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洪源怎么就这样命苦,先是生不逢时,他勤奋读书,虽成绩拔尖,可高中毕业后连个高考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卧在农村与泥土打交道,读了十几年的书,也没逃脱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农民命运。后来娶个妻子又被人看成是“破鞋”,受尽别人的冷嘲热讽。现在,母亲又落下如此重病,到哪里去筹钱为母亲治病,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呀,他跳出“农”门、出人头地的理想还怎么能实现。这一切,是谁的错,是命运吗?如果他不娶梅媛媛,会有这种结果吗?母亲开始就是反对这桩婚事的,后来有了“库房事件”,母亲更是死活不依,可是拗不过他才答应的。后来听了别人的闲言碎语,母亲曾气得吃不下饭,WWW.soudu.org睡不着觉。母亲是要强的女人,曾被洪家湾人称为洪家湾“三大女强人”之一,她岂能让人说三道四。难道母亲的病与媛媛有关,难道他落到这步田地就是因为娶了梅媛媛?没有高考机会当然与梅媛媛无关,可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好像跟她有着某种不可分割的联系。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他在洪家湾不还是被人们尊敬的秀才吗?母亲不受人奚落,不是还很健康吗?他不是逮着机会就能远走高飞吗?难道是梅媛媛害了他?……
梅媛媛来到办出院手续的地方,得知欠院方三百多元。院方说,要交清了欠款才能办出院手续。梅媛媛呆住了,她知道家里为了给婆婆治病,已经负责累累,别说从家里拿出这三百多元,就是借,都没有了门路啊。她不能立即把这事告诉洪源,洪源正在苦闷之中,他承受不了这么多痛苦。怎么办呢?梅媛媛忧心仲仲地走出了公社卫生院,她想去娘家想办法。
梅媛媛很快来到了家门口,刚想跨进门,听到里屋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仔细一听,是赵仁哥。她又惊又喜,惊的是让她牵肠挂肚的他几年来杳无音信,怎么突然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呢?喜的是她终于又见到了赵仁哥,心中的那块石头落了地。别人都说是赵仁害了梅媛媛,连洪源和她的家人都说赵仁害了梅媛媛,可梅媛媛却认为赵仁是无辜的,他也是受害者,他对她好没有错,他自己也因为这事流落他乡。媛媛把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退到院子里,听赵仁和母亲说话――
母亲的声音:“……这就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孩子,你把媛媛这孩子害苦啦,媛儿没骂你一句,没怨你一声,一个人扛着,唉――”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是母亲向赵仁哥讲了他走后发生的事。只听赵仁悲痛地说:
“伯母,我对媛媛造成的伤害是无法挽回的。她现在还好吗?”
“能好到哪去呢,她婆婆本来就与媛媛无缘,她想让洪源娶了原来那个叫红霞的姑娘,她是拗不过洪源才同意这门亲事的。后来,你们闹过那事以后啊,她婆婆更是看不顺媛媛,连洪源啦,与媛媛好了一阵子后,都冷冷淡淡的,他怪媛媛呢!”
梅媛媛一惊,母亲怎么知道这些,她可从来没有向母亲说什么啊。
赵仁提高了声音:“有这样的事,媛媛对洪源一片痴情,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媛媛呢,我找他去。”
“你现在找他有什么用,他正恨你呢!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呢?”
“我不知道水金还活着啊,我还以为那狗日的被我一锹打死了呢。我躲了快两年了,后来越想越觉自己太自私,担心媛媛会有事,就咬着牙回来了,昨天夜里到家,听家人说水金这小子还活着,还当了大队干部。”
“孩子啊,那你这两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呢,肯定吃了不少苦吧,你和媛媛这两个孩子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呵!”
“伯母,我吃的苦,比起媛媛来,又算得了什么呢。起初,我什么都跟人家做过,喂过猪,放过羊,当过厨师,做过挖煤工,后来我学了泥水工,师傅对我好,生活稳定了,还有了一些积蓄。这些事,我以后再跟你老慢慢说吧。我把媛媛害成这样,我该死呀,我……”赵仁说得动了感情,抽泣起来,“我今天来,就是想求得媛媛和你们全家对我的原谅呀,伯母……”
“孩子,你起来呀,起来说话,我们本来就没怪过你,都是水金他作的孽……”
梅媛媛再也忍不下去了,冲了进来:“赵仁哥――”
“媛媛,你――你都听见了?”
梅媛媛流着泪,死劲地点着头:“赵仁哥,你回来了就好,我们全家人都为你的安全担心呢!你知道吗,在你逃亡的日子里,我想象着你逃亡的情景,想象你可能遇到的种种遭遇和不测,我在心里为你祈祷啊!”
“谢谢你,媛媛,我原本是想为你好,结果反而害了你。你现在的处境叫我好担心啊,洪家现在对你怎样?”
“洪家对我很好,只是,只是――”梅媛媛欲言又止。
“只是怎么?”赵仁和母亲同时关切地问。
梅媛媛想,自己不是回来求援的吗,怎么不说了呢,瞒着也过不了这个槛,她便鼓足了勇气,说:“只是,他母亲前几天中风,现在虽无生命危险,但已欠医院三百多元,正出不了院呢!”
梅媛媛的母亲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媛媛他们说:“人有旦夕祸福啊,牛事未去,马事又来了,这可怎么办啊?”老人说着,蹒跚地走到wWw.箱子边,打开箱子,翻了半天,拿出一个布包,又走过来,边打开布包边说,“这是我的嫁妆,你拿去卖了它吧!”
梅媛媛推辞着。赵仁忙站起来说:“你们等等我,我去去就来。”赵仁说着,从梅媛媛的家跑了出来。当赵仁从家里出来又向梅媛媛家跑去的时候,水金发现了赵仁。水金为这一发现感到欣喜,像是一个穷汉突然在路上检到了一根金条。他不能放过赵仁,于公,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他发现了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殴打共产党员、大队干部的逃犯;于私,他赵仁的“一锹之仇”我岂能不报,有仇不报非君子。他悄悄地跟踪了赵仁。他发现赵仁径直来到了梅媛媛家,心中暗喜:旧情复发啦,这信息于公于私都是很有价值的啊――于公,如前所述,他是抓重要逃犯,只等着立功;于私,他把这一重要消息告知洪源,岂不是大大的受欢迎。哈哈!他想得美滋滋的,便蹑手蹑脚走过去,?缩到梅媛媛家的小院子里,窥视房间里的动静――
赵仁来到梅媛媛家的里屋,梅媛媛和她母亲还在。赵仁走得很急,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掏出一叠钱,放到梅媛媛的手里。
外面的水金看到赵仁掏出这么多钱,眼珠子瞪得都要开裂了。他真想冲进去抢了钱走人,但他还是强忍住了,把一口馋水吞到肚里,继续观察着阶级斗争新动向。
只听赵仁十分诚恳地说:“媛媛,这些钱你先拿去应急吧!”
梅媛媛连声推辞:“不不不,赵仁哥,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你拿回去,我会另想办法。”
赵仁急了,抓住梅媛媛的手,将钱强硬塞给她:“媛媛,我求你了,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就算我借给你,行吗?”
水金在心里说:好小子,果真是睡过梅媛媛啦,要不,怎么说“赎罪”呢?
梅媛媛的母亲见小伙子是真心要帮忙,也劝梅媛媛收下:“孩子,你就收下吧,等以后有了,再还给他。”
梅媛媛握着一叠钱,赵仁捉住她握钱的手,不让她拿回钱。许久,梅媛媛说:“好吧,我以后还你,赵仁哥,谢谢你――妈,我回医院去了。”
“你快去吧,孩子!”梅媛媛的母亲说。
梅媛媛说着就往外走,没有发现水金。水金继续躲在院子里。他想,梅媛媛那边无需跟踪了,他要守住赵仁,不能放走这重要逃犯。水金退出了梅媛媛的小院,走过了两幢屋,守在一条巷子里,这是赵仁回去的必经之路,他不想让赵仁猜到他发现了刚才的那一幕。水金找了两个村民,一个叫大毛,一个叫银水。等了近二十分钟,终于发现赵仁出来了。待到赵仁行至小巷,水金等三人出其不意,将赵仁抓获。水金得意洋洋地吩咐:“你们将这小子押到大队部,我随后就到,倘若逃犯没了,拿你俩是问。”
赵仁被带到大队部,关在一间小房子里。此时天色已晚,外面好像下起了小雨。水金开始打量这间房子。这房大约二十来个平面,东西方向是长,南北为宽。东面墙上写着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难道这是审讯室?他们要对自己下手?他又将目光投到南面的墙上,两张孤零零的地图贴在墙中央,一张是中国地图,一张是世界地图。北面的墙上没张贴什么,但涂抹了一些字,其中“赵仁和梅媛媛XX、赵仁库房X媛媛、媛媛好爽”等等夹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文字中间,隐约可辨。他握紧拳头,狠狠地向墙上捅了过去,心里骂道:“无耻!”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赵仁兄弟,你还是快走吧!”是大毛在催他逃走。
赵仁呆呆地坐在那里没动,脸上显出一种荒凉的表情,这表情像寸草不生的黄泥地。他觉得自己逃跑会连累了他们,他不能这样做。
“梅媛媛在这里曾受尽了侮辱和折磨呀,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啊,趁机走吧,兄弟。”银水也在催他逃。
赵仁听说媛媛曾在这里受了侮辱和折磨,痛苦的感觉像有一条发了疯的狗在他心中乱蹿一样,他忍不住嚎叫起来:“我不走,我要等他们来,我跟他们拼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人多势众,你是胳膊拗不过大腿,还是快走吧!”大毛又说。
赵仁眼里喷着火,坐着没动,像尊塑像。
“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银水一边吼叫,一边拉赵仁。
赵仁不动。
“我还以为你在外闯荡了几年,比我们明白,原来还是孬种!”
赵仁“霍”地站了起来:“我走了你们怎么办,我不能为了自己不顾你们的死活啊!”
大毛说:“你不用担心,最多算工作失职,他们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大丈夫当机立断,别婆婆妈妈了!”大毛和银水将他推出门外。
当水金带着大队公安员龙龙来到大队部时,赵仁已经逃离了近二十分钟。水金迅速组织人马追赶,但竹篮打水一场空。水金回到大队部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他将气全部发泄到大毛和银水的头上,将他俩关在了大队审讯室。
大毛和银水被关押的第十二天,水金突然接到公社公安员打来的一个电话。公社公安员的电话内容大致是:大毛是他的远房亲戚,请水金帮忙多多关照,银水虽与他无关,但也一同放了了事。水金没有胆违抗公社公安员的命令,只好放了大毛和银水。后来,水金才知道是大毛的父亲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公社公安员,花去一条烟二瓶酒。水金想:大毛是不能再拿他怎么样,银水可不能让他白白地捡了便宜。
一个月后,银水家被封了门,阶级成分由下中农改为上中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