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十余里,乌烟灰瘴,浅雪埋尸,辽远大地蜷缩着一群黑暗佝偻的人影,他们失去了土地和家人,对战争保有着痛心的麻木。惟其如此,以捡拾死人身上财物为生的流民,便形成了战局纷乱当中的‘搜尸一族’。蹄声临近,黑影子们无声无息倒伏在了死人丛中,只看烟瘴里跃出一匹毛色如缎的黑光骏马,在黯淡的夜里除了朦胧月光便是它的毛色最显亮泽。人马疾驰东方,如影流过。这并不罕见,方在半响之前,才看一匹枣红大马,同样雄健的身姿飞驰而过,背上的仿佛不是人而是一匹兽,灰黑相间的毛皮随风倒伏,不像是坐在马鞍倒像是一直站立着驰骋。若真是个人,那骑术当真了得。按说这两人对向而驰,该当碰见,反倒错WWW.soudu.org过了,果真奇事!……
皇帝遣赵亿出使西夏的第二天,丹妃便一病不起,茜儿的红疮热病也奇迹般康复了。醒来之后,只看青烟垂着泪守在一旁,却仍然不见虞儿,
“青烟姐~”茜儿骤然起身,没想热病退了,身子中淤积的浊气和疲劳也一扫而空,精力很是旺健,“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青烟漠然一笑,没有说话,举了一大碗不知什么苦茶,又让茜儿喝了,才忍着泪轻言道,“茜儿,穿好衣服,去看看娘娘吧~”
丹桂殿的大燎炉,火气正旺,往日的轻纱幔帐、裘榻、藤椅忽然像蒙了灰,在明灿的光影里稍显破落,“娘娘~你怎么了?”茜儿素来聪敏,善察言观色,进了门口见丹妃无力斜倚床脚,正在喝一晚黑稠的药羹,心下顿知自己生病这几日,宫中的时局是大变了!
“茜儿!”虽是无力,可丹妃的一双眼犹如清光雪亮,见茜儿如春归的小燕子朝气蓬勃,一身猛烈,便欣慰的道,“慢着点儿~”她一手拖着药碗,一手还慈笑着去迎茜儿,怕她跑的急摔了。
茜儿鼻中酸楚纵深贯入喉咙,也不知怎么,就是想哭,看着病怏怏的丹妃,一个劲儿的想着自己的娘,“娘娘~你病了!怎…怎么没有人服侍?!”
看她果是单纯善良,丹儿疼惜之下又不免挂怀难安,“傻丫头,我没事。你的热病比我重,这不还是又活蹦乱跳啦?!”说着把茜儿揽在怀里,想象着,就像抱着自己女儿,心里也是一番苦涩,哽咽道,“茜儿,你能不能代姨母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姐姐在那么?”虞儿不在宫里,是茜儿认定的事实了,只是不知丹妃要让她去哪里。
“你可还记得,静慧师太?”
“师太?!当然记得,娘娘是让我去静慈庵?你跟师太认识么?”茜儿十分不解,睫毛上挂着泪珠忽闪忽闪的。
“静慧二十年前跟我来过宋宫,时间不长就到静慈庵归依了。wWw.还记得小时候,沐卉姐姐常带我们俩偷偷跑出去骑马、射箭,跟男孩子一样~”
丹妃眼里散出了飘渺的光芒,茜儿不禁猛然反应过来,在沐卉久病之后,似乎也在不断回想着从前,提到了辽宫里的四个姐妹,除了她们三人好像还有个公族女子,姓萧。
“娘娘~茜儿定然不负重托,娘娘可有口讯或是书信要带给师太么?”茜儿全然不顾自己身在宋宫,宫廷的规矩对她来讲就是种可信可不信的虚礼。她整了整衣袍,当下就想走~
“慢着!茜儿这般鲁莽,小心救不了你姐姐…”丹妃悠悠到来,气力却是虚空,又是一阵疾咳。
正当青烟拖着午饭进来,肩上还被子一个布包,“好妹妹,别急,听娘娘把话说完!”
“姐姐,姐姐她为何在静慈庵?”茜儿一脸藏不住的急切,“这~到底是怎回事?”
“茜儿,宋辽开战了。你姐姐跟采恩去了辽疆,萧太后奇袭澶洲,把虞儿和采恩都抓回了代州大营。”丹妃不顾茜儿有话,仿佛要一口气把事情说完,“老十,前日去找你哥哥发夏兵援宋,想是三国军队早已碰头了。虞儿像我,萧太后定不会轻易放她,或还有可能以静慧相要挟。多年来,但凡领兵,她定然住在静慈庵。故而,我想让你去。你把这封信交给静慧,带虞儿去太原府外的辽军铁骑营,找隆佑和药师,他们该是都在。接下来如何,就看你们姐妹造化了……”
茜儿迷疑颇多,却不敢开口,为何姐姐像她就不会被放?还有,自己纵是可以献身救姊,也只怕没这个能耐在萧太后的把守下见到姐姐。正思忖间,却见门外找有个大影子立着,也不说话。丹妃朝那人费力的挥了挥手,便轻掩着目帘,好像睡过去了。
“太傅大人,茜儿就交给你了。你们的马,我都安排妥当了,就在西夏会馆~”青烟似是早有准备,又望望茜儿,“妹妹,事不宜迟,用了午饭就走。这是娘娘给你料理的盘缠和衣物,给师太的信也在。军情多变,切记安危为重!”说罢,递给茜儿一个布包,又指了指食盘,皱着眉一点儿笑意都没有。
“好!我吃!”茜儿对自己肩负的使命充满由衷的坚决,她把白米饭和小点心混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填满腮帮子,好像在给自己鼓劲儿,但一看见榻上卧睡的丹妃,心就抽疼一下儿,总觉得走了就再也会不来了,不知不觉的,眼泪也和进了食物里。对于丹妃对姐姐的关心,茜儿从不问为什么,却从开始就理所当然的接受了,毕竟她们是那么相像,雅柔睿智又英厉摄人。
云升只带了三十多名骑手,都是当年追随憷虞而幸而未死的将士,由卓?城南军司的右将军百川率领,人人牛皮软甲,未有旌旗。一眼看去比寻常商马队齐整,却又绝非军旅。
茜儿马快,先踏进了一片尸原战场,深更雾大听对面来得快马,疾蹄如雨落,忽然害怕起来。四下里还有团团黑影攒动,不知是人是鬼。冲忙间她勒马而立,伏身趴在马背上,见对面来人冲破层层迷障,跟自己近在咫尺却擦身而过了。谁?如此熟悉!
还没想透,一双大手便抓住了枣红马疆,“公主,此地不宜久留,静慈庵的位置在北,你这是往西,已经闯入三国会战的战场了。还不快走!”
“茜儿鲁莽,太傅见谅。我知静慈庵北面的无人山谷,我等可绕路进山,当日我和姐姐就是从那里返回西夏的。太傅随我来~”说罢勒马朝北,只是已非全力猛奔了,雪豹皮下积聚的热量把小脸儿催的粉红,额头的汗珠子滚到了下颚。黑暗中她仿佛听到了刀戈碰撞的铿锵声,看到了点点流火交错天际,应是箭阵,可回望云升,见他却是一脸冷沉,丝毫没有分神,只直勾勾盯着前方马道。
“驾!”茜儿明白了,也许只有找到姐姐,才能缓解再一场三国操戈……
再说阿移本在银州点兵,正欲长奔回鹘漠北接应念真,却见宋使紧随踏尘而至,正是赵亿!
赵亿动情痛心诉说虞儿被俘,阿移又岂能不救?!生生将手中的八万精甲铁骑军,分出三万,自领杀回宋边,让山喜带着五万军昼夜兼程痛击黄头回鹘,尽快换回念真,坐镇国都。虽是如此,心中念及国事,还是放不下心来,东西疆土腹背受敌,毕竟政事又积压了近两个月;如今一仗之下,损失兵力接近万余,如此消耗,只怕回夏之时不仅无人护行,更别说从辽军手中抢回虞儿了。
从赵澈大营出来,阿移将手中的羊皮信重又看了一遍,忽觉信上字体闪烁,整个人抖擞了起来,纵马回奔,招来阿闯和卫慕大人,
“辽使密书,请二位过目!”阿移光亮的眼眸扫向二人。
阿闯军旅出身,听说来救长凝郡主回夏,满身战力就等着疆场一搏,他大手一抡抓住了小羊皮,顿觉那信毫无分量,像是热情急切打在了棉花上,心情甚是急躁~
“少主!辽人当真奸诈!一句速做联姻重修于好就将宋夏联军瓦解了么?”圆盔之下阿闯的眼睛放着火样光芒,“那郡主又如何?看来不用急攻,辽人是不会轻易归还郡主!”
阿移只是沉默不语,隐藏着浅笑,转眼又看卫慕大人,这两个人一武一文,一个是族弟,一个是老丈人,都是先王托孤的国事重臣。
“禀少主!依老臣看,辽人所说也不无道理。目下,我西夏国内空虚,此事无论如何需速战速决。再说茜蕾公主跟耶律六王的婚约,满天下皆知,辽人要求合情合理,如果我大夏拒婚,岂不成天下笑柄!且落下口实,反给了契丹人挥师西进,掠我疆土的完美借口。故而,老臣之见,该当和亲重修旧好。待少主言明此意之后,再向辽人要回长凝郡主不迟~”
卫慕大人是什么人?有了名的老狐狸,他看了密信实则大消胸中块垒,辽人之意分明避而不提长凝郡主,在此事上根本没有回旋余地。若说别人看不出来,这套外事邦交辞令,在他两年前第一次给李继捧当副出使大宋时,就深谙其中纠理了。
话说回来,卫慕大人本心不若阿闯,他当真也是不想郡主长凝归国登王后大位,那样的话,自己的女人念真便永远偏居侧位了。耶律隆庆在给萧太后出谋划策时,也是特别叮嘱了这一细节,原话是这么说的,
“母后!宋夏联军其势如破竹,然却不足为虑,只要四弟再可撑持三五日,其盟必破。宋,大国也,失一太子嫔,以宋皇冷沉之性不出援兵;西夏虽骁勇,却也不足虑,其新主即位,君臣虽谋国而不同心,阿移对长凝一往情深,可其军师却是当今王妃的老爹,如此一来,毕生罅隙,就算不做狐兽散去,也必难以再联盟对四弟的精锐铁骑士了。”
帐中明火暗火一片交杂,只听阿移长笑一声,“卫慕大人,所言甚是!敢请大人,代休国书,让茜儿速速来此,与我军会合。就说是,为兄念妹太甚,骨肉须得重逢才是!”
“老臣遵旨!”卫慕大人随知此事乃是不可完成之任务,但却下了决心全力斡旋宋廷,甚至不惜以退兵相逼。因为一旦西夏向辽国交出了‘茜儿’,很大一层含义,就是西夏宣布退出这场乱战,那时长凝郡主的一切亦会随之灰飞烟灭了……
阿移、阿闯又启会不知这其中的深意,待卫慕大人恭敬出帐,阿闯却是一点儿不火,默契的凑近了阿移,两人垂头执手一阵耳语。末了只听阿闯道,
“少主稍后,阿闯去去就回~”
铿锵重甲离去,再来已是便装布衣配牛皮软甲。乍看之下,真不知是哪国打扮。
“好!”阿移拍案而起,早也是一身青衣斗篷,散发包着头巾,身型线条在薄衣料下修刻得更显凶猛彪悍。
阿闯给阿移一把白光锃亮的无鞘大剑,箭身却是痕迹斑驳,显得很旧了,“末将,听少主令!”
“哎!称呼该改了。二弟~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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