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灰菲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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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中军的牛皮大帐只一点灯光如豆。采恩沉睡中醒来,就知道虞儿已不在帐中了。

    苍黑的天原下一匹快马踏在枯野的黄草平川,蹄声紧促却能一转一停间躲过宋辽两军零落的骑兵暗哨,出得平川向西直行三里,是一道陡峭的下坡山梁。那马虽是寻常军马,但驾马人娴熟的驾驭着它踏过圆滑的乱石岗、踏过积雪掩埋的沟沟壑壑,穿过兽迹纵横的枯树林,直到一汪湖水岸边。隆冬临近,那湖却没有结冰,湖面映月,蒸腾着稀薄的白丝烟。骑士只稍停半刻,便一路向北疾驰而走,不消一刻钟踏上了一条细长的石板路,路面石缝里填满了枯死的黄草根,远远望去小路连接的错落庙堂馆阁除青石院前段边沿有少许损坏,其余并未有异。

    细瘦英武的骑士在小路尽头卸下甲胄,用两块大石板压着,即刻便幻化成了丰姿飒利、绝美而冷冽的劲装女子。马栓在林中自由觅食,虞儿绕过院门从侧厢翻入了静慈庵……

    她也不知为何而来,只是从娘的口气中似乎能感受到,静慧师太与自己的深远的联系,况静慈庵地处宋辽边界,虽地势隐蔽,她终是放不下心。

    祠堂昏暗,夜入深更。中堂跪坐着一个长袍盘发的中年女人,看背影跟母亲年纪相仿,可昏黄之下,她颧骨处的一道剑疤悠悠暗沉直插入灰白鬓间,沧桑油然,可是比母亲老得多了。

    虞儿脚下极轻,却未料还有人深夜在此打坐。她绕过前殿,认得当初自己养病的后厢房,那里一片黑暗静寂似乎没有人。后厢正西侧是静慧师太寝房,也是黯然一片~

    “今日当真怪异!竟没有职守夜刻的众尼……”她玄衣高髻脚下投了一束细长的黑影,原本到得静慈庵犹如‘回家’的心境,怎么忽然变得偷偷摸摸如小贼一般?!中堂那个女人的样子一晃而过,她不像百姓家的粗朴女人,素黑大袍上描龙勾凤金丝线灿灿生辉,是谁?夜半深耕行止如此诡秘!

    “姑娘~别来无恙!”声音飘忽着清幽,却不似冷淡。尘埃落定,来人已贴在虞儿身后,牵起虞儿手腕,“切莫多言,请随我来~”

    后厢之外原是荒郊一片,现下却也平添了几座石瓦屋,屋前才见两个中年尼姑肃然静立,见二人踏来,应了一声,“见过住持师太~”

    老尼姑默言,径直走到最后排石屋的中间一舍,利落的蓄了灯油,光晕散开,静慧的脸依如一年前的沉静慈穆,“虞儿!你不该来~”

    虞儿只觉得喉咙发紧,生生咽下几口苦涩,“师太!我见到了母亲~”说着,从腰间摸出了那块依然拓大的圆形玉璧,托在灯影之下。

    “丹儿~她可无恙?”静慧目下抽动着波澜,话语忽然间哽噎了。

    “宋宫如沧海,母亲毕生操劳,精力虚空,虞儿担忧,特来请教师太!”

    静慧猛然抬头,神色变得迫切忧虑,“怎么?事情可有败露?~”

    “师太放心!此事无需再提,只是虞儿怕再不能返回那里。即若如此,才放不下母亲。”虞儿唯唯道出心事,在她心里唯独静慈庵才是最可靠的隐蔽之所~

    “嘘!”窗外似有婆娑步音,静慧掐熄了灯捻,紧追动静。听得房门轻掩声方才重又转向虞儿,“孩子,你跟静慈庵有缘。老衲不瞒你,目下,这里也并不安全。你可知方才中堂打坐之人是谁?”

    沉默少顷,“虞儿妄断,此女可是辽朝公族?”

    静慧恢复了镇静,唇角牵扯着谨慎和凝重,“她就是契丹当朝太后!”

    半响无言,西夏沐卉王后、宋宫众妃纷纭,一一划过虞儿脑海,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犷达厚重,毫无女子娇阴气度的王族女子。但闻其尚且年轻时,便携幼子、帅辽军征战中原,攘边夺地,军事、政治赫赫功勋;契丹人是在她掌权的十余年间才达到了真正的强盛,不免又心生诸多敬畏。

    “哦~她可是至此督战三军?”一念划过,虞儿顿感后脊发凉。

    静慧释然道,“非也!辽庭门第旺盛,内有隆绪撑持国政,外有隆庆、隆佑、药师掌管军务。岂需老母再奔波劳顿?!她此来,乃是为求少主康健,能续得皇嗣香火。”

    想来那耶律隆绪即位多年,如今已是接近三十岁的青壮英主了,竟然还未得子嗣,确是伤及国脉,太后来烧香祈福也堪苦心一片。

    忽然,虞儿灵光一闪,“师太?!你方才说到药师,莫非国中已知药师平安归来?!”

    静慧端坐不语,眼神收敛得朦胧淡然,“虞儿!老身不敢妄言国事。然,隆佑、药师先后前来,实令我心难安~”虞儿正急着插言,见静慧一手阻住,又沉然道,“虞儿听我一言。当初丹儿执意送你出宫,实为担忧往后和亲之苦痛。望你能在民间平安长大,做个平凡的女子,了此一生。谁知造物弄人,你却偏偏沉浮于乱世。也许,天命难违,你这一辈子便无法自作选择。既然如此,何不听任上天安排!隆佑和药师都是我看着长大的WWW.soudu.org铮铮男儿,但得其一,你母亲和老身都可安身立命了……”

    虞儿面上清淡,心中却始终不敢相像再见隆佑和药师时的情理难耐,“师太~我…”

    “情自天定,我早算得你今生情路艰辛,但凡二人之中你无法抉择取舍。危难之时,万勿忘却,西夏国还有个你能栖身的地方~”说完,清晨的第一道金光洒落窗棱,静慧沉沉的闭上了双目,再也无言……

    按赵元说法,今日午间,赵澈回兵澶洲。虞儿见此情形,也未再耽搁,踏出舍门,未想与夜间打坐的女子正面交错而过。

    “你~你是?……”辽太后一双浓眉细目,虽还残留几分丽质,却是肃重严苛,疤痕栖面不怒而威。那个影子擦过眼前,一袭强烈的抽疼划过心际,“苍天啊?!难道真是她回来了?是复仇么?”她还清楚地保存着丹儿被送出契丹和亲大宋的最后一幕。那眼中的怒火仇恨,绝不是岁月所能消磨的。

    “施主!该是认错了人。小女与施主并未见过!”虞儿轻言欠身,眨眼功夫便隐没在了青墙黑瓦。

    静慧隔墙而闻,无奈间一声慨叹,“天意作弄!”……

    半夜浓情郁郁,萧瑟人间。

    待及清晨,赵亿只觉胸前一阵潮热,泪水把贴身衬衣湿了半边,“红儿~你早醒了?”

    红菲习惯早早起来,为赵亿打点妥当,可如今不在宫中,只着半厢庭院独自清冷,就是醒了,也无甚可做,干脆又趴在他身上痛哭一场。

    “殿下~往后,红儿没法再伺候你了……”梨花带雨,声音哽的微弱颤抖?!

    “岂有此理!本王的女人还没人能抢走~”赵亿强横的双臂抡成一圈把红菲抱得严严实实。

    “殿下不知!红菲wWw.有红菲的苦衷,我不能跟你回宫了?”

    “却是为何?”赵亿摆出一副孩子的倔强,他从没想过红菲舍得丢下自己,独自离去。现在人还在怀里,却不断在诉说分离。这在他霸横宫廷的一生中,是闻所未闻的荒谬!

    红菲咬紧双唇,摇了摇头,让人看了都痛彻心扉,“殿下,不要再斗了。只要娶了西夏公主,你立身皇庭绝非难事。何苦非要拼得两败俱伤!”

    “一派胡言!是谁告诉你我要迎娶西夏公主?是谁如此大胆将红儿囚禁于此!我必杀之而后快!”赵亿如被清水泼醒,顿时怒火中烧!

    痛哭欲烈,红菲依然极力压低声音,“殿下~红菲愧不敢当如此情意!我~我已把淑妃娘娘胁迫殿下的事,告诉了她们。红菲当死!”

    赵亿慌神之下,一柄青光短剑早没入红菲衣裙,剑柄早缠裹好了素白麻布,竟是一滴血液都没喷溅到赵亿身上。

    “红儿~你何其傻也!李淑妃身侧之男宠乃我的一壮士门客,非亿本人。我又有何可惧?!你又何苦因此送死?!”泪滴溶血,红菲的身子渐渐沉了、冷了。赵亿的心也如尖刀折了锋芒,暗冷下来。

    “殿~下!切勿再纠缠虞儿……”此一言,竟成了生死永隔的临终遗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