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路灯(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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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缓缓的走到木箱跟前,伸手轻轻的抚摸,一种油漆物件的质感在手心滑动,你心里突然就觉得暖暖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几乎要呜咽了。你怔怔的扶着小木箱脑子中一片空白和温暖。你还能依稀的记得母亲教学的小学校离公路不远,你拎起用绳子捆好的木箱,背着简单的行李卷,绳子和木箱接触的地方父亲细心的垫上了纸板,你走到公路边的岔路口去等车,身后是送行的母亲和妹妹,那算是你第一次正式的出门了。

    你轻轻的翻开小木箱的盖子,小木箱的最上面是你用过的一只搪瓷缸子,上面有运动会的字样,你记的那是在学校里你扔铅球得了第二名发的奖品,旁边是个小铁盒子,那是你上学是用的茶叶盒子,你记得你总是在里面装着从家里拿来的掰好了的砖茶,同学里只有你喝这种本地人喜欢喝而且廉价的茶叶。

    一双很旧的白球鞋,上面已经有了洞。再往底下整整齐齐摆放着你曾经用过的课本,你翻了翻木箱里的课本,你将小木箱抱到煤房里比较宽敞点的地方,你一层一层的将小木箱里的东西取出来。等全部东西取出来后,箱底只剩下了一只冬天穿的那种厚实的尼龙袜子,你拿起袜子觉得里面有疙里疙瘩的东西,你翻开袜子的口,你欣喜若狂的惊叫起来,那是一把用钢筋弯成的弹弓。

    一把用八毫米直径的钢筋弯成的弹弓。这把弹弓是你十岁那年你缠着农机站的站长叔叔做的,那在当时来说是绝无仅有的,其它孩子们拿的弹弓都是用树杈做的,做弹弓叉要用沙棘树的树杈或榆树的树杈,木质脆的或软的树木如杨树柳树的都不行,并且树杈的大小和树枝条的粗细要合适才行。树杈太大了,树枝太粗了握在手里握不住握不紧,树杈太小树枝太细没等你用两次它就折了。

    而你拿着一把将钢筋弯曲后又用铁锤打磨好的弹弓,别说是钢筋做的弹弓就是钢筋料头当时来说在那样一个偏远小镇上也是稀罕的东西。你从你的小木箱里取出弹弓捏在手里,现在你的手掌比十岁时变得宽厚了,弹弓在你的手里好像被微缩了一样显得娇小玲珑。你看到绑在弹弓上的黑色橡皮,那是从架子车旧内胎上剪下来的,当时你费了好大的劲,先把旧轮胎顺长剪开,用尺子在上面画出两条宽窄一厘米,长短三十厘米的,宽窄长短一模一样的条形图案,用剪刀从剪开的旧轮胎上整整齐齐的剪下来。

    有时弹弓上用的橡皮是压着尺子用刀片刻裁下来的,要是剪刀剪不整齐,用上一阵子有岔口的地方容易断裂,而橡皮那个年代对于小孩子来说也是很精贵的奢侈品。每次裁或剪完橡皮,你总会用大拇指轻轻的摸着裁剪过的橡皮边缘来确定橡皮上有没有岔口。

    你的弹弓最奇特的是装石头的窝子,别人的弹弓窝子都是用皮子做的,要么用羊皮,要么用牛皮,用羊皮的话窝子铰开的眼,与橡皮扎接的地方容易断裂,用牛皮的话牛皮太硬,你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灵感,你用两张伤湿止痛膏剪开后反复粘贴了四层,然后在两头剪好扎橡皮的眼儿,剪眼儿时一定要把眼儿剪的圆圆的,不能留下锐口,要是留下锐形的口子,用不了几天弹弓窝子就会断裂。

    妻在煤房的外面大声的喊你,说她找你找了一大圈,没想到你临要吃饭却一个人钻到煤房来了,说妈和爸都在家里等着,饭菜都凉了。你顺手将弹弓踹在裤兜里讪笑着从煤房里走了出来,你说,突然想起个东西来,来看看在不在煤房里。妻说,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你不吃饭不要紧,爸妈都不吃非要等你回来再吃。妻没有追问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你也就不用再费脑子搪塞了。但你身上还是出了一身冷汗,你觉得差点叫妻子窥视到自己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你也清楚就是把实际情况告诉妻子其实这也没什么,但你内心里还是希望除了自己之外最好不要让家人知道你是在煤房里翻腾你过去的东西。

    晚上夜深人静后,你想也不想就打开了窗户,你知道弹弓的窝子里没有石头,所以一点顾忌也没有的就对着路灯开始瞄准,瞄准后将弹弓的两条橡皮拉的长长的,然后嘴里叫着,砰,将拉紧的弹弓松了出去,反复几次后你心中想打碎路灯的愿望越发强烈了。你知道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你打碎路灯是想也不用想的,肯定能一次就能打掉wWw.。

    你的弹弓和你打弹弓的技术在你的童年时代曾使你骄傲无比。你最杰出的成绩是曾将一只正在飞翔的麻雀打了下来,不过那只飞翔的麻雀是因为在你弹弓的威胁下它是为了救护它的孩子在你的头顶飞来飞去,不肯离去,小麻雀在杨树林的一棵小树上唧唧的叫着,你走近后大麻雀它紧张的在小杨树的周围,也就是你的头顶四周飞来飞去,你能清晰的看到大麻雀展翅飞翔的翅膀上的一根根羽毛,你握着放好石子的弹弓眼睛和手跟着飞翔的麻雀转了一圈,嗖的一声你松开了手中拉开的弹弓,小麻雀的妈妈就被你打落在地下。

    在一起的三个小伙伴欢呼雀跃的扑了过去,他们大喊着,麻雀的头打没了,麻雀的头打没了。你跟了过去,看到麻雀的头已经被打飞了,脖子上伸出麻雀弯曲的舌头,看着象个倒钩。小麻雀还在小杨树上可怜的叫着,三个小伙伴齐声喊,打它,打它,把小鸟也打下来。反正它的妈妈已经死了,它活不长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再没有往弹弓里装石头,小伙伴们簇拥着你,对你充满了崇敬和羡慕。小伙伴们还在喊,叫你把小鸟打下来,但你突然就觉得垂头丧气了,你心中并不是因为怜悯小鸟,也不是因为自己的行为过于残忍感到内疚。你没有受到过相关的教育,所以打麻雀在你来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为当时把打麻雀,捉老鼠,灭蚊子苍蝇叫做除四害,国家动员所有的人在进行清剿消灭。

    你想,你天生的就是那种人,开开心心的时候就会突然变的情绪低落。高高兴兴笑完了就想哭。

    你从煤房里又一次的找到弹弓后你有点欣喜若狂,你甚至觉得当时你肯定是热泪盈眶,几近呜咽。因为弹弓是你整个童年生活中唯一让你骄傲的东西了。

    找到弹弓后,几个晚上下来你依然无法正常入眠,每晚你打开窗对着路灯演习一阵子,然后躺在床上手里握着弹弓你依然无法入睡。你至多也就是在整个夜晚能半睡半醒的打个盹,而且打盹的时间最多有一半个小时。你的内心中对路灯的愤怒已经越来越轻了,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焦虑是一门心思的在想是否打碎路灯,打路灯已经成了你最迫切最不可抑制的愿望了。

    而你不再想是因为路灯发出的光照的你睡不着觉,使你失眠。你现在的意识全部集中在是否打碎路灯和要是自己同意打碎的话怎么样打碎它。自从拿到弹弓,窗外路灯的亮光已经不再使你发怒,也与你的睡眠没有了直接的关系,既是在晚上把整个窗帘拉开,路灯白晃晃的光将你的屋子照的雪亮,你也感觉不到它对你有什么不适。

    你自己知道,现在打碎路灯的念头成了梗在你心里的唯一恶魔,你几乎无法控制。在你的内心里一直做着这样的搏斗,一个声音在说打碎它,而另外一个声音在说你神经病啊,好端端的打什么路灯。还有一个声音在说,嘿嘿嘿,看你俩谁厉害。你想,要是这样下去你肯定会崩溃,会神经分裂,有可能被送到精神病院。你的脑子被这样那样的声音搅的闷疼,好像是一个在不断搅拌的混凝土搅拌机的滚筒里。

    你几乎要跪在床上高呼上帝,高呼:“求求上帝,给我一块面包”。虽然你并不是一个基督徒,也不是一个天主教徒,你也并不需要一块面包。但你确实快要祈求上帝了。但你知道,祈求是没有一点用的,要不然就行动吧。

    你开始想要是自己同意打碎路灯的话,那该怎么实施。你首先想到的是你的弹药――石子,城市里你很难找得到可以用来打弹弓的石子的,要是附近有工地那倒是可以去转悠着拣一些,但那样的话一方面叫人看着不正常,一个三十岁的人在拣看上去没有一点收藏价值的石子,另外一方面到工地上拣石子很容易叫许多人看到,要是打路灯的事态扩大了,有关部门调查起来,那不活脱脱的留下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你矛盾了很久。

    在一个礼拜六的下午,你给父母和妻打了招呼,自WWW.soudu.org己溜达着到了穿过这个城市北侧的河边。你给自己找的理由是,自己一个人去散散心,老是萎靡不振,需要到有水的地方透透气。到了河边后你看到河的两边全修了护堤,人根本无法走到河滩上去。其实就是下得了河堤,河道里已经没有河滩了。

    你还记得十年前的河道是天然的河道,两边的河岸有泥沙,有鹅卵石,夏天还有在河里戏水的半大孩子们。而现在的河道被河堤围了个严严实实,隔个一百来米虽然有可以走进河道里的阶梯,但阶梯是伸入水里的,你没办法自由自在的在河岸上散步,而且河道里的水带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熏的你只捂着鼻子。

    你沿着河岸边的护堤顺着流水的方向走着,时不时的你掏出装在裤子口袋里的弹弓握在手里,你将弹弓放在鼻子下方,已经放了整整二十年了,但伤湿止痛膏的气味依然淡淡的浸入了你的鼻息之中,你觉得这味道很亲切,仿佛就是世界上最好闻的一种气息。在你小的时候,你时常会装着一片伤湿止痛膏,时不时的拿出来闻闻,伤湿止痛膏的气息有一种带着药味儿的芬芳,令你陶醉。

    而此刻,弹弓窝子上的伤湿止痛膏二十年之后依然散发着淡淡的芬芳,这芬芳让你沉迷。你一直沿着河道里右岸的护堤走着,隔上一段,护堤的上面就被做成了花园式的人行道,偶然有三五个人在散步,或坐在花园旁的石凳上。你忘记了失眠,也忘记了路灯,你就这样走着,顺着河道一直往前走,行走好像成了你此时的唯一目的,你大脑发木,脚步虚浮,周身的一切如梦中般虚幻不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