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我的脑子已开始混沌不清了。
安娜是谁?
是在叫我吗?管她是谁呢,总之一切都跟我没关系了。
夜晚的大海幽深而神秘、冰凉而冷酷,可此刻我却感到它比我身后的那个世界更加亲切和温暖,我只想迎向那翻滚而来的大浪,投入到它那单纯而洁净的怀抱中……
我继续向前走着,猛然间感到胳膊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死死抓住了,我惊吓地“啊”的叫了一声,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戴维一把抓住我,把我拖向岸边,他摇晃着我的肩膀,大声向我喊到:“你真的想死吗?生命是上帝赋予的,你没有权利这样做。安娜,听我说,好好活着,为谁死都不如为自己活着值!”
是啊,地球是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什么人就停止转动,这个世界是属于活着的人的……
我趴在戴维的怀里放声大哭,半年来积压在心里的所有委屈和忿懑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不能自已。
我不停地哭,声嘶力竭地哭,毫无顾忌地哭,海浪一次次地冲过来,一浪比一浪汹涌,撞击着岩石发出断裂般的声响……
戴维任我哭着,他用羽绒服紧紧把我裹在怀里,陪我站在岸边冷冷的海风里。
我哭着问他:“活着这么痛苦,这么累,为什么还要活着?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戴维找了块大石头,拉我一起坐在上面,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任何东西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人活着也一定有意义,我现在无法告诉你答案,但我想等到我们认真地活过了这一生,就知道答案了。”
我想起曾经看过的日本导演黑泽明的影片《乱》中的一句对白,剧中的一个人对另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说:“人自从诞生之日起,就一直走着同一条路,如果你不走,就跳下去……”
人从一出生起,就开始面临着争斗,无休止的争斗――
人和人之间为了利益在无休止的争斗,公司和公司之间为了利益在无休止的争斗,国家与国家之间为了利益也在无休止的争斗……
即使你想喊“暂停”,都没有机会。
难道人的一生就是要在无休无止的争斗中,最后走向无可挽回的死亡悲剧吗?
可我,并不想与别人争斗,我只想凭自己的能力过好自己的生活,可是,为什么有的人就不能自己活,也让别人活……
我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满天星斗,好羡慕它们啊,它们每个都有每个的位置,各自发挥着各自的光芒,无论是光芒强的星星,还是光芒弱的星星,无论是大星星,还是小星星,它们都有自己的位置,都在快乐地做着自己……
而我,我的位置在哪里呢?
戴维把我搂在怀里,也跟我一起抬头看着星空,他说:“安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快乐,但我要说的是:不管你目前的生活方式,是你喜欢的或是你不喜欢的,是你自己选的还是生活强加给你的,你都要快乐面对,因为人活着不是为了痛苦!”
我静静地听着戴维的话,没有反应。
“我能猜得出,你现在一定有很多你的烦恼,就象我的生活中也有很多我不喜欢的问题要面对一样,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可能是尽善尽美的,但这些都不应该成为我们不快乐的理由。问题可以慢慢解决,困难总有过去的时候,但生活一定是旧的问题解决了,还会有新的问题出现,如果因为我们生活中有问题、有困难,我们就每天忧心忡忡、不快乐,那么我想,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真正快乐的时候了......”
我看着戴维,问他:“那你认为我是在自寻烦恼,无病呻吟吗?”我真的不是“无病呻吟”,因为我的心的确“很痛”。
戴维摇了摇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人活着不应该那么脆弱,你应该坚强一点。人人都在或多或少地经受着痛苦,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没有一个好的生活态度去面对这一切。”
“我觉得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字就是‘心态’。今天我把这两个字当做‘圣诞礼物’送给你,我希望你以后能生活的快乐一些。如果你有一个好的心态,那么,你的生活中今后无论遇到的是‘好事情’还是‘坏事情’,你都能快乐面对,甚至可以把‘坏事’变成‘好事’。从哲学意义上讲,本来这世上的一切的事物都没有绝对的好或绝对的坏,坏事中也蕴藏着好的一面,就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看了。但如果一个人总是怀着一个不好的心态去面对这个世界,那么,即使他(她)已经比别人幸运了,上帝已经给他(她)的足够多了,他(她)也永远不会快乐,因为他(她)的眼睛中看到的永远只是他(她)生活中不好的一面,不如别人的一面,结果‘好事情’也变成了‘坏事情’,他(她)的生活只会越过越糟……”
看来,戴维这个哲学博士真不是“白给的”,他今天对我所说的这番话,着实让我“震撼”了一下。
也许真的象戴维所说的“不是我的生活出了问题,而是我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我是不是真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生活态度了?
我记得以前看过一篇介绍CNN著名的主播安德森.库珀的报道,说他的成功是“一切缘于痛”。
一个有着显赫的家世,英俊的长相,成长于美国曼哈顿的高尚地带,被《财富》杂志评选为“世界上最让人嫉妒的25个人”之一的安德森.库珀,他似乎拥有一切,但实际上却深深地笼罩在家庭悲剧的阴影中。11岁时,身为著名作家的父亲在接受心脏迂回手术时去世。失去了父爱的他,从童年起就把哥哥当成自己的精神领袖,然而,23岁的哥哥,在和女友分手后搬回家中居住时,在妈妈的面前从阳台上跳楼自杀。哥哥死了,库珀去哥哥的公寓里为他取出殡的套装,当他坐在出租车里,听到收音机里的主持人正说着他哥哥的事情:“看看那个富有的Vanderbilt家的孩子,他所拥有的股份的利息,可能比我的一生赚的都多,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从楼上跳下去。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戴维从来没有对我谈及过他来中国以前的生活,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因为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生活在“天堂”里,他以前的生活一定是一帆风顺,安乐富足,被爱包围着……
但实际上,今天戴维告诉我,他在美国的生活一直很艰辛,他说他以前的生活比我惨多了,在他七岁的时候,就和安德森.库珀一样经历了丧亲之痛。
“怎么会?”我有点不敢相信。
戴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对我讲了他以前生活的往事。
戴维七岁的那年,他的父亲就在一次车祸中去世了,那是在他们全家去野外郊游的路上,一辆刹车失灵的重型卡车撞翻了他们的小轿车,母亲也在那次事故中从此失去了一条腿。戴维说,如果不是他母亲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他,他也许就活不到今天了,戴维的胳膊上至今还有当时车祸时留下的伤疤痕迹,他让我摸了摸,我感觉到了那凸起的疤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戴维的父亲曾是美国一所大学的副教授,妈妈以前是位音乐幼师,钢琴弹得很出色,自从戴维出生后就辞职做了全职的家庭主妇。可原本甜蜜幸福的一家人的生活,就在几秒钟之内被无情地改变了,一切在瞬间化为乌有。戴维说:“那时我才7岁,我亲眼看着父亲夹在已被撞得变形的车子里痛苦地死去……”
戴维的声音有点哽咽,我的心一阵疼痛,我把手放到了他的嘴唇上,不让他继续讲下去,让他再忆起那么痛苦的往事细节,实在是有点太残酷了。
在后来的交往中,我陆续知道,戴维这些年一直跟母亲相依为命,他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不想一直靠政府的补助生活,所以父亲死后不久,她又开始继续教钢琴,招收学生在家里上课。戴维也从很小就开始做力所能及的“兼职”工作,送牛奶、送报纸、送外卖的活他说他小时侯全都做过,上了大学后,因为他的学习成绩一直优秀,年年都能拿到全额奖学金,再加上给教授做助理的工作,所以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赚到了足够的学费和生活费,支持着自己一直从大学读到今天的博士。他说他从来不跟同学或朋友讲起他自己家里的事儿,因此也很少有朋友知道他的真实情况,他不希望别人因为知道了他的实际情况而“同情”他,他不需要“同情”,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他觉得他现在过得很好。
“既然上帝给我安排了这样的一个生活,我就要接受它。别人有别人的生活,不管好与不好,那是别人的,我不去羡慕和评价,而我有我的生活,这就是我的生活。我不会去依靠任何人,而是要靠自己的奋斗白手起家,这也是美国建国以来就有的‘美国精神’!”
认识戴维以来,每次见到他感觉到的都是他浑身的“活力”和“热情”,他好象永远有“使不完的尽儿”。我以前还常常怀疑,难道是上帝偏爱他,总让他的生活中充满阳光,所以他才都那么“快乐”。但今天听他讲了他生活中的诸多“不幸”,我觉得我跟他的距离突然在心里一下子拉近了,原来他跟我是一样的。
我现在似乎有点想明白了,戴维wWw.之所以总是快乐的,不是因为他跟我有什么不同,也不是因为他拥有很多,更不是他比我更幸运,而是因为“他想快乐”。
我们在海边又坐了一会儿,等我的情绪和戴维的情绪都慢慢平复了下来,戴维说要送我回公寓。我借着海边灯塔的微光看了看表,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我说公寓十点就关门了,我想去你那。
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把头靠在了他的后背上,戴维载着我回到了他的留学生宿舍楼。
留学生宿舍楼静悄悄的,狂欢的学生还没有回来,戴维的房间挂满了温馨的圣诞礼物,我去了女淋浴间,莲花喷头的水流从我的头部细细密密地冲了下来,我心中有一种预感,今晚我的人生应该会改变些什么。
戴维去洗澡了,还没有回来,我躺在他的床上,静静地等待着我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