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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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变

    “少爷他……疯了……”

    露儿勉力爬到我脚下,抓住我的裙子。

    我躲不过,手里还抱着绿绮,水袖曳地。

    只能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美婢,扭动着身体,照例抓住我的裙子爬上来,如同凌霄。

    她下身的血正汩汩地流出来,她却依然不管不顾。

    “小姐,救我……”

    我看着她一身桃色,鬓角斜插的将离,本是我今年种出的最大最美的一朵金带围。

    我略皱眉毛――她命不久矣。

    “少爷呢?”我问。

    她指向角落里的一扇暗色铁门:“他们在湖底……”

    “他们?他们是指谁?”

    我还想多问,却只看见美婢睁着一双眼白,茫茫地看着暗陈的黑夜中的某个地方。

    她终于死与攀爬。

    我弯下腰,想替她合上眼睛,但是终于没有办到。

    我推开铁门,就迎面而来一股湿气,湖下有湖。

    不经意地去掠额头的水珠,却不小心拨动了琴弦――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撞击着潮湿的墙壁,结果就变成了一曲,悠悠地传到那黝黑不见底的通道下面去了。

    侧耳听到的,是如剑风一样绵长的奇怪撕吼,呼应着这泠泠琴音。

    是龙吟。

    难怪……我什么地方也寻不着他……白鹿,果然就被藏在了这个黑暗的湖底。

    雷这个骗子,我低估他了,虽然我从来不指望他对我说一句实话,但我想不到他能抓住白鹿。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雷,我知道的,你处心积虑地想置我与死地,而现在,已经到了不能回避的时候。

    你碰白鹿一下,都会付出代价。

    雷……哥哥。

    我无言地在黑暗里擦掉眼角多出的水珠,抱着那把绿绮慢慢地走下光滑的石阶。

    ……

    白鹿:是谁的手抚动她沉睡的七弦,泠泠之声,怎会又如春风中的妩媚杨柳,舒展着穿过池底我蛰伏的身体。

    她桃夭的长袖,是否还会漫天舞去,然后凄离飘零后面,是她染红的削肩。

    慢慢……是否还在蛇行的迤俪湖水,不败莲花之上,怀中绿绮?

    那忽起的波澜,有没有惊吓到你?慢慢……

    我还能见到你吗。

    你知道么,吃了天火的我,五内俱焚。

    慢慢,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记?

    ……

    我不会忘记的……

    白鹿……

    冥冥中的昏黄光线里,我看见水下晦涩而意义不明的修长身影。

    然后那细细洒落的缱绻光线啊,掩盖了那潮湿的水行。

    在风中轻轻摆动的流珞潮湿的秉滞,不经意地拂过那重坠的垂帘,不曾合上的瞳孔呵,看见了泛雾的迷梦。

    梦里那人,与我携手,静静地轻轻越过,那如黛青山,萦萦绕绕以后,在我怀中,沉沉睡去。

    火焰与冰冷的战争,就在少年纤弱的身体内。

    衰落的青色怯怯退去,然后,染上那一层,是否是谁曾经向我比拟过的……京外废迹的红叶呢……

    白鹿,你答应过我的,要带我离开……

    当我筋疲力尽的时候,石阶走到了尽头。

    ……

    周围虽然有很多火把,但是依然光线暗淡。

    一股难闻的腐烂腥臭让我不得不退后,再退后,终于靠着长满青苔的墙壁站定。

    浓稠的鲜血,弄脏了浅处的水,一身又一身的桃色衣着的女子,被不屑地到处交叠堆放得到到处都是,浓密的头发互相纠结,从发与发的缝隙,缓缓流出无法形容的黄绿色的液体……

    我突然想到腥臭的来源,立刻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我抱紧怀中的琴,死死看着火光里那个埋头在另一位女子项间的玄衣男子。

    火把熊熊燃烧声,依然遮不住依然抽挛着的女子口中发出的不明意义的呻吟,以及――她项间的吸索声。

    他那么温柔地托着她,好象托着整整一个春天。

    “既然要杀死她们,就不要那么温柔。”我知道他早就看见我了。

    雷抬头,笑了:“慢慢,你来了。”

    他松手,苍白的女子就这样无声坠地。

    雷抬起胳膊,专心地舔舐着顺着手腕流下的黏稠血液,以至于项圈上缵的琉璃珠下流苏,也跟着轻轻晃动。

    我心中又泛起一阵恶心,我想起第一次看见这珠子的情形。

    ……

    雷笑着对我说:“慢慢,你看,这珠子会吃血。”

    正如他所说,琉璃从内部自动裂开,西西溜溜,表面上的鲜血消失了。

    他松手,那片发光的银鳞带着半身鲜血,急急地钻入食血琉璃正缓慢愈合的通道。

    最后,在琉璃中间,停住不动了。

    我抽出雷腰间的佩剑,朝着琉璃狠狠地刺下去。

    “没用的,慢慢,除非我死,你再也拿不回去这东西。”

    剑风里面,有人说。

    ……

    “慢慢……如果我把那片鳞片给族里的长老看,你说你会不会被治一个勾结妖物的罪,然后一根白绫自行了断呢?”雷悠悠地说。

    我看着他,不动声色,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被撩拨就火冒三丈的慢慢了。

    “那样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我家财产,你处心积虑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将我除之而后快。”

    我慢慢走近他,眼下是暗藏的火,却依然浅浅微笑。

    “好啊!……你去告啊!……你满可以去告发我,就算和当年姑姑一样的下场,慢慢我――无怨无悔。”

    “不要提我娘的事情!――你当真要为那个……做到这种地步?”

    雷的脸上,刹那布满阴霾,瞬间又是满面春风:“放心吧,慢慢,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可以等,但是之前,我还有要做的事。”

    他示意我去看他的琉璃珠。

    “我只要了他一小块肉。”

    他的琉璃珠里,多出的一小块肉――因为失血而呈现淡粉色的――舌尖。

    ……

    那哀哀不绝的悲鸣中,我阴冷或者阳炎困禁的躯体拥抱着。

    少年的手指抬起,在阳光中滑过圆润的异色七彩,赤裸的双臂,绕过丝桐。

    薄柔罗纱上,是微微滑过皮肤的磨砺。

    少年臂上的密鳞,嵌入我如丝的弦,颤抖着的七弦,悸动着被撩拨出奇异琴音。

    那渗血,是细流,是轻雨,顺着弦慢慢慢慢缠绕而下,濡湿我雪白的衣裳。

    庸懒的少年,虬盘着缭绕与腰带,灵巧的尾际,拽住那有游龙的翡翠。

    迷离的瞳孔注视着我,依赖而无骨。

    朱砂色的,无法解释的图案如同疯狂窜涨的游火,扭曲着蓬勃,那是属于水族的图腾吧,在他的脸上隐现浮动着。

    “救我。”他说。

    ……

    “你这个疯子!”

    我尖叫着挥舞着绿绮砸在雷的一身黑衣。

    绿绮碎了。

    “慢慢,你还是老样子啊。”雷笑着说。“这么容易生气。”

    “雷,你会后悔的!”我浑身颤抖。

    “舅舅也说了一样的话呢慢慢,他要送我出家的时候……说……我是龙的孽种……好淫嗜杀……既然他那样说,我不妨第一个拿他开刀好了。慢慢,如果说是因为十年前刺死舅舅的时候没有连你也杀死,我是有点后悔。”

    我抽出藏在水袖里的剑闭上眼直直地刺了过去――雷,也许它刺不破琉璃,但是一定能刺穿你的胸膛。

    我要让你后悔。

    ……

    那奇妙的图腾,就那样在我手上颓然熄灭……

    少年的眸子,一下子被欣喜点亮。

    拥抱在他的胸口越来收紧,我惊惶地开始挣扎……然后――无力。

    因为他的瞳孔里面的那种妩媚,我无法抗拒啊。

    在半龙半人的少年,收紧的不但是拥抱的手臂,还有蛟绕的尾。

    从丝绒床靠上滑落下的身体,纠缠在一起,间或交杂着不知道是疼痛还是舒适的长而绵延的呻吟。

    “白鹿……我是白鹿……你叫什么?”

    少年柔软的头发扫过我的颈项,那喷气的柔唇让我项间一阵瘙痒。

    ……

    “慢慢……”

    一条小小的红蛇,缓慢顺着雷的嘴角流落,滴落在琉璃珠上消失不见了。

    他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看胸口刺穿的长剑,又看看我,再低头看胸口。

    “你――竟然――”他缓缓伸出手,我闭眼。

    我听见,血液喷薄的声音,溅落在我仰起受死的脸上。

    一点也不痛……哎?一点也不痛?

    我睁眼。

    雷的手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伤痕累累的龙,拱起脊背,死死地咬住了,雷的肩,鲜血喷薄。

    狠狠地咬住了,那血,喷薄地好高。

    我仰头看着它瘦弱的脊背上缠绕的断裂锁链:“白鹿……”

    雷的脸孔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因为疼痛扭曲了:“畜生!你这只畜生!”

    雷狠狠甩开,它被高高地甩到空中,几声锁链与墙壁的撞击声后,落在肮脏的血水当中。

    它在血水里面,一动不动。

    鲜血一下子涌到胸口。

    白鹿,你不能死。

    “蠢东西……大WWW.soudu.org概忘记身体里的天火,不然,还可以多活一段时间。”雷依然站在水中,无视与肩头的伤,镇定自若,他太强了,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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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给他吃了天火?”

    雷没有回答。

    他是个疯子……他居然给驻水的白鹿,吃天火……疯子!

    我捧起白鹿垂落的头颅,他太重了,结果我反而被他坠坐在血水中。

    我不死心地把他往没有水的通道拖。

    “白鹿,你答应我的,你要带我走的……白鹿,说话要算数……”我轻轻地拍着他的头。

    雷走了上来,他想杀死我,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要和白鹿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

    不,他没有动手。

    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看我行动,好象猫看着老鼠。

    我和白鹿,在他眼里不过是两只老鼠,而且是碍事的老鼠。

    “不要拖了,你是在白费力气。”

    他跟在我后面,看着我费力地把白鹿往通往外面的通道拖。

    我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用力。

    “慢慢……别这样!你是我妹妹……”他温言抓住我的胳膊,阻止我的行动。

    “我不是你妹妹!”

    既然他那样说,我不妨第一个拿他开刀好了。

    他刚才,的确承认了,是他杀死了我的父亲!

    在他抓住我胳膊的那瞬间,我感觉到我全身血液都在倒流,不假思索地,尖叫着甩开他的手,带出了我绕在手腕的两块翡翠。

    雷一声惊呼,抓住我的手腕。

    “松开!我叫你松开你听到没有?”

    “这是什么?”他紧紧攥住我的手摇晃,两块翡翠在空中互相撞击叮当做响。

    我咬着嘴唇冷笑:“是翡翠。”

    两块一模一样地,描述游龙形状的翡翠,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雷放开了我的手,抖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他给你的?”他指着地上伤痕多与好皮的白鹿。

    ……

    慢慢,我的父亲至死,还是人形。

    懵懵懂懂的我,刺破孵茧,甩动着尾,以还未成形的丑陋身体匍匐在父亲的病榻。

    海虽深沉,却掩不住水族的凄哀不绝。

    海的王,就快死了。

    在那一瞬间,海浪颠簸着,把他健壮的肌肉从骨架上面剥离,这个就是龙王的死,最后那龙尸会倨傲地与历代龙王的尸骨并列,傲然地昂首在宫殿深处的庙顶接受万千水族的顶礼膜拜――而父亲,却放弃以一只龙的形态死去,至死……还是人的模样。父亲,你是为了什么,放弃了龙王功成的最后的也是最终的荣耀?

    父亲的左手,始终指向南方。

    他给我这块翡翠。

    对我说:“白鹿,去人世……就如我当年一样,去看看那里的十里杨柳……去告诉她,你要,温柔一点告诉她――我啊――”

    父亲满脸的笑意,直到手指化骨,水族们想放下父亲的手,可是始终,只能让白森森的手臂,执坳地指向南方。

    我凝视着父亲的头骨,他在笑。

    我的耳边,还是父亲的临死前那句模糊的低语――这个样子去见你,你就不会认不出我来了。

    这样,你就不会认不出我――

    ……

    慢慢。你问水下是什么样子的?

    水下……是我族的深森。

    当我还如一条小蛇,父亲拱起他矫健柔韧的背,背着我,海洋中翻滚腾挪,自由自在。

    我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背鳍,任上涌下落的碧浪,冲击得睁不开眼。

    父亲说,爬上潮起潮落的滩涂,我们可以飞翔。

    在那迷雾中暗陈的山川后面,有醉人的春风,有浅吟低唱,更有沉香缭绕胸膛。

    人手不似我族蹼指相连,根根细如春葱。

    春葱是什么?我问。

    父亲只是微笑,低下他硕大的头颅,紧紧地贴在海底飘摇的细弱水藻上,闭上眼。

    他思念着吧,梦中飞翔着吧――潇洒地飞越黯淡山形轮廓,看见了吗?春葱般的手指还在撩拨七弦,在寂寥中等待――是这样地不能自拔。

    那个不知名的女子的手腕,是否也缀着一样的翡翠,幻想着父亲在空中飞翔的姿态?

    慢慢,你会忘记我吗?

    ……

    “拜托你……就算要死,也要变回人类的样子啊……不然,我也会跟姑姑一样,认不出你的……”我抱着白鹿逐渐冰冷的身体,喃喃自语。

    “你在撒谎,慢慢,你学会撒谎了!真是太不听话了!”雷大吼起来。

    我抬头看他:“我是在撒谎吗?”

    ……

    “我、抓、到、你、了――”

    雷在耳边,一字一顿,声声戏谑。

    我惊慌地收紧拳头,白鹿他,就在这水域之中啊!

    扭头看雷,他正定定看向模糊暗沉的水底。莫非他也看见了白鹿的所在么?

    惴惴不安着的我,不假思索地,如同儿时耍赖的自己,投入雷一向宠溺的胸膛,将他推离水边。

    可是,这个……已经不是那个,儿时的雷……

    那个一身黑衣,一脸桀骜的男孩,胸前的那块翡翠,摄住了我的眼神。

    “我们玩躲猫猫,输了的话,要给我这块翡翠哦!就这样决定了……”

    而他的胸膛,规律起伏,厚重坚实。

    姑姑的儿子――雷,是我的哥哥,是我的唯一拥有。

    我还以为我是慢慢,可是雷,已经是挺拔的男子,离我太远太远。

    “慢慢……我又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躲猫猫哦。”

    我抓到你了――

    女孩扬起的娇声,藏不住的得意。

    就是那次,雷输给我、那块姑姑的翡翠。

    我、抓、到、你、了――

    这次,轮到雷来抓我了。

    “抓到我又能怎样?”我嘴硬。

    雷环住我腰,收紧。

    “就是这样――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你啊。”

    他弯下修长的身子,在我耳边低语。

    “好痛啊!放手放手啦!”

    我气极,捏着拳头就打,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雷哈哈大笑。

    “慢慢,你这个小傻瓜……不对我好一点的话,我是不会松手的。”

    “要听话……不然……我会一直一直,就这样越勒越紧……直到你不能呼吸为止……”

    是威胁吗?男声甘醇厚重,低低呢喃。

    这是和白鹿不一样的……拥抱呢。

    你就这样,抓住我好了。

    紧紧地,抓住我……

    ……

    “当时……你是真的想勒死我的吧?”

    “这次,又轮到我来抓你了。”

    我站起来,看着雷的脸越来越苍白。

    雷……其实我们也有过,快乐的日子。

    就算你无数次,在暗夜潜入我的房间,双手勒住我的脖子……

    然后又松开。

    无数次地,犹豫地吻过我的额头……

    ……

    “雷,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哦。”

    梦里,暖风拂过我的眉,雷陪我看落桃。

    我看跳舞的桃花,那声音沙沙作响,雷说:“我答应你……”

    什么?

    我揽回额前瘙痒的碎发,回头看雷。

    他静静地站在一片落桃之中,一身墨色,抬头看那纷繁飘舞的瓣,嘴角还是……浅浅笑意。

    他伸手,弹落我肩上的些许碎花

    “慢慢,我答应你……”

    他说。

    什么?

    落花的声音越来越响,沙沙啦啦。

    我睁开眼。

    然后,我发现,天空在下雨。

    真的下雨了。

    而我的拥抱……是如此空虚。

    ……

    “只要你不醒,我就不杀你。”我在雷的耳边低语。

    推入他胸口尚未深入的剑,。一起从台阶上跌落下去。

    在风声的后面,我听见了呼唤“慢慢”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我们玩躲猫猫……那次我躲得不够远……远到看不见执剑的雷满脸血迹,而我的父亲――匍匐在血泊当中……

    输了的话,要给我这块翡翠哦!就这样决定了……

    十岁的雷微笑着向我走过来,手里提着滴血的剑,一路绵延。

    “慢慢,你输了哦。”

    “我抓到你了。”

    ……

    我抓到你了。

    “这是为什么呢……慢慢,你说吧……鬼使神差地……我为什么要给你那把剑呢?”

    雷抬抬手指想按住胸口流血的伤口,却没有成功,他叹了口气。

    我提着滴血的剑,站在他的身边。

    他仰头看着我,眯着眼:“那小子,一个劲地叫你的名字,真的很烦……我可不想听……真是个没用的家伙……不是说龙都是好淫嗜杀的吗?……原来是骗人的。”

    “你该杀死我的……八岁的时候,你该立刻就杀死我的……”我闭上眼睛。

    逝去的,被反反复复的被告以是错觉的事实,越来越清楚。

    眼前是十岁的雷微笑着提着剑向我走来。

    “我早就被我杀死了啊!”雷的眼睛一亮,他指着水里无数的女尸“你看啊!我早就杀死你了……每次杀你的时候,你都垂着桃红水袖,簪着你最喜欢的芍药花……奇怪……我明明就杀死你了。”

    雷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凝视着我我,一动不动,那么温柔。

    他的两只手,在水中冲刷得一摇一晃,血肉剥离,露出白骨。

    “慢慢,你知道吗……开始,蚌出与无奈不断滋润混入身体的石子,然后石子就变成了珍珠……慢慢,你就是我孕育的珍珠,到最后,连我自己也忘记了,你是深植我眼下,那根最尖,最深,最狠的倒刺。”

    我握住化骨的手指,它弯了弯,抬起来,轻轻地,勒住了我的脖子。

    我的泪,终于落下。

    那一次,十岁的雷,微笑着,弯腰吻过吓坏的我的额头。

    “忘记吧,慢慢,那是假的,是噩梦……我会一直和你一起,不离开你。”

    白骨的手指,掠过我眼下的一滴垂泪。

    雷笑着说:“不要再哭了。”

    ……

    我要回到故乡,那里有,等待我的姑娘。

    所以,我让肋下张出翅膀,我要飞跃敌人的弓箭,飞跃仇恨与忧伤。

    我要回到故乡去,因为那里有,在等待我的姑娘。

    我要在青山顶部,轻轻滑翔,然后,降落在,那十里杨柳荡漾的暖暖春风上。

    再让故乡的风,吹开我额上浓密的长发,露出不见阳光的伤口,然后,我听见了,伤口呼吸酣畅。

    你还在那里吗,等待着我吗?

    我要回到那里,莲花桥下的五个月亮里,美丽的姑娘啊,你会向我再次伸出手臂,包围我,拥抱我,吻我,爱我――就这样宠溺吧。

    因为,我也在等待着你,我的姑娘。

    刹那的悲伤与疼痛后,我听见胸口美妙的喷薄,我忘记穿透胸膛的无数腐烂的弓箭了……因为,我要回到你的身旁。

    我的姑娘,我要在漆黑的夜里,回到你的身旁。

    那样,我们就不会看见月亮下彼此脸上的泪光。

    请你不要摸索,请你不要哭泣,请你,紧紧地依偎着我的胸膛。。

    让伤口隐没在瘦弱湖水里吧,埋葬在这十里杨柳下的班驳影象,然后,你准备好了吗?

    再次,张开肋下的翅膀吧,我们携手,慢慢地在杨柳的摇摆里,游荡着翱翔――

    是谁的手,拨弄你的丝桐,是谁,嬉戏在我们等待的地方。

    是谁的眼泪,为你的等待落下,是谁的叹息,化为风声穿过我空洞的胸口高高飞扬?

    不,请你不要哭,微笑地吻掉你的眼泪,请你不要为我哭泣。

    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彼此等待拥抱的臂膀,就在,长久等待的地方。

    忽略了悲伤,忽略了腐烂,忽略了时间,忽略了胸口无法愈合的空洞,无法忽略的,是湖水下面,企求拥抱的臂膀。

    所以,你是我,等待的姑娘,是乘着风履行的契约,浸渍在故乡的湖水慢慢流转。

    终于,终于,故乡的春风呵……再次吹拂我伤痕累累的脸庞。

    等待我的姑娘,你的脸孔,近在眼前。

    轻轻地飞掠过,你淡扫的蛾眉。

    “那是什么?”

    “是春风。”

    ……

    白鹿,我们走吧。

    ……

    白鹿:带着安详态度的少女,用那种怜悯的惊讶脸孔,注视着天火郁结在脸孔无法控制的火苗,伸出了她柔荑般的手指,轻轻碰触我颊上流窜的烈炎。

    是被驯服的野马,是回到了所爱的怀抱,如同流连与曾经匍匐过的天边的流云,让我苦痛欲死的火,在少女凝脂般的手指缱绻戏弄的揉搓中,一扬手,只是飞烟。

    那一瞬间,天也亮了,水也宽广,只知流连与水的小龙,某种不可说的跳动奇妙地从连接心底的那根小小血管一直涌上我褪青的胸口,隐秘地睡在我的鳞片之下――那甚至是,比水更重要的东西啊。

    “白鹿……我是白鹿……你叫什么?”

    “……我是……慢慢。”

    “……慢慢……慢慢……”

    少女的声音在开始低沉的暮色里面,慢慢低去,然后消失,酣畅的呼吸,慢慢呵,已经睡着了么?

    我一遍一遍,轻轻呼唤,却唤不醒沉睡的少女,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你啊,慢慢,我下的巨大决心。

    慢慢,慢慢,我轻轻呼唤……你的名字。

    慢慢,我会陪着你的,在爬离你的身边时,我发现你的双手紧紧拢住我的背鳍。

    轻轻地,轻轻地,我现在只能吻你的眉,我答应你了罢……我啊,只在你双黛上轻轻翻飞,你的双黛,就是我的青山……

    ……

    过了好久,我才醒来,漂浮在湖水里。

    万里无云,怡红快绿。

    伸进水里的脚,轻轻打着拍子。

    微风吹拂的,是永远都垂发的十里杨柳。

    误食的天火,已经在我胸膛熄灭。

    慢慢笑笑地看我:“白鹿,带我走。”

    她匍匐在水边,楼着我的脖子亲吻。

    慢慢的声音,空荡荡的。

    身体微微发热,血液激荡――可是,我却再也不能呼唤你的名字。

    “白鹿,你是要越过山峦,在空中自由来回的,就好象雷期待的却始终没有办到的……”

    雷,我的哥哥……我看着胸口项圈上,攒着的琉璃――正是哥哥的龙珠。

    “不过在这之前,带我走。”

    带你走……慢慢,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为什么你要狠狠一把,推我入到深水?

    为什么你要死死地抱住我。

    慢慢,你是龙吗?

    你可以在水底呼吸吗?

    为什么你一笑,眼角就有水泡一路上浮?

    什么?你在说什么?

    带你走,你要我带你去的,是水底么?

    ……

    她的双手整个地,捧我的颚。

    不停摩挲的,是我耳边尚未褪却的鳞。

    最后夹裹着剔透的水下的细小泡沫,撞击反弹后,我听见的,是沉梦中的一声不明意义的梦呓。

    开始时,太阳的光线,太过尖锐了,急急的暴亮在我的瞳孔前后。

    忍不住眯起,却看见了――慢慢身后晕黄的光圈后面,缓慢地生长的透明齿牙,在斑斓摇摆的湖光里,无动于衷地交错,纠缠,成了长翼的骨架,在慢慢肋下舒展扑扇。

    她微笑着吻住我的唇。

    柔长的连绵长发,在水下漫漫铺陈成云,那本就是天际流云,现在,就在我身边徜徉。

    我的手,抓住了,一缕。

    慢慢,我们一起飞吧……

    我带你去最深最深的水底,没有别人去的深渊……

    你的双黛,就是我的青山,我会一直,在你眉黛翻飞,不停不止。

    我答应你的……

    我答应你――答应你――

    ……

    这个样子去见你,你就不会认不出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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