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茜儿何在?”虞双手相扶,把丹妃让进房中,似乎有些慌忙的预感。
阿移未搭言,也只是满怀新奇的望着着一大一小两个长相颇为相似的国色佳人。
“虞儿你自收拾便了。老十到了,茜儿正跟他在廊亭散步……”丹妃气力不济,走了这一路已经口唇泛白。
虞儿知母亲挂怀自己,是硬撑着单独前来传信的,她瞧了哥哥一眼,阿移还沉沉地凝着她,
“哥哥~赵亿前来,多有不便;我先去了,刚才所说之事,务请哥哥做主。明日河间府送别哥哥!”她虽有不忍,言语间却不缺往日豪情,大袖一摆,兀自出门去了。
阿移反应不及,匆匆追到门外,神魂落寞把茶案上的杯水都撞洒了一地,“妹妹~”门外早无虞儿踪影,急切间却看到赵亿拉着茜儿小手,两人在绿水湖面迎风踏雪,煞是一副悠然欢畅。那种默契相守中,茜儿挥洒着难得的纯真轻快。
丹霞宫本就冷清,这么一看,只有茜儿的紫罗兰领袍和赵亿的修身灰袍,轻盈舞动着。几多惆怅淋漓,他多想跟虞儿也这么执子之手,纵情酣畅……冷风习习,阿移背身猛地一颤,“难不成茜儿真是对赵亿动了情?”回想过往,赵亿的诸多轻言试探,岂不也是对茜儿的依依不舍么!他恍然间明白了虞儿刚刚的提醒,是怕赵亿真的提出请婚,让自己有个准备。可赵亿又偏偏是个暗箭伤人的危险人物,这~当真极难!
心急如此,阿移竟没发觉丹妃已在身旁,“移儿~婚姻嫁娶在皇子公主,本是匹及国运。但若能够得偿所爱,又何尝不是件幸事?!”丹妃静静望着湖面,神色泰然,目色清澈明亮,毫无病态。阿移看来竟然还有种年少轻狂时的暗流悸动。曾几何时,母亲沐卉也曾对他讲过,和亲的幽远和残酷,唯其幸运遇到了夏王继迁,两厢厮守自得意满;而丹儿表妹,却远离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贤哥哥,嫁给了一个阴沉冷漠的宋室之君。“可怜,丹儿表妹年轻鲜活,竟在那个死气沉沉的王宫中过了一辈子……”这是母亲的原话。
‘和亲’成了王族公女的必然使命,而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正说明了其与人性背道而驰的孤独隐忍。他知丹妃言下之意,是唯茜儿之愿,而非一意断然。然则,自己在掌控着茜儿情路悠悠的同时,谁又能为自己请愿将虞儿还回西夏呢?!
“娘娘~阿移有不情之请,可请娘娘成全!?”他骤然跪地拱手,眼里全是碎泪冰凌。
“移儿,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想带虞儿走?”丹妃疲惫地拉起阿移,将手挎在他大臂上,两人并肩也踏出了寝房,走向连廊,就像是一对亲熟的母子。待到绿水湖全貌豁然开朗时,WWW.soudu.org这个容颜憔悴却依然美如冠玉的姨母,微微笑道,“我知你对虞儿用心,也肯然会对她好。我又何尝不想让她跟你回去了,过安稳厮守的日子。”她顿了顿,眼光从阿移焦切的脸上转向了湖面,那里有赵亿和茜儿正在弄雪嬉戏,“但是,虞儿这孩子命苦,至今还不知情为何物,一心想重归沙场,了却她父亲心愿。有些事,是急不得也是时机未到。移儿,你可明白?!”
丹妃这番用心良苦,显是消耗了过多气力,说完已兀自跌坐在廊凳上,捂着胸口咳喘不止,呵出来的簇簇白雾,让远在枯树林的虞儿心痛如刀割。母亲的身子日渐消瘁,不知还能不能等到自己回来,必须即刻起身了……
枯黄的树丫灌木、宫墙的红漆绿瓦,包裹着丹霞宫的大木作契丹风格殿室,连那片绿水湖和绕廊亭都是按照辽宫的致式特意挖掘建造的。在初到宋宫的前几年,丹妃都是在这里打发着浓浓的感伤和对亲生女儿的思念。如今女儿回来了,却不能给她一个明亮照人的身份,每每想及此处,丹妃那颗过分消耗的精力,就更加蹶蹶不振,几近毁灭;而最让她忧心当是女儿归宿。她说的全是真心实言,阿移是个称心可靠的女婿人选,而虞儿的心却不在他。世事难料,谁又能把情字看个透呢。她多希望自己是站在一个堂堂正正的母亲高位,那样就能下定一纸婚书,让虞儿就这么跟着阿移走了,不再理什么恩怨情仇!可像虞儿这样的女子,很多事没有亲历,是绝不会认命的;但当一切都明晰透彻的时候,也许她早已遍体鳞伤找不到归路了~
丹妃瞬间觉得,当初以为送走虞儿就能免却和亲之苦;可如今看来,独自在人海弄潮的女儿,为了追逐那颗朦胧的梦幻,却终会面对更多苦伤的抉择和离别。虞儿啊~wWw.虞儿,娘当初真的错了么?!
她无声的啜泣,刺痛着阿移的同时,也惊起了茜儿。看到哥哥和丹妃娘娘就在离自己不远的湖岸廊亭,茜儿慌乱之下,脚底一滑,把积雪搓出了一道冰痕,身子沉不可控的向冷硬的湖面倒去。
“茜妹~”赵亿疾呼,一个健步,双膝及地,让茜儿重重跌在了自己怀里。一时间,只听‘卡啦’巨响,丹妃骤然回身,见湖心泛起了白滢滢的水花,两人身子已陷在墨绿透着冷香的湖水冰洞里了~
“移儿~快!”
冰窟窿周围的雪都被溅出来的水花浇化了,日光下明晃晃一片灰亮。茜儿好像是吓晕了,毫无动静,只有赵亿一手抱着她,一手拼命攀向滑溜的冰层,可他越用力冰层就会塌陷,渐渐的一个小冰洞,已经在水波搅动中和人声鼎沸中塌成了一个直径一丈许的大水面。
侍人们纷纷赶来,却也无计可施,冰层消融的太快,根本无法靠近。一念之下,阿移向赵澈甩出了腰间那条厚密的宽腰带……
“茜儿~茜儿~”听着姐姐一声声柔柔的呼唤,茜儿还是沉浸在一片干燥融暖中不愿意醒来。沉了一会儿,意识渐渐清晰了,她知道就姐姐一人在房里,撑开眼帘的瞬间,竟然咯咯笑了起来~
天色幽暗,她竟从午后直直睡到半夜,一点炉火还在蒸腾着那丝丝缕缕的甜蜜记忆,
“姐姐~我没事,这辈子还从没这样惊险过也!?~”茜儿一点儿也没见虞儿的丝丝忧愁,笑从心底就自然而然的推了出来。
“还说呢~哥哥明日就上路了,你这样子让他怎么安心?”
茜儿一下子敛住笑,“哥哥要走?他不要我了?!”
半响无言,姐姐的神色约莫有些异样,
“恩!李淑妃向皇上请旨,要把欣彤公主嫁个哥哥,还说为保夏、宋大局,你就要留下乖乖做十王妃了~”一双幽明光辉沉沉笼罩着茜儿。
“哥哥答应了?”
虞轻摆头颈,眉心酸楚依稀可见,“哥哥声泪俱下向皇上为‘岳憷虞’请婚,震惊了朝野,淑妃娘娘便作罢了~”
“那,我……”茜儿憋红了脸,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着急。
“娘娘让你暂时在丹霞宫歇息。等身子好了,再送你回去。回鹘攻城掠地,念真险些被俘,哥哥明明就先走一步!”……
这不失为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茜儿对赵亿的情分是她自己都分辨不出,但明眼人却都被感染了的怦然心动。在茜儿心里赵亿和药师的扑朔迷离已有了答案,只是她念及对药师的旧情,一直不愿承认!而赵亿也难得这般用情,虞儿没有提及赵亿救她的时候伤了双手筋骨,怕惊了她。可是生生拆散他们又于心不忍,默默的只求把赵亿冷箭射向自己的实情死死封住,如果茜儿最终嫁了赵亿,便永不提起此事。
二女各怀心事,相拥对坐到了东方泛白。茜儿再醒来时,黄日中天,晌午已过;姐姐不在了,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大食盒。茜儿虽思念哥哥,却也乐得留在宋宫,边等着姐姐,边把一大半热食塞满了小嘴儿,兴高采烈地大嚼起来~
阿移经丹妃点化,稍稍宽了心,况且虞儿未死,是大大舒了口气。西夏使团一早返国,路过河间府时,为了避人怀疑,还是把那座孤坟下的棺椁当着送行的岳太傅重新‘请’了出来,置于马车到西夏祖陵供葬。因为,宋室皇帝昨日允了阿移和‘岳憷虞’婚事,按礼数讲,虞儿已经是西夏王后了。但她却依旧不能重还人世!
云升被阿移掘坟的此情此境,深深撼动了。辞官书已上,对虞儿身世唯独知情的老家奴,也搬家潜藏了。如果女儿有‘重生’之意,他是甘愿献出自己那条‘老命’,换虞儿半世真身的。
他一拱手老泪婆娑,“少主,珍重!”独怀苦心勒马去了。
阿移敬重他爱女情长,竟然用别的女人顶替了憷虞斩首之刑,对着云升的背影,深深三拜大礼,身后臣子武士跪满一片。可放眼望去,荒野中并没有虞儿送别影子,心下难免苍凉失落,守在原地半个时辰都没有离去之意。他一直告诉自己,虞儿一定会来~
日头倒憋足了劲散射着金光柔辣,把一片素白荒原映的格外刺眼。消融的雪水深入今冬硬土,立即又冻结成冰,马蹄落在上面砸出脆沉的清音。遥看东方,一群褐甲武士,簇拥着一辆驷马车轿朝西北奔来,领军骑尉,扬鞭纵马显是路程急迫。但到阿移西夏君臣马队一旁,却忽然慢了下来,骑尉下马,向阿移拱手做礼。其余的二三百名卫士,皆端坐而目视前方不敢有一丝怠慢。
“末将中军骑尉,见过西夏少主!大队疾行,扰少主清净,下官请罪!”
阿移满面轻笑,“将军军务要紧,怎有请罪之礼。敢问去向何方?”
骑尉犹豫着满脸堆笑,“这~小的实难相告。告辞!”他一拱手,翻身上马,身型轻巧异常,毫无拖坠之感。
“好身手!”阿移暗地叫绝,再看这一行近三百余骑各个精马良弓,英姿壮阔,必定都是万里挑一的精甲骑士,料定,他们所护卫的那辆马车也必定尊贵!
车马徐徐启动间,轿厢擦身而过,阿移顿感心下一凉,那小轩窗的青纱帐被一葱葱细指拢向一侧,竟露出了虞儿让她魂牵梦绕的半边美目。
“虞儿~”他毫无心念地跨着大步,木然奔向车厢,口中还叨念着妹妹的名字,“虞儿~你要去哪?”
身后的骥远惊见一宋军卫士,横插进少主和车轿之间,马嘶人立,手中一柄飘舞耀动的红缨枪,就在阿移头肩侧面打转。
“少主!~”骥远早有阔身弯刀在手,疾步赶至阿移身边,却见他反手阻止。夏王脾气向来说一不二,骥远不敢再向前,斗大的汗珠子顺着两颊流淌到下颌,徒然滴融在残雪荒原。
红樱卫士,铁甲精瘦,唯两枚目光如锥,深深刺入了阿移心房。他们没有说话,一人独立风雪,一人马背相惜。这是一场将军与将军的告别,虞儿忍住泪水没有哭,此一去,怎是些许酸泪就能道出的忘情愁!
车轿渐渐远去,最后的相见也如抽丝般难舍。虞儿攥着马鞭的左手拍拍右肩,以西夏标准的护胸礼做了最后的告慰。可阿移分明锁住了她铠甲上的一个破裂,那是箭簇所穿的触目惊心!
“妹妹,你又何苦再把自己逼入险境?!”
背后一片哗然,铁甲擦碰的?啷声此起彼伏,虽然骐远没有来。但是他口中那个徒手舞缨枪,救公主于宋军之手的战神形象,却一直在骥远心中。他无声跪拜,哪想身后将士往日的穆恩之情尽皆涌出,如果他们知道那就是他们昔日的‘长凝郡主’,今日的西夏王后,定不会只追及背影让她独走边疆!
“虞儿~迟早我会让你堂堂正正重回西夏!”阿移的拳头攥出了青白的颜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