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地税系统机构改革的消息一公布,枞伟县地税局就炸开了窝。政策规定得很清楚,五十二岁一刀切。县级以下干部,不管什么职务,什么岗位,只要档案年龄到了,一律离岗退线,在正式退休之前,工资照发,除生产性奖金外,享受在岗职工有的一切福利待遇。市局附发了人员名单,党组除梅德良外,其他人都赫然在目。
一线的几名干部心态平静,但党组的五名领导成员,沉不住气了。有的说要到省委、省政府反应,有的说要到国家税务总局去讨公道。反正是没到退休,怎么能够要让权呢?要知道交出权力,就是交出名望,交出金钱啊。
后来,真的就有一封写给国务院的联名信寄出去,省信访办批转省地税局,省局又责成市地税局办理。市局就派了一名副局长,带着人教科,政工科的几名成员,到枞伟县局召集离岗退线的人员开会。
梅德良作为唯一的在职党组成员,要代表下级党组接待上级领导,理所当然地主持了会议。市局副局长作了中心发言,也是唯一的发言。表明了三层意思,一是越级信访是违反组织原则的,是对上级主管部门的不信任表现,上级领导认为这是一股歪风,当事人必须要有深刻的认识;二是全省一百多个县市,就枞伟告状,革命到自己头上就想不通,组织原则到哪里去了,大局观念到哪里去了?三是这次机构改革,关系到地税队伍的生命力和战斗力,关系到地税事业的发展壮大,任何人,不通也得通。话讲完后,副局长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短暂的沉默中,居然没有一个人置一言。副局长就说,没有就说明大家思想通了,很好,散会。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梅德良看了那阵势,暗叫佩服。什么是政治手腕?什么是政治魄力?这就是水平。以致后来他把这招发挥到自己的工作中,噫,还真管用。
梅德良私下里也想过,枞伟虽是个贫困县,但是矿产资源大县,工业基础也较为厚实,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还是全州市最发达的地方。而后来发展步伐缓慢,并最终沦为贫困县,有两个主要的原因。首先是落脚县里的四大国营机械厂相继搬迁与倒闭,全县工业没有找到继承与发展的突破口,从此一蹶不振。其次是几个乡镇的百姓联合搞了次冲击县委政府大院的行动后,相继几任县府领导都以保稳定作为施政纲领,错过了发展的机遇。而税收必须是有税才能收,不能搞无源之水,不能搞财政空转。县委政府一方面要维稳,甩不开步子,经济发展速度上不去,另一方面又要出政绩,只好到年终玩游戏,逼税务局搞财政空转。形成恶性循环。县委政府的领导可只问结果,不管过程,杀鸡取卵也好,寅吃卯粮也好,反正他只管自己任期过得去就行。所以,地税局挨县委政府的批评是常事,他只说你每年在三四千万的低位徘徊,全县百多万人吃什么?他们从来不认为税收上不去是枞伟经济没发展起来,而是你地税局领导不行,是地税的干部不行。梅德良想,凭良心讲,地税的班子事情还是做了的,苦劳还是有的,地税的队伍也是能战斗的。但问题也确实存在,比如班子的不团结。想到这,他脸上发出了冷笑。
现在他们都靠边站了,也许就看自己的了。机会属于有准备的人,谁说的,万岁。想到自己的先行一步,心中充满快意,是不是还要进一步的未雨绸缪?
梅德良关上办公室的门,拨通了李步楚。我说李局长,机构改革的文件你们收到了吧?精神怎么还没有领会透彻?这次对你们年轻人来说,党组的大门可是趟开进,绝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呢。李步楚的嘎嘎嗓就在电话里打炸雷一样响起,梅德良赶紧把听筒与耳朵拉开了一段距离。“以后我看就是大哥当老板,要谁上谁,还不是老板您一句话?做小弟的以后就仰仗大哥关照了。”梅德良说,事情可能没得那么简单,要李步楚通知“弟兄们”聚聚。李步楚忙说,鲁光军已回到了县城,正在醉仙庄,是不是都通知到那儿相会?梅德良说,醉仙庄是不是太杂了,不方便?李步楚马上说,大哥可能有所不知,鲁局长不是醉仙庄的一总就是醉仙庄的二总。
梅德良忙问什么意思。李步楚说,既然你真不知,那我就告诉你吧,醉仙庄的老板江尚美是鲁光军的MM,说不定鲁局对这个可是玩真的了呢。鲁光军与何薇离婚后,又有过两次短暂的婚姻,后来干脆就玩起了天天谈恋爱,夜夜做新郎的独居生活。“怪不得那小子三天两天往醉仙庄跑,原来既能泡妞,又能为自己打点生意,一举多得。那就定醉仙庄吧。”梅德良同意了。
李步楚就说,大哥如果先到,就请先去舞厅坐坐,等我定好房间约好人再来找你。梅德良想,这小子有长进,考虑问题蛮细致了,看来是块材料。
梅德良踱进醉仙庄的舞厅后,因时间尚早,诺大的舞池只有三五对舞伴就着舒缓的音乐慢慢的移动。才进来时,眼睛对灯光不太适应,就找了个角落的屏座坐下了。侍应生送来茶水,礼貌的打过招呼就退去了。一位浓妆艳抹的姑娘马上走了过来,对梅德良作了个请的手势。梅德良欠欠身,说自己想先坐坐。姑娘善解人意地笑笑,挨着梅德良坐下说,那我陪老板坐坐?
一曲劲歌响起,梅德良说自己不会,姑娘滑进了舞池。在若明若暗的灯光中,梅德良突然发现了郎音稀,眼光往旁边再一扫,又看到了鲁光军。看他们时而牵手,时而对撞,时而疯旋,嘴中发出在梅德良听来是狼嚎似的叫声。这对狗男女,竟然还牵牵扯扯,藕断丝连?梅德良认为虽然始作俑者是自己,但这些年来,你鲁光军搞大了郎音稀的肚子,害老子还帮你带大了儿子,又把你弄进税务局,扶到了今天的位置,再大的委屈也该扯平了吧,也该知足了吧?原看他们好像没什么来往了,鲁光军也好像是忌惮自己的上级身份,收敛了,想不到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还在给老子带绿帽子。好啊,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一曲终了,那位女郎又坐到了对面。
梅德良友好的替她续了点水,就漫不经心地说,那对年龄大的舞伴,舞技还真不错。姑娘忙说,你是说鲁哥和郎姐吧?他们可是常客,也是固定的舞伴,配合可默契了。
梅德良说你能帮我送张点歌单到吧台吗?姑娘说可以,拿起来看了看,就照这么说吗?不知老板有什么赏赐?梅德良从皮夹中翻出一张五十的,与点歌单一起给了。小姑娘走后,梅德良也起身离开了舞厅。
“有一位先生为郎音稀小姐和鲁光军先生点播了一首《奸夫的爱》,请大家舞起来吧。”当吧台小姐的嗲声嗲气从音响中送来时,郎音稀先是讶异,后心里莫名的抽搐了一下。
鲁光军猜是哪名狐朋狗友在恶作剧,郎音稀就讲可能不是。她是敏感和聪明的女人,已从称喂中嗅出了不平常。在这种场合称自己为小姐而不称女士的只有一个人。当然她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鲁光军,说有事要先走了,抽身就到吧台去拿自己的挎包。
到吧台拿了包,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讨了点歌单,一眼就看出是梅德良的字。拿出手机一看上面有几个未接电话,有胡甜甜的,也有好几个梅德良的,最近一个显示的时间是几分钟前。
接通了胡甜甜,她说郎姐你到哪儿幽会去了,电话又不接。郎音稀的脸腾地烫起来,但嘴上却说,好你个小姑娘,在姐面前没一句正经的。说自己在醉仙庄作健身,手机没放在身上。问胡甜甜有什么事。胡甜甜赶紧说,那你就别走了,我们家“一立方”说领导安排在“八仙宫”,就是那间最大的房子聚餐,我已经到了,快下来吧。
梅德良离开舞厅后,心里不是滋味。在下到一楼的过道上遇上了石寄名。这石寄名可不是个简单角色。原本是枞伟县城一个杀猪的屠户。据说有回县长大人在处理突发事件时受到围攻,去了几十个公安,村民就是不放人。县长的老弟与石寄名是好朋友,知道石寄名的能耐,就求石寄名帮忙。石寄名就喊了几十个人,都赤着上身,涂着猪血,每人手拿一把杀猪刀,三下五除二,就把县长的围解了,并把县长安全带回县府。后来坊间的说法是,背皮的不如赤膊的,拿枪的不如拿刀的。
传说是否带民间色彩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石寄名后来成了县肉食品公司的正式职工,后来又当上了总经理。到县长成为县委书记后,石寄名又奇迹般地当上了建设局长。
“呀,石蛋,”梅德良拉着石寄名的手“真的,现在该叫你石局长了。”
石寄名一手握着梅德良的手一手搂着他的肩,“叫石蛋亲切,在先生面前,学生永远是学生。”就对旁边站着的手下介绍,这位是自己小学的老师,现在是地说局的梅局长。并说自己在何仙姑宫定了席,请先生一起去坐坐。
梅德良说自己有了安排,在八仙宫,就不麻烦了。石寄名说,那好,我等会再过来给先生敬酒。
鲁光军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身边跟着江尚美。进门就说,领导们,弟兄们,不好意思迟到了。并说要给大家介绍一个人,说着就把江尚美往前让了让。李步楚的嘎嗓子嚷嚷着,你说江老板啊,我怕你是要给我们介绍一位新、嫂子呢,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但想改口,迟了。
鲁光军也没给他计较,笑着说,也差不多,这是我的未婚妻,来,见过各位哥哥嫂子,各位兄弟姐妹。拉着江尚美,就作了个罗汉揖。胡甜甜兴奋得有点夸张,啊呀呀,鲁局长,恭喜你啊,找了这么个美女富姐,财色双收那。
江尚美笑吟吟地给男人们发着烟,嘴上说,感谢各位领导,各位兄弟姐妹这些年对醉仙庄的关照,对鲁光军的看重,今天就让自己做东,感谢大家的抬爱。
只有梅德良心里明白,鲁光军这是在唱戏给自己看。心里想你给老子玩心眼,还差点。但转而一想,鲁光军能选择这么个场合和时机迫不及待地表白,说明对自己还是心存畏惮,还没有到扯下脸来的时候。非常时期,小不忍则乱大谋。马上站起身来,“让我们大家用热烈的掌声祝福这对未来的新人,爱情甜蜜,幸福永远。”带头鼓起掌来。郎音稀睥了一下梅德良,嘴角挂出了一丝不易察着的冷笑。
梅德良说今天既然是小江请客,我们又要商量个事,酒水就免了。江尚美接了口,梅局长这样说,是不认我这个弟媳怎么的?上五粮液,不醉无归。
男女分为两桌,梅德良说,离开了女人的监督,气氛热烈些。
大家坐定后,梅德良很谦虚地举杯说,今天在座的都是弟兄,自己年纪大点,带头发个言。鲁光军说,您是上级,我们都是在您的关照下成长起来的,您是当然的大哥,我们听您的,没得说。其他人赶紧说对对对。梅德良先是非常感慨,说这些年来自己能力有限,对大家关心不够,要请大家体谅。现在机会来了,按党组原有的编制,至少要上四个人,在座各位都是德才兼备的中层骨干,自己只要有机会,会不遗余力地帮大家说话。然后是不无关怀地说,按国税已经走过的模式,我们地税也会搞公开竞聘,大家要作好充分的准备,包括心理的和技术层面上的。见有人有点云里雾里的,就说,那我讲得明白一点,一是要读书找资料,做好笔试和面试的准备;二是要搞好感情投资,联络好同志们的关系,过好民主测评的关。三是有上层路线的也可活动活动,反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为了表示对下属的切实关怀,他问计会科的陈镇海,“陈科长,你一言不发的,是不是胸有成竹了?”
陈镇海是这些人里第一学历最高的一个,财院正规本科生。他们那班分回县级单位的没几个。留在省城和市里的大都已是正科、副处,想自己基层二十多年了,还是赤膊科员一个。好不容易捡了个计会科长,后面还是括号,副科长代。总觉自己屈才,对谁也不巴结,不奉迎,一副清高的样子。梅德良之所以要李步楚喊陈镇海来,主要认为他无根无派,其人又有真才实学,很有可塑性,争取过来是一员得力的干将。陈镇海说自己已是四十多岁的人,是船到桥头车到站,现在是心如止水,无欲无求。这辈子反正输了,只有靠儿子争气了,尽管带了几分谑谐,但言语间不无落寞。
李步楚举起杯来,“陈科长是我们地税的人才,兄弟佩服,只怪原来的领导有眼无珠,来,我敬你一杯。”
陈镇海心里想,还不是你们这样的马屁精多了?但还是笑嘻嘻接了酒,连说不敢不敢。
“我们梅局长可是个慧眼识珠的领导,只要他成了我们地税的老板,就不会让陈科长这样的人才屈才,大家说是不是?”鲁光军站起良,“来,让我们预祝梅局成为我们枞伟地税的掌门人干杯。”
然后就是一片什么德高望重,众望所归之类的阿谀之声。
“不管我梅德良是否有那么一天,弟兄们看得起我,大家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梅德良已有了几分醉意,“三杯,干了。”随后问陈镇海,局里经费帐户上还有多少钱。陈镇海说只有二十来万。他就要李步楚和鲁光军赶紧以分局基建维修的名义各打一个经费请批的报告。陈镇海说,其他分局可能有意见吧?梅德良就说非常时期办非常事情,你知我知,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鲁光军帮腔道,现在是梅局说了算,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现在就能对弟兄们这样关照,这样的大哥不跟,跟谁?
喝酒归喝酒,拍马归拍马,主题一点没有冲淡。最后形成酒桌决议:坚决拥护梅德良为枞伟地税局长,“全局联名”向上级写举荐信,反应人民群众的强烈呼声。上级民意测评时,联合和发动起来,是弟兄的一律打好,其他一律打差。全力封杀圈外之人。
正高高兴兴时,房门打开,石寄名手里提着个五粮液酒瓶走了进来。
另一桌的江尚美起身,袅袅娜娜过来,手中也拿一个杯子,“耶,是哪阵风把您吹过来了,我还正要去给您敬酒呢。”那语调能把水中的鱼儿粘上岸,能把树上的鸟儿熏晕头。
“哪敢劳江总大驾?我建设局可没有地税局面子大哪!”石寄名眼睛狠很地扫了鲁光军一眼,“我是来给老师和地税局的领导敬酒的。”
“那好,我等会再过去给您请怠慢之罪?”江尚美丹凤眼乜斜,坐回自己的位置。
梅德良想,听小道消息,石局长也是江尚美的裙下之臣,曾为此与政府办一副主任动粗,看今天这情势,只怕传说不假。
石寄名站到桌子边,有人赶紧让座,石寄名坚决不坐。讲自己酒量有限,就敬三杯酒。一杯敬地税局各位领导,感谢大家对建设局的支持,说地税局收城建税劳苦功高,是枞伟城建事业的功臣;二杯再单独敬梅局长,以表对老师的敬意;三杯敬地税的其他各位兄弟,容改日再请大家续礼。
梅德良暗叫佩服。一个杀猪的屠户,能够在领导岗位历练出这样的口才,共产党不简单。
鲁光军不干,说不行,既然石局长这么赏脸,应允许每人回敬一杯。明显是要倚多为胜。
石寄名也不回也不理,把三杯酒敬完。斜了鲁光军一眼,“你是很逗女人喜欢,离了女人就活不了的鲁局长吧?”
明里好像是吹捧鲁光军过硬的男性本事,但细一嚼,这不是骂你鲁光军是个吃软饭的吗?
鲁光军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石寄名又说,自己听了一个笑话,想学给大家听听。说有一家三口,父母上床后,儿子在床边的小床上睡下。蚊帐烂了一个小孔,有一只蚊子飞进飞出。小孩子觉得好玩,就看着蚊子说,进去,出来,进去,出来。父亲从大床上探出头来说,小子哎,老子还要你来指挥?
桌上的人笑得前仰后合,鲁光军先也跟着笑,可一会脸就胀了个猪肝色。石寄名双手一抱,出去了。
梅德良在心里连呼痛快,痛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