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没有头绪,再看时渡船马上到得黄河北岸。大河终年奔腾不若静谧的绿水湖会冻结成冰,但冬日水量骤减,他们下船跋涉了一段又冷又湿的乱石泥岸才踏上硬土。虞儿一路沉默,骑尉倒有些不解,
“小兄弟,在苦思甚事?”
“哦!大哥~”瞬间,虞儿眉心一展,有个状况她认为还是该早弄清楚,早做打算,“小弟在想,那日偷袭之人的来路!”言语间,一双细目放出了敏锐的光。
骑尉黑脸顿时肃重起来,下意识攥紧了剑鞘,“我观那队黑衣之人,行动规整、训练有素,且各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像寻常人,也不为劫掠财物而来,定是授命于贵族的门客剑士!”虽然‘门客’这一特殊阶层在战国之后便渐渐销声匿迹了,但大隐之下的剑士通常还是有着各自效忠的主人和贵胄势力;骑尉分析的不无道理。
虞思忖良久,仿佛多有犹豫,恭敬道,“大哥说,他们是否有可能来自宫廷?~”
“诶!”粗手一挥,骑尉厉色道,“此等大事怎可臆测!不过~”他压低了声音,“采恩夫人甚得太子宠爱,在宫中遭人妒忌也不为怪,在路上动手倒是来的干净!”
“你是说~章德殿?……”‘小兄弟’格外惊恐~
“也不尽然,若有人借夫人打压太子,岂不一举两得?!”他说话小心翼翼不时扫视着四周。
虞儿忽然一怔,骑尉显是没听到赵亿在偷袭中自称‘小王’,更不用说怀疑到他身上,顿时心中稍安,她不想赵澈因对采恩的保护而冒然报复老十,这其中自然是有道理的,绝不能打草惊蛇。但,连个小小骑尉都有这番论道,待事情败露,主谋岂非白白暴露了身份?!她细想想,觉得并没有骑尉说的这么简单!
若非一年前的《澶渊之盟》,他们脚下的澶洲土地,早已尽属契丹,而今这里作为抗辽大后方,则成为大军、辎重的后原地。渡河之后,快马未歇,不到一日光景,就看到了澶洲军营。骑尉向守军托上鲜血尽染的皇书之后,便晕了过去。
赵澈还在云州山地周旋,但让虞儿意外的是,赵元却留守中军。正是他,一身精练的铠甲显得成熟了许多,身材虽还带着少年的瘦削,可气度却大大不同了。她亲往迎接采恩,但看连同晕倒的骑尉,一行才只三人时,沉冷的凤眼端眉骤然簇成了一团,
“赵元见过嫂嫂!嫂嫂一路辛苦,请随我来~”他知采恩是哑女,并无诸多凡庸的嘘寒问暖,护在采恩左右,一路疾行到得赵澈大帐,亲自点上炉火才镇下心来。
帐中铺排十分简洁清冷,一块巨大的宋辽地形图把厅室隔成前后两重,第一重正中一条青木长案,案前的大红毡毯直铺到帐口,兵器架和专放铠甲的十子悬架在左,右侧是个小小的圆茶桌。而这些物事一望之下,全被长案上的一副垂画夺去了来人注意。还是那幅‘丹妃锁荷图’,虞儿看了胸中一阵酸疼,采恩也神色慌淡的默默凝视着。第二重,是睡房,裘榻没有挂纱,但是看起来十分舒适,火把的照应下,显出一片柔暖。帐房最末端是轻纱重围的沐浴间,那里热气蒸腾,热水早已准备妥当。
赵元似乎对采恩和那个‘布衣骑士’为画像深深着迷,并不意外,似乎每个入账之人都会有此般反应。他耐心等了一会儿,性情中的霸蛮骄横,在短短的军旅生涯中涤荡的断然无存。
“军中简陋,请嫂嫂自行沐浴更衣。臣弟先去安顿这位勇士,稍后便来,如有需求自叫卫士便可。”他边说边将采恩引向内室。采恩却一步三回头,不住打望着那个‘布衣骑士’,眼中诸多不舍,看得赵元连蹙眉头,心下大叫,“女人最是水性杨花!呸!亏她跟姐姐长的一模一样……”瞬间,他对身后护卫采恩而来的布衣骑士也生出许多厌腻,“随我来!”他看也不看,只当自己的话便是军令,径自踏过红毡毯就要出门。
“元儿!”身后传来一声果敢的呼唤,震得人猝不及防~
就在此时,采恩也从内室又踱了出来。赵元惊诧转身,“咦?!方才为何就没注意?!”只见两个同样的秀眸凤目,端雅飘渺的长发美人,站在丹妃的巨幅画像之下。一个着男装,布衣短打,洗练锐利,一个着女装,长裙及地,柔然多愁,都像是姐姐!一个贴近现实,一个却是梦幻。他第一次看到虞儿时,就设想她是个温柔多情的美丽女子,可是宫廷多次风波下来,姐姐性情中的沉敛和身上的武艺却是日渐端倪~
“这……”赵元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目光在虞儿、采恩和她们头顶的画像上痴力的巡回着,两人虽然衣着不同,但容貌实在像极了,原来她们果真同时存在宫中,怪不得自己会认错,“姐姐,你~?哪个是你?”他明知道虞儿的坚韧严厉,如今两个如此相似的摆在面前却不敢轻易相认,怕出得差池又被姐姐责骂~
“元儿~是我。”布衣骑士朝他走来,未有亲柔笑意,确是一下子就走进了赵元心里。
“姐姐!果真是你~”赵元猝然跪地,双臂攀在虞儿腰间,把小脸钻进虞儿腹部的衣衫里,颤抖着啜泣起来。
虞儿回身看了看采恩,示意她先去沐浴,自己猛地托起赵元,为他拭去眼泪,“元儿!入得军营,便为将士!将士可死不可眼泪轻弹,你这般娇柔,还不如女子,如何为将?!”说完甩开赵元双手,依然厉色不减。
赵元早早出宫,未知京城内传的沸沸扬扬的‘岳憷虞将军化身西夏长凝郡主’之事,不然以他的聪慧不难猜想到‘姐姐’的可疑身份。而目下,他却慌了,与自己相较,姐姐更像是个将军,他还犹豫时,又听姐姐问道,
“快告诉我,太子殿下目前是何处境?!”
他朦朦胧胧明白了姐姐来意,不敢怠慢,走到边疆地图前,一手指着中间一方重点表示wWw.的圆阵道,“六哥,派徐美将军中出雄州与契丹耶律隆庆前锋军周旋~”手指又移到稍稍偏西的一片阔地,“他自己领轻骑去了云冈山地伏击契丹主力骑军,拼杀数日两败俱伤,六哥突围归来途中,双眼被雪光刺伤,耽搁了两日,明晚便可回营!”
“雪盲症?!”虞儿微微一颤。
“正是!姐姐别急,军医已断,并无大碍!”
虞儿紧了紧双唇,尽力不再去想,“可知两军死伤如何?”
“敌军狡猾,铁骑主力集结代州未动,耶律四王亲自压阵,随时准备南下直冲澶洲,只有另一敌降迎击,却未知其名。那人着实悍猛,将兵各个势如猛虎,却也未尽全力。敌我各有死伤数万,但辽军占了云阳城,就未再追袭……”
“哦~”虞儿听闻,便知‘另一敌降’其实何人,幸得药师守约并未围困赵澈,“元儿,澶洲无主将,以辽国四将军耶律隆佑做派,几日内不会有所行动,你当即刻调派精兵中途接应太子才是!”
赵元顿觉胸中清透,扫清了诸多沉重的恍然无措,“是!我这就亲自前去~”临走之前忽然一阵不安袭来,“姐姐,采恩皇嫂她一路历经危难,我怕……”
“你自领兵速去!殿下安慰关乎国运,采恩,自有我照顾。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此帐,再为我准备一套甲衣放在门外便是。”
看赵元狠狠一拱手,安心去了,虞儿才转入后账。
一见到采恩,揪心多日的那个疑团便又冲击开来。就算采恩遇袭死了,对赵澈太子之位也无甚影响,毕竟他已经娶了寇相的外侄女漪柔,身后的力量足够稳固了。可一旦采恩死了,澈的心必将动摇坍塌,几个月来,采恩早就成了他遥寄乡思的倾诉对象,那时主将动摇而军心必定大乱,无论对皇族还是国家都绝无好处!着两重思虑之后,赵亿刺杀采恩的缘由到真像是团迷雾了。
等着赵澈回营的一天多时间里,虞儿决计好好观察采恩,自从大名围场之后的几日相伴,她开始察觉这个高丽女子的些许不凡。若说从前她只是受人摆布的一步棋,那么就她本身而言却并不是简单的棋子……
边疆烽火的联袂争端之下,宋宫皇城也并不平静。不出丹妃所料,赵元派回的快马信使果真带来了采恩无恙的消息还破例提拔一名骑军侍从为中军贴身卫士,专职保护太子帐内安全。
丹妃富有深意的一笑,在漪柔面前十分刺WWW.soudu.org眼,“你们都放心去罢,采恩没事。澈儿披甲挂帅几年多,受点儿轻伤也是无碍,男儿家多经磨难,对往后撑持邦国大业并无坏处!”
三个女子听得,才各自舒了口气。青烟把怀中的小皇孙宁儿交给紫芸,“妹妹,你先服侍漪柔回宫。娘娘身子不好,茜儿公主又生了这怪病,没个操持的人,我不放心~”
紫芸似有不忍,却终归逢迎着漪柔,笑说太子吉人天相,悠悠去了。
“主人……”青烟急急向前,见丹妃伸手阻她,撇向屋外,便先去关门,继而轻声道,“何事招我?”
“有件事,青儿替我去办!”丹妃神色已经很淡了,勾心斗角的力不从心近日来时时困扰着她,对茜儿下了驼毒也是权衡之计,只为引赵亿多来,寻机试探。
“主人吩咐便是!”
丹妃没说话,目光晶亮地望着她。
青烟不亏是个得力机敏的女人,多日来,她已知丹妃对赵亿有疑,只是今日才得机会随漪柔同来。她怀揣几分默契,轻轻问道,“主人要找‘她’么?”
沉寂片刻,“我有书信一封,你交给她。但有说辞,一字不差回报于我!”说着,丹妃从大袖之中抽出一张裘毡令。
一眼扫过,密密麻麻全是契丹文字,青烟便知没错,欠身一别,转身从小路出了丹霞宫,到得一条细窄的青石甬道。从这里往东便是太子东宫章德殿,她确毫无犹豫往西去了……
“启禀娘娘,太医问诊完毕,敢情娘娘至公主寝房一见~”
丹妃安然手抚铜炉,端坐榻上,依如往日的运筹帷幄,可心下却不甚安稳,淡然道,“还有何人在场?!”
“回娘娘,本来只有太医和十殿下二人,我来时又见广翠宫的大公主也去了!”
韵笑之中,丹妃倏然起身,“知道了!你去吧~”
西夏公主,自迷路归来,高烧不止,身上起满了脓肿的红白血泡。丹妃回报皇帝说,“当先尽力医治,容后再报西夏少主为妥……”
一来一去已经二三天了,茜儿却不见好转,梦魇懵懂中常胡言乱语,曰,“彤儿~救命!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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