。”

    “好个冰雪聪明的姑娘。老夫怎也查不到你的底细,今天不如让你自己亲自给我说说。”海王虽是淡然说话,锐利的眼睛早已盯向琴师——那双在海上驰骋四年,又在黑白两道翻腾数载的眼睛,饶是你日日谎言不离口也不能欺骗半分!

    那琴师只轻轻将他的目光接下,慢慢讲述:“我并非江南人士,幼时丧父。母亲讨厌我将我赶出家门。父亲倒是家主最讨厌的那种——他是个WWW.soudu.org跑江湖的。当我被母亲抛弃的时候,我曾想,天地广阔却wWw.容不得我生存,想来真是可悲。本应就此流落街头,却被一个好心人收养,那便是我师傅了。我的琴便是师傅教授的。”

    “你父叫什么名字?”家主冷然问道。

    “父亲去得早,也不知名讳。当然,原因在于母亲。母亲……”玉青璃说到此处滞了一下,然片刻后继续:“她说父亲是个负心汉,而我是个野种。所以她根本没有立上父亲的灵位。”

    “那你母亲可是江湖人士,如何称呼?师傅又是何人?”赫连玦依旧面无表情地问道。

    “那倒不是,说来母亲也是出身官宦。下嫁父亲也是委屈了她。名字倒是没有。我只依稀记得父亲尚未离世时,一日醉酒,对着母亲喊出了‘枫儿’这个名字。可是却惹得母亲涕泪涟涟。也不知这是不是母亲的小名。至于师傅,师傅说不许提名讳。”

    “哦?这倒有些奇了。你师傅习武么?”赫连玦饶有兴味的继续问了下去。

    “那便不知。师傅未在我面前演过武。”玉青璃平静回答。

    “不说讳,那姓什么?”

    “单姓一个杨字。”

    “原来如此……”赫连玦略一沉吟。迅雷不及掩耳间出手,霎时间扣住了琴师右手手腕,堪堪捏在了脉门处。

    琴师不及反应已被海王制住,若有分毫异动小命定然不保。

    “小姑娘胡说八道。理当去死不是?”赫连玦阴恻恻微笑。

    那琴师有些慌张,情急之中不断挣扎,却始终挣不脱赫连玦虎爪,倒把手腕弄得通红。

    “没、没胡说……”玉青璃口气已变央求,神色也有几分慌乱。

    “你说来说去还是没把父母家世交待清楚,你那个师傅真有假有暂且不论,你就扔一个杨姓男子便让我去找么?那倒是调笑的紧了。”赫连玦嘴上微笑,却暗中将手头力道加剧。

    “呜……”那琴师一声呜咽,却又生生将痛楚吞到心里,不再发声。

    “你倒是说说你师傅姓甚名谁?快说!”

    “不让说……”她的声音已近乎啜泣,却强自坚持。

    “那干脆把这手给剁了,然后卖回妓院,你看这样好不好?”赫连玦沉声道。话音未落,他低头一看,干脆又狠狠一拧,直将那琴师从凳子上拽起,拖到身边。

    “这是什么?”赫连玦掰开琴师手掌,赫然入目的是一条横向由虎口延伸至手掌边缘的暗色伤疤。疤痕很细,但是很深。几乎到了见骨的地步,以至于在多年之后看伤痕都让人达到心惊的地步。

    “分明是剑伤。还说不是江湖人?!”赫连玦大怒,罡气直逼琴师脉门,已然是要取她性命的了。

    死到临头,那琴师却忽然不挣扎了。只瘫坐在地上,唇边浮起了微笑,淡淡说:“这样也好……倒也痛快。”绵软的声音显出疲态,低到自语都难以听到的地步。

    “嗯?”赫连玦见她忽然不挣扎了。竟是稍稍将手劲放松了些许,暗暗有些奇怪。却见那女子依旧微笑,神态安然。

    赫连玦将手一松,那女子连头也没回,直接站起身来。反倒是赫连玦大笑起来:“看穿了……真是精明。”

    那琴师微微点头,左手扶上右手,慢慢抚摸掌心那沉伤。忽转过头来,笑道:“这个可以说。”

    说着她抬起右掌,将在掌中虬结的伤疤完全展露在海王眼前。

    “母亲砍的。那日我接过了叔叔的糖然后按叔叔说的那样喊了他一声‘父亲’。母亲在旁边但笑不语。回家以后,母亲将我的手按在案几上,抽出了父亲的长剑狠狠砍了下来。她一边砍一边说:‘野种、果然是野种……给你糖吃你就认了爹……’当时我怎么哭喊都没用,疼得钻心,却只能看着她一剑劈至骨骼。后来,不知怎么父亲就回来了。说来有趣,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他抢过长剑抱上我就走,不顾母亲的咒骂。当时我想,要是永远这样就好了。可惜最后他也走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赫连玦一边听着故事,一边抬眼看着慢慢变为黑暗的西厢,那琴师也在一同化为黑暗。不知为何,赫连玦看着微笑着不带任何起伏说话的琴师感到了一丝悲哀。那个孩子好像从来未体验过亲情。人之七情,原是如此不堪承受。

    “家主,我并非是出身良好的女子呵。”半明半暗的屋子里尚未点灯,赫连玦只依稀辨的清那女子的身影,却突然听她这样说。

    赫连玦并未回答。只细细回忆她所说的一切。很普通却也挖不出什么漏洞。只是师傅名讳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扣她脉门也只是想试试她是否会武功。她非但未好好肃立却是拼命挣扎——不通门道的外行才会去做这样自寻死路的方法。况且脉象平稳,并没有什么内家练气之后产生的气在游走。分明是对武功一窍不通。

    赫连玦将心头所有疑问都重新询问一遍,竟是已经揭开了大半,只是又添上了几分新的困惑——她师傅是谁?但眼下这个问题显得无足轻重。

    “老夫不在乎。不论你是富家小姐还是叫花子,犬子看得上的应该都不会差。”良久的静默后,赫连玦就着月色回答了玉青璃。

    “好了,老夫打扰你了。就走了。”说着起身开门离去。

    隐隐约约中玉青璃听见海王说:“犬子拙得紧,还望玉姑娘你今后对他多多担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