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我想,与其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到一个未可知的假想中,莫不如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到自己的手里,这或许更真实的多。
宗教是什么?我曾问过戴维这个问题。
戴维说:宗教就是“爱”,“爱”就是宗教。“上帝”就是“爱”的化身,把对自己的爱,扩大到亲人、扩大到朋友、扩大到周围的所有人,再扩大到人类和自然万物……那么,我们就是上帝。
如此来说,有没有礼拜的形式并不重要,真正把“上帝”装到自己心里,这也许更符合宗教的本意吧。
我把“上帝”装到了心底深处的一个地方,走出了教堂。
来大连已经一年多了,望着这座愈来愈繁华的城市,我意识到我必须有所改变。
在这座城市里,我就象一只被扔到大街上的蚂蚁,微小得随时会被行走的路人不经意地踩到,而我疼痛的叫喊声,他(她)们根本就听不见,因为一只蚂蚁的声音太弱小了,它没有办法引起别人的关注。
每天战战兢兢生活着的我,被淹没在这座城市刺目的光影之中,毫无声息、自生自灭、似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来大连的这一年里,我常常想起一个故事中的女孩,她就象我的影子一样时时尾随着我――
那是一个非常穷困的女孩子,她家里没有父亲,她跟自己的妈妈相依为命,每天编织手工品,就这样她长到了18岁。18年来她过着太贫寒的生活,她从来没有自己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因此她也很自卑,非常地自卑,这是她生命里的缺憾。
后来,在她18岁那年的圣诞节,妈妈破天荒地给了她20美元,跟她说,这是你的劳动所得,你用这些钱给自己买个圣诞礼物吧。她简直是大喜过望,但是,因为自卑她还是没有勇气从这个小镇上堂而皇之地走过,她捏着妈妈给她的20美元,绕开人群,贴着墙角,走在路边上,一路上她看着所有人,都认为这些人的生活比她美好。她心中不无遗憾地想,我是这个小镇上最抬不起头来的一个寒碜的女孩子。路上,她看到了自己一直心仪的小伙子,她酸溜溜地想:“今天晚上有个盛大的舞会,不知道谁会是他舞会上的舞伴,谁能够有这个荣幸呢?”
女孩就这样一路忐忑不安地躲着人群,来到了那个商店。
一进门她就觉得自己的视线被刺痛了,她看到那个柜台上摆着一批特别漂亮的缎子做的头花、发饰,她呆呆地看着。正在她看得入神的时候,听见售货员叫她:“小姑娘,你过来,你的亚麻色的头发那么漂亮,我挑一个淡绿色的头花给你戴上。”女孩一眼看到价签,写着16美元,她说:“太贵了,我不试了……”但这个时候那个售货员已经把头花给她戴上了。售货员拿起镜子跟她说:“你看一眼吧!”
就在她看一眼的时候,她突然惊呆了,她觉得这一朵头花改变了她整个人的容颜,突然之间,她变得像一个天使一样容光焕发,她从来没看到过自己如此美丽的样子。她对自己说,既然这朵头花有如此神奇的力量,那我就买了吧。她飘飘欲仙地掏出钱来:“我买了!”售货员找给她四美元的时候,她仍然像飘着一样转身就往外飞跑,然后“咣”的一下,撞在了一个刚刚推门进来的老绅士身上,然后,她隐隐约约听到那个老人叫她,但她却飘飘忽忽地继续跑走了。
一路上,她在想,我怎么会有了如此的改变,她不知不觉地就跑在了小镇最中间的大路上,她看见所有人迎向她,都是惊讶的目光,她听到人们在议论说,这个镇子上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她是谁家的女孩子呀,我们怎么从来不认识她?就在这个时候,她又一次碰到了那个她一直暗暗喜欢的男孩子,那个男孩也很惊讶,叫住她说:“我有没有荣幸请你做我今天晚上圣诞舞会的舞伴?”这个女孩简直心花怒放了,她想了想,今天我索性就奢侈一回吧,手里这四块钱我回去再给自己买点东西。
于是她又这样一路飘飘忽忽地回到了小店。
她一进门,就看到刚才出门时撞到的那位老绅士正微笑地看着她,老人跟她说:“孩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你刚才撞到我的时候这个头花就掉下来了,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取走它……”
站在镜子面前,我总觉得我就是那个女孩,那个游走在城市边缘、被不自信压得抬不起头的、可怜又可悲的女孩。不同的是,那个女孩生活在故事中,而我却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无处逃遁,我无法逃到童话故事里去。
所以,如果我想要在这座城市中好好地活下去,我就必须要抬起头。
人只有自己倒,别人打不倒――
失恋、失业、饥饿、困顿、蔑视、嘲笑……我已经统统跟它们过了一回招了,现在我也不在乎再来一次,我突然很想再和它们痛痛快快地打一架――都放马过来吧,我照单全收!
记得我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中讲过一个流氓的哲学:生活就象强奸,要么反抗,要么享受;工作就象轮奸,你不行就让别人来;社会就象自慰,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解决。
我最终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是在戴维走后的第八天。
王倩的又一次无理,终于惹恼了我,我和她彻底闹翻了。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一篇稿子,王倩的一个客户要求写一篇企业宣传稿,任务交代了之后,我丝毫没有耽搁,连夜就写好了,第二天还特意早早地来到了办公室,用电脑打印出来,在王倩来的时候交给了她。
对王倩这位大小姐,我已是百般小心伺候了,在没有能力与她对抗之前,我只能处处小心,尽量不给她留下“找茬”的机会。王倩接过了稿子,却连看也没看,就要求我变换写法从不同的角度再写两篇,然后她三篇一起拿去,让客户从中挑选一篇。
我很不情愿,我还有张站长安排的其他采访任务,根本没时间再写两篇客户也许根本就不需要的东西。而且,我是昨天熬夜赶稿,昨晚总共睡了还不到三个小时,现在头昏脑涨的,哪有精力再在短时间内写出两篇象样的稿子呢。
我对王倩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把这篇拿给客户,如果他们不满意,我再根据客户的意见重新修改,这样也有个方向。都说‘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我原想去跟客户当面沟通一下,你说不用,所以我只能参考你提供的客户的一些资料来写,根本就不知道我写的方向对不对,再闭门造车写两篇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倩一听就不高兴了,她的喜怒从来就摆在脸上,本来长得就窄脸鼠目的,脸上再一布上阴云,就显得更加难看了。
“苏蒙,我请你摆正你自己的位置,张站长安排你配合我的工作,我让你写你就去写,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自己是干什么的难道不知道吗?”
她这样的不客气,对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明白,她是故意在一次次逼着我跟她翻脸,好让她有口实去向张站长告恶状,以最后达到“让她表妹将我取而代之”的目的。她既然不能逼我“主动辞职”,于是就想尽办法让张站长“炒了我”,如果能如所愿,记者站今后岂不就成了她的“天下”了吗?估计到那时张站长也不只是对王倩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了,恐怕他对王倩也得“礼让三分”。多好的计划啊,多么诱人的一个前景,可是就因为我的存在,使王倩一直未能如愿,她能不一看见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吗?
我明白王倩的“良苦用心”,所以我一直忍着,忍着她的冷脸、忍着她的挑剔、忍着她的恶语相加、忍着她时时处处给我的难堪……
我忍着,不是我想忍,我能忍,而是我不得不忍,为了生存下去,为了我喜欢的这份工作,我现在只有忍。
我忍着不让自己发火,尽量保持声调正常:“你说我是干什么的?”王倩瞪了我一眼,轻蔑地说:“你是真傻啊,还是装傻呀,你不过是张站长图便宜找来的一个‘廉价劳动力’,干得还怪起劲的呢......”
wWw. “是,我是廉价劳动力,你多高级,你既然水平那么高,你就自己写吧,凭什么每次我写的稿子都要署上你的名字?”我告诉自己要忍,但最后,我还是没能忍住,去她妈的,我豁出去了。
王倩听到我讥讽的话,气得“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瞪着她那冒火的眼睛,象是要吃人。她用手指指着我的鼻子尖恶狠狠地说:“这是你说的,别一会儿敢说不敢承认,我再问你一遍,你写还是不写?”
“不写,我不伺候了!”我扔下这句话,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
廉价劳动力!廉价劳动力也是有尊严的。
王倩气急败坏:“行,行,你有种,我不跟你说,我找站长说去……”她连门也没敲就推门进了张站长的办公室。
过了半个多小时,王倩出来了,张站长找我谈话。
我说了事情的经过,张站长其间一直面无表情,等我说完了,他问:“说完了?没别的什么话想说了吗?”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说:“我只想要一个公平”。
张站长以为我会说些顾全大局的话,没想到我“死不悔改”,他阴着脸说:“公平?公平是要实力做筹码的,王倩能为站里挣来钱,你能吗?为了站里的大局利益,你就必须无条件地配合她的工作。”
“我知道,王倩这个人嘴是不大好,有时也过于尖刻,你也别在一些小事上太较真了,都是为了工作嘛,又没有什么阶级仇恨,顶多也就是个‘人民内部矛盾’,你跟她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明明是王倩不对,却要我道歉,张站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专捡软柿子捏。
我没吭声,张站长打开他办公室的门,叫来王倩,让我们俩当着他的面握手言和,我没有理会,坐在那没动,王倩恼羞成怒,转身摔门走了。
张站长没想到我竟跟他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沉默了一会儿冷冷的说:“既然这样,给你两种选择。”我想张站长接下来的话一定是“要么屈服,要么就走人”,事已至此,爱怎怎地吧,天塌下来反正有高个的顶着,我下定决心,就是死,也得自己决定个死法,不能就这样活生生地被王倩踩死了,让那么一个我瞧不起的人踩死,我冤不冤呀?
张站长又开口了,他说:“一是你继续配合王倩的工作,该怎样缓和你们?的关系,你心里应该清楚,不用我再教你了;二是,从今天起,你不必再给王倩写稿了,但要承担和王倩一样的广告任务。就这两条路,你选一条吧。”
我说:“站长,当时你在报纸上打广告招聘的是记者,不是广告业务员,我是来当记者的。”
张站长顺着我的话说:“不是不让你做记者了,只是另外增加了些工作内容而已,光做一个穷记者有什么好,我相信你有跟客户打交道的能力,而且WWW.soudu.org,你一边做记者一边做广告,做起来会比王倩更有优势的。”
张站长继续开导着我:“苏蒙,你来站里工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应该看明白了记者站的体制了,明说了吧,记者站三大任务:新闻、广告、发行,但中心任务就是要赚钱,报社跟企业一样,是要讲效益的”。
他顿了顿说:“以前,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认为记者这个职业很神圣,我拉不下脸去跟客户要广告、给人家写吹捧文章,但总部月月给你下达广告指标,催得你是夜夜都睡不着觉……跟你说句心里话,我那时也想过干脆跳槽到地方媒体做个专职记者算了,但一打听那些记者每天点灯熬油累得都快掉头发了,一年挣的还不如我做俩广告挣得钱多,我就死心了。那些记者,为了赚点外快,还不是得照样给企业捧臭脚,为了弄俩小钱,谗媚得跟什么似的,什么肉麻的话都能说出来……”
“我算是想明白了,这年头,到哪都一样,赚钱才是硬道理,记者也不比广告业务员高贵到哪里去。公平地讲,王倩素质是没你好,水平也没你高,但人家能赚来钱啊,穿名牌,开轿车,到哪别人不高看一眼呢?”张站长颇有感慨。
“记者也是人,书上告诉你作家是是社会的良心,记者是民众的另一只眼睛,你就以为做记者一定就得做邵飘萍、闻一多了?抱着‘新闻理想’,不能为五斗米而折腰了?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新闻理想!‘新闻理想’是能当钱花吗?还是能当饭吃?人呢,还是活得务实一点比较好。再说点不该说的话,你做得了邵飘萍、做得了闻一多吗?别忘了,我们是‘党的喉舌’,在中国,千千万万个“鲁迅”都倒下了……”
我也曾听人讲起过一位我们中间的新闻同行,他因为写了一些不该写的东西,发在了香港的几家报纸上,后来就被安全局调查了,结果被判了八年,闹得妻离子散的,到现在还没有被放出来。
张站长曾是中国一所名校的高材生,据说当年也是才华横溢,壮志凌云,现在却整天不是喝酒,就是与一帮男女朋友躲在他的办公室里搓麻将、打扑克,让我们出去写稿、拉广告挣钱,以前他还写写稿,后来,我写稿上路了,他就乐得清闲,就此“封笔”了。
我能怎么办呢?
我揣度着,与其受王倩的气,还不如利用自己的采访优势做些广告,何况我现在也的确需要赚钱,我的工资除了租房子、吃饭和日常的一些花费之外,每月所剩无几,我每月所有的收入加起来,甚至还不够在大商场里买一套象样的衣服……
钱――这是一个我现在不能不面对的问题。
前几天,我因一个话题去采访我认识的那位作家,当时我问他最近在写什么,他反问我:“你认为中国作家还能写什么,一没勇气,二无骨气,我现在是处于高不上文学,低不下通俗的两难境地……不过是写写电视剧骗骗观众的眼泪罢了。不过一集一万,一写就是二十集三十集的,这样大把大把地赚钞票,也很过瘾!”
能看得出,他现在是比以前阔绰多了。
“以前都说文人是‘穷酸文人’,我说,现在中国文人一点都不穷酸,只要你肯‘傍’,傍大款、傍政府、傍低级趣味……”他曾写过一篇小说,后来被拍成电影,叫《站稳了,别跪下》,很幽默,也很深刻。说的就是当市场经济大潮袭来时,中国人失去了固有的信念,面对金钱的冲击,都纷纷跪拜下来……
我问:“那你喜欢钱吗?”
他说:“喜欢,喜欢的甚至都有点眼红了……”
他的冷幽默让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突然对他有了一丝理解,毕竟“什么都看得很明白,而什么也无法改变的人”是最痛苦的。现代人崇尚金钱,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阶段的必然产物,也无可厚非,爱财没错,但尊严总该有所保留吧,信仰总还是应该有点的吧……
我越想越是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还是先赚点钱改变一下物质生活吧,精神上的事,等我吃饱了肚子以后再好好地慢慢想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