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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嘲风——与屋顶同色的神兽端坐在檐角。有清泠的月色泼洒。月已中天,星辰邈若瀚海。指月楼依旧灯火通明。

    那桐木琴是放在窗边案几上了的。此刻,琴师没有弹琴。手里拿了物事站起了身。直向安仁靠过去。

    那少主却只是埋头案牍,奋笔疾书。案上的书堆作了山,看得颇为庞杂。六韬三略、诸子百家、野史逸闻、诗词歌赋无不包罗。甚至还有——账簿?!

    “公子,我来助你。”站到他身侧时,女子顺便挑挑烛芯,烛火噼哩叭啦地跳动了一阵,又复平静。

    半晌,听不到安仁的回应。琴师站得有些尴尬,适才明白那少主压根没听见她的说话。便将手中物事重重拍在案上,幸而安仁没有鲁钝到如斯地步,听见巨响,吓了一跳,抬头看了却是算盘。

    见赫连窘态,琴师也感好笑,用手指拨动算珠,声音悠扬:“公子这样,恐是再有两月时间都不够。两日夜未阖眼,这人终不是铁打的啊。”

    “时间紧迫,也顾不得这许多。父亲只给了十日期限。若不能将这半年帐务理顺,那灾民……”

    “是,家主只给了短短十日,算不出便不会开仓发赈粮。公子也确实神速,三日夜便理清了庞杂账目的三分之一。可公子你从两个时辰前算起已连续算错四次了。如此看来还不如不算。所以,让我替公子你算两个时辰,你稍事休息再来便是。”那女子敛起笑容,神情恳切。

    “嗯……”赫连安仁支吾着起了身。果然埋首案牍两日多,现下不过稍稍舒展,才发现浑身酸痛。玉姑娘……赫连安仁回头瞥了算珠拨的噼哩啪啦的玉青璃,不禁有些欢喜起来。外冷内热的女子么?说来也奇怪,这样偶遇上一个奇女子,平日虽少言语,但动起手来却是毫无瑕疵,表面上似乎有几分冷淡,但内里……应该也是如火一般炽热的吧。

    一边用手揉着酸胀的太阳穴,一边倚在漆得朱红再刷了清漆的窗棂上。看着琴师发愣。赫连自觉自己有几分失态。幸好琴师正专心算账,对于少主明目张胆的窥视根本没有注意到。于是,安仁也就乘机扭头,可心里……

    这玉姑娘……无论做什么都这么好看不是?偷偷在心头自问。却不防玉青璃突然开口:“公子,我一直在想,那日的你,还是你么?”

    “呃?”赫连在琴师开口后兀自反应了一瞬,随即安然微笑:“那日失态,姑娘见笑了。”语调沉稳,让人心安。

    玉青璃闻言抬头一瞥,竟是相视而笑。

    “父亲,请父亲开仓赈灾。”

    枕剑堂。赫连家的议事厅。这名字应了赫连家主一句:枕戈待旦。枕剑而卧,非是彰显侠气,而是谨慎为上。

    家族议事中,安仁突兀的一句话打断了赫连家主对于今年防范外敌的部署,让赫连玦有些颜面无光。虽是如此,赫连玦仍压下火气,沉声道:“此等小事,容后再谈。”

    “父亲难道觉得人命关天的事情是小?”安仁仍不依不饶。“赫连家是苏州首富,屯粮千万,如今民陷于水火又岂有不救之理,若然不救,岂不是和官府里那些巨贪蠹虫一样了么?”

    “巨贪蠹虫……”赫连玦不怒反笑。手指轻敲在紫檀太师椅扶手上。傻小子,为父的上岸近十年,标榜的确实是侠气仁义,但那些你看不见的,放不到台面上来说的肮脏手段,为父不止见过千万,更使过万千。这苏州城的巨贪蠹虫,都是为父的亲手喂肥,否则我等又岂能安然度日?

    见父亲一副任你怎样激将我都不理不问的态度。安仁呆了一瞬,随即也淡淡一笑,退下了。站到明幸身侧。

    “那湘西血案,虽没了下文,也有人传说是仇杀。可赫连家却不得不防……”家主见独子退下了,也就当他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继续探讨这防敌大计。

    “哥——”忽听得明幸一声惊呼。只见安仁那日被虬髯客所伤的地方再度插上了一把短匕——柄上刻有翔鹰,是明幸最为喜爱,从不离身的匕首。

    “父亲!儿不孝,今日就以命相逼。望父亲应了儿这请求。还请在座的各位叔伯作证。”安仁说着,便要将匕首往肋间送。

    “明幸拦住你哥!”明幸亲父,安仁的二叔急急喊道。也顾不得长辈身份,斜刺里冲了出来。

    只听得喀拉拉一声巨响。慌乱的众人都纷纷立在了当场,赫连安仁却兀自窃笑。——那硬木紫檀的扶手硬生生让家主给掰了下来。

    “忤逆子,我今日便应了你,只要你十日内将赫连家半年的账目理清,我便开仓赈灾,退下去,勿在此丢人现眼。”家主虽是盛怒抛出来冷口冷面的话语,心下却不免叹息。

    臭小子,吃定你老子宠溺你,回回都捡你老子的软肋戳。

    “虽没有亲眼见到,听旁人说的也是惊险异常,公子你旧伤又添新伤,却仍在此昼夜不眠,伤身子骨得紧。”玉青璃语调仍旧平稳,看安仁的眼神却隐约多出几分关切。

    “那倒没有,我算定父亲必然答应,那匕首不过入肉半分,算是小小皮外伤,没有妨碍的,只是,威胁父亲,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你啊,莫身在福中不知福。”那琴师看着安仁,忽地摇头,眉眼间虽充盈笑意,但那话语却少了几分平时保有的礼节。语毕,低头算账。不再看他。

    夜色更深几分,烛将燃尽。赫连将烛台换上新的蜡烛。这少主怪得紧,不喜仆人动手,偏要亲力亲为,只是,有WwWw.WW.soudu.org的地方却顽固得紧,称其刻板也不为过。

    屋里静得出奇,没人言语。只有那算珠发出单调的噼啪声。

    那赫连到底是何样的人呢?玉青璃埋头算账的间隙竟冒出了这样一个古怪念头。自己心下有些惊诧。随即压下念头,却又忽然想起他好看的眼,黑得发蓝——其间好似有一个黑白分明的世界。纯净得出奇的世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