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夏联军和赵亿的后援军众皆惊诧之时,重盾甲士,约莫千人,一声长号之下,被北向南列为一排,漆然长剑出鞘拍打着盾牌,朝联军隆隆而来。及至百步,盾阵骤停,从正中裂开一道缺口。
赵澈愣怔之下,不仅未救得虞儿,反被辽军惊人的战力和巍巍猛士战阵有了更加深刻的顿悟。只见黑帆划过,隆佑头盔、假面不知去向,一脸凶悍肃杀,冲击而至,马嘶人立间,嗓音沉如滚雷破空而出,
“宋军狠毒,伤我王弟!限三日内交出凶手,并行退兵,而后遣使议和。若有违者,休怪我大辽铁军无坚不摧!”
语落掷地,丝毫不留犹豫斡旋。瞬间,重甲兵中间突起将隆佑含在阵内,沉然褪去。阿移才明白看见,方才的两万余契丹军早无声无息退入北面密林……
赵澈顿然心灰意冷,本欲以联军之势换回采恩和虞儿,却未料,被辽军反咬一口,弄了个哑巴吃黄连。他知道,如今再想要回虞儿莫如登天,于是愤然勒马朝赵亿的东来援军冲去。未料,东军早是一片混战,甲士重围,却都不敢贸然开言。只看着一名少年将军奔马而至,未有歇息便纵身将赵亿压下马来,“十哥!你害姐姐再无法还宋!”赵元虽童音,也是膂力惊人,扭打之下,赵亿根本无法脱身,只有在积雪之中滚湿了袍子。他始料未及的是辽国四王耶律隆佑隐忍的气魄,竟依然保留了议和罢兵的余地,却没有选择死战方休。情势轮回,宋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局面。
三军退去,雪原回复了真正的平静。这一仗虽然兵不血刃,阿移却明白是宋夏联军大大的败了。军帐之中卫慕大人惶惶不安的踱着步子,见少主归来,也不顾阿闯在一旁拼命使眼色,便冲到阿移身旁,
“启禀少主!宋使奉书说公主失踪了……”说罢,气力一松跌坐毡毯。
阿移强作镇定,阔眉高耸,“闯弟,方才营帐之外求见者,何人?”
“禀少主,来人只说面见少主方能道破身份。故而……”
“哦?!让他进来。”
阿闯领命去了,灯影之中,卫慕大人灰白的须发触动着阿移摇曳忧闷的内心,
“岳父大人!也请先行回帐吧,容我计议片刻,再做定夺~”他很少称‘岳父’大人,只有念真在场才这么叫。如今撑在心里的那根通往虞儿的擎天大柱,仿佛突然折断了,心里一片空白了然。
“少主~这…”帐外一个陌生的影子由远及近,卫慕大人欲言又止,戚戚望着阿移。
“大人不必挂心,我自有决断!”阿移眼眸一紧,已看清来人。
“见过少主!”那人欠身拱手,须发灰白,却是健武矍铄。
阿移跨出一步,双手迎上,“岳大人远来,何以赐教?”说着将云升引至茶案。阿闯猛然惊悸,少主已向宋皇请婚岳憷虞,若来人果是岳云升,那岂不也是西夏‘国父’?!
云升神色浓重,丝毫无所释然,步履稳健中带着彷徨,“老夫已然辞官,少主不必拘泥虚礼。我此来是为茜蕾公主,与我女憷虞无干!”
方才萌发的丝缕期冀,瞬然打破。实然,阿移并不担心茜儿,茜儿虽为公主,却并不娇作,但无性命之忧便绝不会委屈自己。而虞儿不同,虞儿为他人思想过甚,往往会置自身于险地。相对之下,阿移更想在云升口中探知虞儿消息。听云升一言,不免徒增失落,“但听大人细说~”
“实不相瞒,丹妃娘娘密托老夫将公主带出宋宫,去寻虞儿。谁料公主性直,不顾虞儿劝说,半途与老夫失散…”
阿移淡然一笑,“今日三军对峙之中,我看茜儿坐骑在虞儿身下,想这丫头应还守着姐姐不放!”
“少主差矣,我部下百川已暗地查明。与辽国六王同时被赵亿俘获的还有一名女子,就是公主。如今却不知所踪,老夫有负娘娘重托,却无法公然现身援救,此来望少主速去宋营探清公主下落才是!”云升布衣软甲,灰发披肩,气节凛然,诚让人心服踏实。言语已毕,见阿移仍不做声,便一拱手兀自去了。任阿移在怎么呼唤也没有再回头,他还要去辽营再找虞儿~
“赵亿!”阿移大吼一声,弯刀出鞘,生生将茶案砍做两半,若茜儿有失,他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便是他。
“阿移兄,何苦如此!”夜深灯暗,后帐影缀中突兀浮出一人,黑靴黑布褂,挺阔高耸身形比阿移还壮硕俊健。
“隆佑兄?!”阿移此刻,才实为惊讶,毕竟能只身入得夏营之人,举世难觅,“药师他?”
那人周身飘洒着凛冽寒意,面庞也似冻住了,只眸深内里划过一丝难寻难觅的凶狠,话语却淡若苦茶,“少主不必挂怀,六弟并无大碍!”
清月之下,两人无话。一双巨大的影子在帐篷上忽明忽暗,阿移知道隆佑是为虞儿而来。自宋都还夏的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跟虞儿有关的凡此种种。在那里,他是第一次得知虞儿便是大宋戍辽边的将军岳憷虞。惟其如此,她跟隆佑和药师奴的相识,应早在他遇到虞儿的五六年前。回想着黑水议和,他从辽营接走虞儿时,隆佑的惆怅凝眸;银州军营中,隆佑三兄弟和休哥探望虞儿时的忘情回首;黑水城重午节隆佑护着虞儿从黄河岸边返回‘秦风楼’时的满面春风,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纵贯当世唯独能够阻止他拥有虞儿的事实――隆佑和虞儿情愫已深,非己之力可以挽回了。
天将破晓,隆佑终是一言未发,就欲离去。正当此时,阿移挺着西夏霸主的威严,将隆佑阻在原地,幽圆双目忽明忽暗,亮泽碎光清明透彻,
“佑兄若可保虞儿此生平安,阿移愿就此收兵,辽夏重修联姻只好……”
“阿移胸襟,隆佑自愧不如!”言之凿凿,却也是恸彻脏腑,“实不相瞒,隆佑早生退意,此战一了便禀明母后,带虞儿远离三国纷争~”此言一出,阿移愣怔许久。隆佑长兄隆绪为帝,其后的二哥便厌腻了宫廷纷争,携妻带子到阴山草原隐居去了;隆佑虽从小心志单薄,却是难得的兵家奇才且大气持重素得朝野赞誉,故而萧太后十分倚重,欲将辅国大位传于四子。可天不遂人愿,隆佑戍边不久便传出四王不喜女色之言论。萧太后屡次以赐婚试探,皆被隆佑断然拒绝。久而久之,‘四王’在辽国朝堂便渐渐被‘三王’耶律隆庆取代。
身为西夏少主,阿移又怎会对契丹这个强大敌国的政治后幕无所听闻!只是,一惊之下,却方想到,原是隆佑早在沙场对战便看透虞儿女子身,妄自钟情于‘憷虞’才屡次抗旨拒婚。当初茜儿为质契丹,本是指婚四王隆佑,因其不从,才转指六王药师奴。
念及此处,阿移一阵胸中巨痛,与隆佑相较,自己勿说钟情,就是皇妃也早有了卫慕念真,还有何理由再强留虞儿?!
更有甚者,如今,隆佑竟亲口诉说隐退之意,对于契丹王族这更是违背当初八大部族誓约的背叛之举。纵是在先已有‘二王’离朝,可隆佑这个从军八载功勋卓著的壮年王子,又怎能顺理成章?!隆佑有此决心,对虞儿真情已是天地可表。
阿移甲胄未卸,忽然单膝跪地,拱手欠身,迎着隆佑双臂两人拥在一起,留下了四行滚滚热泪……
却说宋营之中,十王赵亿、十五王赵元,揪斗不止,被主将太子澈分做军法;赵亿私调军队,罚军棍一百,赵元纠缠私斗,罚鞭刑三十。一时间,士气肃重,是战是休无从得知。有恰逢输送粮草辎重的牛马木车度过黄河之时,因河岸积雪厚重,未及妥善清理而倾覆大半。‘旬日之间军中断粮’的谣言四起,数万将士陷入了一种空前的恐慌状态。
这夜,一匹流行快马从宋营直插中原腹地,带着赵澈亲笔手书星夜赶回汴京。这场纷争如何解析,全在宋皇回书之中。望着漫天星斗,赵澈第一次感知了皇权在天下大争中的至高无上,也是第一次体会了母亲多年来的良苦用心。只是对虞儿的儿女情长,他却是在无尽的失望过后感到了更痛苦的力不从心,
“虞儿,何时才能再拥着你一起看星星?虞儿~”
两行清泪,潮涌而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