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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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毓妃停了下来,有风拂面,那香炉里燃着的香被风一吹,明灭闪烁。桂花香气若有若无地散的满屋都是。

      “那桂树,仍未开花啊。”毓妃语气隐隐有些怅然,却依旧不起波澜。眉目沉静而安然,眸子深不见底。

    “又是过了多久呢?年岁久了,也记不清确切日子。只依稀记得灾年将过。岁末将至的时候,忽然有风言风语流传开来。”半晌,毓妃抛出了这样一句话。我隐隐有些奇怪,她竟忘了日子。也是,在这冷宫中,她连现在是什么日子都不曾知晓了,将这故去的岁月忘却了几分也不是什么值得啧啧称奇的事情啊。

    “堇儿?”她见我沉思却只当我怔怔发呆轻声提醒。见我抬头看她,眉眼间有温柔的弧线凸现,有些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仿佛多年之前在家乡看到新婚的姐姐——那种待嫁夫家的幸福由内及外自然而然的表露。

    “堇儿,你信不信……你信不信萍水相逢的人也会自然生发出一种相互吸引的感觉,那种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不甚相同,而又超越于惺惺相惜,仿佛相互依偎、相濡以沫的感觉?”

    嗯……我是相信的。肯定般地用力点头。因为,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感觉琴师姐姐和赫连公子就是这样的人。

    毓妃看了却只是拍拍我的额头,不置可否。

    “少主和青璃姑娘是不是好事将近啦?”

    “这个嘛,我不是太清楚。只不过觉得他们也算是一对璧人。虽说青璃姑娘并非出身大富大贵人家,但也是个知书达理通晓情意的奇女子。倘若家主不反对的话,大家都会撮合他们的。”

    “当然不反对!”

    “你怎知道,又不是家主肚里的蛔虫。”

    “家主如此豪爽仗义,而青璃姑娘来府也近一年,一直检点规矩。况且,那次开仓赈粮也是多亏了青璃姑娘帮着少主,两人通力合作才在八日之内将积聚半年庞杂异常的账目理顺。看青璃姑娘也是个精明人,这不正好和少主那稍稍有些过了的书生气互补么?家主要是有了青璃姑娘这个儿媳妇,将来这赫连家必定能够蒸蒸日上。”

    “倒是有些道理。不过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不要瞎操心。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刘三第一个选青璃姑娘作少夫人。”

    “我王强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

    “还有我。”……

    这刘三和王强正就少主的婚事窃窃私语,冷不防多出了一大片声音。抬头看了却是平时莺莺燕燕的一群奴婢。刘三和王强好说也是管事,却突然招来了一堆如麻雀般聒噪的女子,顿时觉得有失颜面。假装拉下脸来作轰走状:“去去去,少唧唧歪歪的。”

    “哈,许你们管事说得,我们就说不得?”那群女子知道管事们是假装恼了来掩饰自己的多事,也就不甘示弱的回嘴。然后真的仿佛雀鸟一般散去了。可是众人心头却仿佛都凭空生发出了一种责任感——这媒婆撮合青年男女时心头的快意也不过如此吧。

    指月楼。

    有琴声荡出。这不是什么奇事。只是今天没有师傅,而且这琴声端地刺耳。仿佛根本不通音律的门外汉在随意的拨弄着琴弦。

    “明幸,你别弹了。”终于,那种即使是对最鲁钝的牛弹也会使它暴怒的所谓“音律”在安仁的口手并用下停了下来。——安仁生生掰开了弹得兴起的明幸的双手。

    “哥,我不能停。”明幸力大,说着又挣脱了安仁的控制,自顾自地弹了起来。实在是受不住明幸的魔音摧脑。安仁只得见缝插针般地将双手从明幸两肘关节穿出,将他从琴边架开来。

    “哥,你不懂么?哥啊……”明幸不断挣扎,嘴里嘟嘟囔囔:“我教你弹的是《凤求凰》!是《凤求凰》啊……”

    《凤求凰》?安仁心里暗自发笑。这小子倒是有些心思WWW.soudu.org,只是这方法,唉,不提也罢。

    奋力将弟弟从琴边拉开了一段距离,安仁适才说话,难得的戏谑口气:“小子多事。”

    “没有,伯父说你我有如亲兄弟,大嫂的事怎会是多?”

    “嗬,还嘴硬?”安仁忽地将语气放硬了,他知这堂弟最怕他用这辈分来压他。“你倒是说说从小到大你读了几天书学了几天琴?”

    果不其然,这平素少侠威名在外的赫连明幸立时老实了,嗫嚅道:“三……三天。”

    “嗯,老实了?还算有自知之明。”安仁放开明幸。替他拉好挣扎时揉作了一团的淡青弧月衫。

    见弟弟一脸委屈,安仁偷偷伸手,在明幸脑门上弹了一个响亮的爆栗。黑得发蓝的双眸有些掩不住的喜色,明亮而纯净。“去厨房。”

    “什么?”脑门上有些火辣辣的疼,明幸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吃过饭了。”

    安仁抱起古琴,回身抽手,又比了一个爆栗的姿势,吓得明幸倒退半步。“还说有心,你未来大嫂喜欢吃什么?”

    话音未落,明幸已经奔了出去,远远听到他喜滋滋喊道:“桂花糕!”

    安仁抱着古琴,绕到了西厢。不过刚举手叩门,又听到明幸有些吵嚷的声音。细听之下竟是从门里传来。

    “刚出笼的桂花糕,大哥让我给你带来,大……”

    “嫂”字未出口,安仁推门而入,顾不得有没有人应门了,又是一个爆栗弹在明幸脑门上。见明幸龇牙咧嘴地捂着脑袋,安仁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安仁嘴里没事人地说道:“明幸,出去好好练剑吧。”眉弓却不自然地向着明幸一挑再挑。琴师虽不明就里但也知似乎安仁有什么事情,只是看着明幸的狼狈相,不自觉地就抿嘴微笑了起来。

    明幸虽不喜文,却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急急向大哥和青璃道了别,退了出来。

    “玉姑娘,堂弟此番失礼了。又让姑娘见笑。”不知怎的,这次安仁说话也有几分不同,不是恼,就是有些莫名的羞愧。

    “这倒不会。只是……”那琴师见安仁仍抱琴站立便拉了镂空花梨凳招呼他坐下。“只是觉得明幸少爷和初见时大有不同。”

    幸好明幸没捅娄子,安仁终于放下心来,将琴置于桌上,就放在那淡淡甜香飘散的桂花糕旁。

    “怎么个不同法?”安仁直视着琴师,清俊的眉眼舒展,贯穿其中的是浑然天成的喜色。

    琴师见安仁直视着自己,略略惊讶,隐隐双颊飞红。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明幸少爷初见时极冷,现下却感觉大大不同了。”

    “你莫给他骗了。”安仁大笑。“他就是个小孩子脾性。那冷僻的感觉是装给外人看的。”

    那琴师正伸手关门,听得安仁这样说,不知为何手势稍稍一滞,她捋捋额发,巧妙地将这一滞带了过去。

    “我不是外人么?”琴师背对着安仁微笑,仿佛自问般淡淡说,少了平素的礼节。

    许是声音太低,安仁又忙着伸手拿放着桂花糕的盘子,没注意到她的自语。

    待到安仁取了朱红色漆盘端在手里才发现屋子里瞬间变得安静异常。琴师仍是背对着他,不辨眉目与表情。

    “玉姑娘,桂花糕快凉了。”有些冷滞下来的气氛,安仁不知为何突然成了这样的氛围了。便试探着说。

    “哦,有劳公子了。”琴师转身坐到安仁对面,依旧微笑。隐隐有安仁辨不清的藏在表象下的复杂表情,似乎是疲态。

    “怎么啦?”安仁神色关切,从墨色长衫里掏出手帕递给琴师。

    “没有,只是惊讶。”琴师简短回答,声音再复常态。接过手帕,将手放回桌下。恢复和往常一样的隐隐戏谑的表情。

    见琴师没什么大碍。安仁正色道:“刚才明幸教我一首新曲,恳请玉姑娘指正。”

    见琴师一脸询问的态度,安仁正了衣襟,调调弦音,慢慢弹奏。间隙间,安仁偷偷瞥了玉青璃一眼,见她几分诧异而又惊讶的神情。不禁微笑。

    只听得“铮”的一声响,赫连安仁竟是倚歌而和,声音清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祭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原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一曲终了的时候,安仁但笑不语,只征询地看着琴师。

    琴师初听那曲子时已然明白是当年相如为求娶才女卓文君所作的曲子,现下赫连安仁为她抚琴而唱,心意已是明了。

    安仁见琴师久久不语,只是皱眉而立。他也不知该如何继续。心里很是着急却又不敢表露。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唐突。

    终于,那女子微微颔首。竟惹得平素执著礼节的安仁忘了应有的礼仪——起身拉住了女子的手欣然道:“我这就与父亲说去,很快回来!”说着飞快地冲出西厢。

    “卓文君么,我是?”看着安仁离去的背影,那琴师自问,声音极细,仿佛蚊蚋,几不可闻。说着,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刚才安仁握住的手——既冰且凉,从来都是这样仿佛没有温度的手。安仁许是太高兴,没有注意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