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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贵嫂子还以为三少奶奶是想上后山进英烈园看看,就急忙解释道:“少奶奶,英烈园内供奉的是老祖宗娘家杨氏一门的英灵牌位,平日里正门不开,只年节祭祀由老祖宗亲自领着各房的晚辈们一起来拜。咱们现下若去园子里看,就需委屈少奶奶上到半山腰,走侧门才能进去。”
苏明贞对于参观英烈园的兴趣并不大,她于是摇头道:“我是想去码头看看,现在可以乘船去湖中玩耍么?”
大贵嫂子面露难色道:“回少奶奶,那要等湖中淤泥清理干净了,主子们坐船游湖才安全稳妥。”
苏明贞又说道:“那在湖边坐坐吧,我看码头上有个凉棚。”
辛芹虽然也担心雪晴,不过码头附近有那些个粗鄙的管家们正做活,她觉得少奶奶还是不宜过去,于是劝道:“少奶奶,这边正好有树荫,奴婢去喊人拿个藤椅过来给您坐。码头那里管家们正清理淤泥,乱哄哄一片,少奶奶尊贵人,若是要过去,也该是先打扫干净驱散了闲杂人等才妥帖。”
苏明贞暗想,人都赶走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吸引她目光的除了雪晴,还有那些年轻管家们挥汗如雨在日头下卖力气的矫健身姿。她只得妥协道:“好吧,你快去拿藤椅来。”
辛芹应了一句,转身飞快向着大戏楼的方向折返。
苏明贞站在树下,比刚才在流芳亭内看码头上更清楚一些。
她注意到雪晴露在外边的修长大腿和肌肉匀称的手臂上隐约都有旧伤痕交错。雪晴的皮肤比别的管家白一些,与深深浅浅的旧伤痕两相对比就显得格外扎眼。
接着,苏明贞清清楚楚看到雪晴右手臂接近肩头的位置上烙着一个圆形的印子,依稀能分辨出印子里是四个字“官奴贱民”。可能当初是用烧红了的烙铁直接在身上打的记号,字迹边框都是肉皮扭曲而成,这种烫伤烧焦肌肤皮肉的残酷到现在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胆寒。
这时候苏明贞已经可以肯定,雪晴衣服上的暗红斑驳的确是血迹,并且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湿透的红色有不断扩大的趋势。他背上的伤应该根本就还没有愈合,恐怕这样大幅度的动作又让伤口再次绽裂开来,才会渗出血色。
苏明贞心内为雪晴痛惜不已,琢磨着该想个办法,不能再让雪晴受罪。
辛芹叫了个小厮从大戏楼内搬了藤椅出来,那小厮是蓝山的跟班,搬了椅子对苏明贞行礼后,就又匆匆回去,想来是个爱听戏的。苏明贞没留他,觉得周遭人少更好,省得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万一有什么太露骨的动作言语,被人瞧出端倪。
苏明贞在藤椅上坐定,就对大贵嫂子说道:“大贵嫂子,烦劳你去那边将雪晴叫来。”
三少奶奶不说为什么叫人,大贵嫂子心中狐疑,却不敢违命,她走到湖边没有废话,直接喊了人来。
雪晴原本是二管家借调来帮忙的,别的管家看他自家主子来叫,也不好生事。
雪晴与众人打了招呼,将手里工具放在一旁,因手脚上都沾了淤泥,他也顾不上穿回长衫就跟着大贵嫂子走去了苏明贞所在的树荫。
隔着几步远,雪晴就站定不敢靠得太近。他一路走来放下了裤腿和衣袖,不过双脚是光着没穿鞋袜,总归还是有些失礼。他低着头规规矩矩问道:“少奶奶召唤下奴有何吩咐?”
苏明贞脑子里想着该寻个怎样的借口把雪晴合理地留下,不让他再回去干苦力,面上就和颜悦色道:“雪晴,我听那些戏文也是寻常,没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一些新鲜的故事呢?像上午你读的那种其实就很不错,你再讲几个类似的为我解闷吧。”
岂料雪晴稍稍有些为难道:“少奶奶,二管家吩咐下奴帮忙清理湖中淤泥,布置了所辖的范围,倘若今日做不完,所有这里清淤泥的管家们都会挨罚。请少奶奶开恩,放下奴先忙完那些活计,再来讲故事。下奴挨罚无所谓,连累旁人就不好了。”
苏明贞不解道:“二管家一向如此严格么?他现在何处,我去找他说说情。你本是我院子里的人,该紧着先忙我这里的事情才对。”
雪晴毕恭毕敬回答道:“少奶奶,二管家刚出了大花园,不知去哪里看顾,不过他说一个时辰后他还会回来巡查这边的进度。”
“既然如此,你就先给我讲讲故事吧。你放心,等二管家巡查回来的时候,我定会与他说清楚。”苏明贞觉得自己好歹是三少爷院子内的女主人,与二管家讲这种情面,二管家不可能不答应,于是强行将雪晴留在边上。
雪晴没再说什么,他自知背上伤口绽裂,如果不休息一直劳作,怕是会晕倒,还不如借机就在三少奶奶这里讲讲故事,缓一缓痛楚。三少奶奶是蕙质兰心的善良之人,她若肯出面保他,与二管家讨个情面,或许不是难事。
苏明贞怕雪晴站着也消耗体力,就让他在一旁倚着一棵大树席地坐了开讲故事。
雪晴经常会给赵思瑢讲些白话的史传,或将深奥的道理编排成有趣的故事说出来,信手拈来随随便便,应付苏明贞已经绰绰有余。
苏明贞一来是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一类帅哥近在咫尺难免心神恍惚,二来是雪晴故事讲得好声音又动听,她便不知不觉着迷沉醉。
仿佛眨眼间,一个时辰就要过去了。
这时辛蔚从大戏楼那边急匆匆走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苏明贞跟前报信。
辛蔚脸色凝重,凑近了些才低声道:“少奶奶,您还是先回楼内坐坐吧。戏台上已经歇了场,这会儿几个小戏子都坐到了下边陪吃茶。咱们少爷不谙事故,那些个小蹄子却风骚浪荡,明里暗里说话动作,都像是要引诱咱们少爷学坏。四少爷不以为然乐在其中,奴婢们也不敢劝,少奶奶若回去坐镇,想来有借口与四少爷分桌,便能消停。”
苏明贞个人认为赵思瑢孩童心智,怕是不懂得那些风月伎俩。她晓得小戏子们台上唱完了,下边还要加演一场,如此敬业是情有可原的。
封建社会戏子们是下九流与娼妓等同的低贱之人,讨生活不容易,被召去有钱人家唱堂会,无论男女角色只要姿色好的,十有八九都被叫去陪酒甚至陪睡。这班小戏子行走江湖,估计是见惯了此等场面,靠着美貌年轻不怕牺牲色相,能哄得有钱人家公子们开心打赏更多银子是主要目的。
不负责任一点想,苏明贞觉得小戏子主动投怀送抱,怎么也是赵思瑢占了便宜,她不在场,少爷们说不定放得开能玩得尽兴,她一露面,怕是平白惹人厌烦。
但苏明贞这会儿是没心情同情别人,碍于情面她又不能直说担心雪晴,懒得束缚赵思瑢,她知道自己首先要扮演好的是嫡妻正室这种身份。既然一向稳重的辛蔚都觉得有不妥,急着叫她回去,她只好勉为其难走一遭看看。倘若赵思瑢与四少爷一般正在兴头,她再找借口辞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赵思瑢不喜欢被小戏子们骚扰,那她定要端出嫡妻的派头,将自己的夫君解脱出来。
苏明贞站起身往大戏楼走,没两步又回头道:“雪晴,要不然你也跟来。二管家在湖边找不到你,定会来我这儿过问。”
雪晴应了一句,犹豫道:“少奶奶,且容下奴先收拾一下,穿好衣物鞋袜再去大戏楼,免得损了少奶奶颜面。”
苏明贞一想也对,就不再耽搁,先一步折返大戏楼。
大戏楼内的台上已经没了唱戏的角,只留了一个拉二胡的奏些背景音乐渲染气氛。余下看客们分两桌围坐了。
周氏那边稍清净,由班主夫妇站着伺候倒酒布菜地张罗招呼。周氏问班主聊的是戏里戏外,俨然入迷,顾不上别桌的事情。
四少爷赖在赵思瑢这桌,两人对坐各占了桌子一边,另两边坐的是四个年轻貌美的小戏子。
四少爷恨不得左拥右抱,来者不拒,两只手都搭在了左右两边小戏子的身上,吃喝俱是由丫鬟或小戏子们喂到他嘴中。
赵思瑢却有些坐立不安。离他左右手最近的两个小戏子言语和动作上多少都是带着挑逗的,赵思瑢一开始没察觉,后来总感到这两个女人一劲碰他身体,他很是别扭。他记得先生教过君子要守礼,特别是已娶妻有家世的,更应洁身自好。
赵思瑢认为像四弟年纪还小又没媳妇,与女孩子亲热打闹该是还说得过去,而自己刚刚娶妻,自己的娘子比眼前这些小戏子又好看许多,他就该维持着君子形象不受诱惑,免得让娘子见了会生气。
等着苏明贞回来,赵思瑢装严肃已经有一阵,绷得累了,好不容易盼到救星。他从座位上跳起来奔到苏明贞身边,执起她的纤纤玉手,满脸委屈道:“娘子,你怎么才回来?戏都唱完了。她们说是陪吃茶,都坐到我边上来,说说闹闹还腻着我,我可不喜欢。”
苏明贞一听就晓得赵思瑢是个乖孩子,不枉她回来解救,于是微微一笑道:“夫君,为妻刚才觉得楼内气闷,到湖边坐了坐好了许多。戏唱完了,要不咱们辞了四少爷和周氏,出来散步看看风景如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