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后的第三天,张站长让我去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是关于大连“打造浪漫之都、创建旅游名城”的旅游局的一个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在一个四星级酒店召开,大大小小的新闻单位来了几十号人,在新闻发布会开始之前,会场一直用投影仪在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浪漫之都――大连”的风光宣传片。大连因“海”而“浪漫”的特色、因“绿”而“闻名”的特色、因“国际化”而“时尚前卫”的特色,在宣传片中被重点渲染,宣传片的片头是全国独有的大连女骑警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地漫步绿色广场的特写镜头。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新闻发布会,激动的心“砰砰”直跳,因为跟谁也不认识,所以我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靠边的位置上看着发布会资料。我尽量跟别人少说话,生怕自己露“怯”。来的时候,张站长也一再交待,只带着耳朵听好、记好就行了,不要在发布会上提问,因为我现在还很难提问出有水平的问题,我的水平代表的可是报社的形象,我不能乱来。
原本,这个新闻发布会张站长该派一个有经验的记者来,但他现在是无人可派,他自己有别的事情抽不开身,也来不了,所以没办法,只能冒险将刚上班但还没上路的我派出来。
《前言经济导报》大连记者站原本是六个人,张站长管全面;一名主抓新闻的专职记者田歌,在我来之前刚刚离职,申请到英国“志奋领奖学金”去英国留学了;两名对外称是记者实则主要是承揽广告业务的人员,其中一个就是张站长让我配合工作的王倩,另外一个是位老头儿,大家都叫他“邓老师”,六十多岁了,是退休后才来记者站工作的,因为邓老师以前在政府部门工作,所以有一些固定的老关系,每年都能为记者站创收几十万,他不坐班,平时也很少来记者站,只是开例会时才能见到他;另外两位,一个是杜斌,刚刚二十出头,发行兼司机,再一位就是会计毛阿姨,她是兼职会计,只有每月要报帐的时候才来记者站工作几天。
田歌走了,我来了,所以目前记者站在职的工作人员仍是六个人,但实际上,平时每天都能碰面的只有四个人:张站长、王倩、杜斌和我。
听杜斌说,田歌可是个“厉害”的角色,不仅文章写得好、能力强、也是一个得理不饶人,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张站长有时也要让她几分。田歌的父母都是新闻战线的老领导,在业内很有地位,张站长在他(她)们面前都自称“学生”。有这么一个前任比着,我深感汗颜,在记者站工作的最初一段时间,我总是感觉“笈笈可危”,我和田歌之间相差的太悬殊了,我能胜任她留下的工作吗?有时我也不免暗自怀疑,张站长怎么当初就选择了我,无论从新闻素养、从业经验到社会阅历,我怎么看也不是个最佳的选择呀,但张站长偏偏就选中了我,我想这决不是因为我运气好。
在跟杜斌混熟了之后,有一次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趁机问他:“杜斌,你跟张站长在一起,在车上你们不聊天吗?”他说:“聊啊!”我赶紧继续深入:“你们都聊些什么呀?有没有说起过我,张站长对我的工作满意吗?”杜斌别看年龄小,但少年老成,他深知做领导司机,最重要的是“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听的不要听、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不要说”,杜斌笑了笑,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应该满意吧,领导的想法我可猜不透,要不他怎么是站长,我就只能做个司机呢!”尽管问不出明确的答案,但我还是不太死心,我又问:“你说,张站长为什么聘用了我呢?我又不是科班出身,是不是田歌走得太突然,张站长想临时招一个先用着,等有满意的人选后再把我换掉啊?”杜斌说他不知道,但看我确实是很担心、很忧虑的样子,他也有点于心不忍,犹豫了一下,他说:“你安心干吧,张站长用你自有用你的考虑,我跟你说了,咱就哪说哪了,你千万不能再对第三个人讲。”我做出发誓赌咒的样子,向杜斌保证说:“一定一定!”杜斌这才放心地说了出来:“按张站长的话说,用你一是因为你文章确实写得不错,至于新闻写作有一段时间锻炼就是可以转型成功的;二是你比较任劳任怨,没有这个、那个过多的要求,比较好管理;再就是用你可以节约很多成本,你的工资才800块,稿费是算在报社头上的,你写得越多、见报得越多,记者站就越有利,却不增加一分钱的成本。田歌在时,打底工资就是3000,稿费另算,而且她每月还要报销几百块钱的采访打车费,记者站还要给她交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里外里你算算,这得差出多少钱去呀,你说,张站长这个帐能不会算吗?!”
听了杜斌的话,我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如此幸运”,尽管张站长把我当成了“廉价劳动力”,但我还是要感谢他,把我引入了我喜欢的新闻行业,给了我一个展示和证明自我的机会。我现在也不想在待遇上争取或要求什么,何况我也没有这个资本,我只有加倍努力工作,让我的能力有一天为我说话……
坐在会场大概二十分钟后,主持人宣布“打造浪漫之都、创建旅游名城”大连旅游局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
旅游局的相关领导都坐在了主席台上,新闻发布会按照固定的程序“新闻发布、领导讲话、记者提问”进行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旅游业是大连的支柱产业之一,所以新闻单位对大连旅游局的曝光率也比较高,因为经常需要打交道,所以很多记者们和旅游局的头头脑脑也都“混”得比较熟,新闻发布会到了记者提问的环节时,气氛已是相当的轻松了。
有一个电视台的记者省了局长的姓,直呼其名地问:“海鹏局长,我想向您提个问题,上个月我去德国做行业交流,一位德国同行问了我一个问题,我答得不是很满意,现在我想请您对这个问题做个回答。”我看了一下桌子上立着的名牌,知道了这位“海鹏局长”全名叫“王海鹏”,王海鹏局长微笑着示意这位记者尽管提问,这位电视台的记者于是接着说:“这位德国同行跟大多数外国人一样都从没来过中国,对中国的了解也仅限于我们的首都北京,在我们去之前,他并不知道大连这座城市,在谈话时,我礼节性地邀请他以后来大连玩,他听了,很认真的问我:‘去中国就是要去看中国的历史和古迹,去大连能看到中国的什么呢?’”
记者的问题提出来了,大家都在琢磨着王局长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王海鹏局长思考了几秒钟后开始说:“如果下次我有机会见到这位德国朋友的话,我首先会向他道歉,是因为我们的外宣工作不到位,所以大连这么美的海滨城市,还有很多的人没有来过、不了解甚至还不知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旅游局今年才采取了‘先国内、后国外’特色的旅游‘大蓬车’宣传计划,要通过把‘大蓬车’开到他(她)们家门口,直接的‘面对面’的宣传方式,把大连介绍给全国和全世界,我们的工作就是要让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都认识大连、了解大连、喜欢大连。那么,来大连究竟能看到中国的什么呢?”王局长顿了顿,接着回答:“看五千年的中国要去‘西安’,看三千年的中国要去‘北京’,看一百年的中国要去‘上海’,看二十年中国的变化要去‘深圳’,而要看未来的中国,那么我说,就请来‘大连’!”
王局长的回答很精彩,会场立时响起了一片赞叹的掌声。
新闻发布会就在这一片掌声中结束了,离开新闻发布会现场,我抓紧时间坐车赶回记者站写稿。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写了改、改WWW.soudu.org了又写,写了又改,最后自己总算觉得可以了,我就敲开张站长的门,拿给他审一下。
张站长拿着笔在我的稿子上划来划去,他说:“新闻稿不能这样写,而且题目起的也不太吸引人。消息通常都采用倒‘金字塔’式的写法,即,最重要的事情要在开篇就向读者交待清楚,然后再在后面围绕这个重点详细展开阐述。这个重点就是我们新闻中常常强调的所谓的‘新闻点’。一篇新闻稿能不能抓准‘新闻点’是关键,你的文章题目就要将这个‘新闻点’体现出来,新闻点抓准了,读者一看题目,阅读兴趣就被调动起来了,这样,读者才会接着看下去,这才是一篇成功的新闻报道;如果抓不准‘新闻点’,那不要说读者,报社编辑那关你都过不了,根本见不了报,也许本来是一个好的新闻题材就被浪费掉了,这对于做记者的人来说就是漏报‘新闻’,就是‘失职’。wWw.”
“什么是新闻?所谓‘新闻’就是新近发生的重要的事情,一定要牢记这两个关键的词‘新近’、‘重要’”。我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地听,张站长放下我的稿子接着给我“上课”。
“一个好的记者要具备三种素质,一是要有极强的新闻敏感性,遇到事情要能马上判断出这件事是不是有‘新闻价值’,如果判断是一条好的新闻,就要马上能找到抓人眼球的‘新闻点’,当然,这种能力的具备需要长期的实践和锻炼;二是要有‘锲而不舍’的新闻精神,不要只满足于发生的新闻事件的表面,要千方百计地深入到事件内部,找到前因后果,挖掘到读者最想知道的东西,最好是独家,新闻最忌‘人云亦云’,做记者一定要有股‘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尽头;三是一定要用比别人都快的速度,客观、简短、及时地把新闻在第一时间报道出去,再好的新闻别人先发布出去了,你的也就没有价值了。”他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觉得中国的记者也应该发扬发扬保险业务员的精神――铁嘴、钢牙、橡皮肚子、飞毛腿!在中国当记者真是太舒服了,但是你要记住,新闻从业人员要想舒服就当不了好记者……”
张站长把稿子推给了我,让我拿回去再按他的要求重新改写一遍,我用了半个多小时,把重新写好的稿子再次拿给他看,张站长看了一分钟后说:“思路对了,但写得太长了,这种会议新闻稿要尽量做到短些、短些、再短些,要用最少的文字把事件说清楚,那才是工夫,再改!”
我又一次把稿子拿了回来。
王倩正坐在我对面看杂志,她看看我不屑的说:“就你这样的速度,新闻都快变成旧闻了,你再慢点,那新闻还不得‘馊’了……”
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被抢白的说不出话来,我没有理会她,继续改稿。她见我不作声,又咄咄逼人地问:“我昨天让你写的那篇企业风采录你写完了吗?”我说:“基本写完了。”
“写完了就是写完了,没写完就是没写完,什么叫‘基本写完了’”。
我看着王倩,真的想不明白,我刚刚才来记者站工作几天,根本就没有机会得罪她呀,她怎么对我就这么大火气。我耐心地向她解释道:“我昨天晚上就写好了,但我觉得还需要再改一改,所以说‘基本写完了’”,王倩白了我一眼说:“快点写,我还等着跟人家要钱呢……”
我什么都写不下去了,什么导向、什么主旋律、什么新闻点、什么新的经济增长点……
我急得眼泪就要流出来了,我一向最拿手的就是写文章,可是现在,我却写不出一篇象样的新闻稿。
我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我来记者站工作的第一周,周六上午开例会,下午张站长又让我给他的一个朋友送份资料,他的那位朋友住在旅顺,我送完回来后天都黑了。
利用周日的时间,我坐公交车去新华书店想买几本关于新闻写作的书。我这一周都在起早贪黑恶补新闻写作方面的知识,翻报纸翻得手都被报纸上的油墨给染黑了。第一篇稿子虽然经过七改八改最后终于见报了,王倩让我写的那篇企业风采录也勉强交差了,但我并不满意,对以后将要面对的各种新闻体裁的写法我仍找不到感觉,除了短消息,关于通讯、巡礼、人物专访、深度分析专题等很多新闻体裁我还没有接触过,我心里清楚的很,更难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喂,已经到终点了。”听见公交车司机的大声提醒,我回了回神,才发现自己尽顾着想事,已经坐过了站,脑子里一直在想东想西,连报站名都没有听到,车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匆匆地站起来,对司机说了声“对不起”,便下了车。
冬天的大连海风很硬,我本能地竖起了大衣的领子,我环顾四周,寻找原路返回的站台,因为是单行道,相反方向的终点站并没有按常规设在路的对面,我急急地在路上走着,吸了一肚子的凉气,
路的对面矗立着一座红砖尖顶的建筑,建筑的顶端有一个十字架,我想这应该就是西式教堂吧。我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教堂,却在现实生活中从来没有进去过,我很好奇。
看看天色还早,我穿过马路,想看一看教堂的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我推开宽大的铁门,走进庭院,隐隐约约听见唱诗班在齐唱赞美诗的声音:“今当齐来谢主,以心、以手、以声音……但愿恩慈之主,时常伴我到终身……我将感谢颂扬,敬献父、子与圣灵……阿们……”
教堂的门开着,我悄声走了进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