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兄,何须再提此事。我早知妹妹是宋人,纵她已死,今日照会求宋皇赐婚,名正言顺地让她安歇在西夏祖庙……”阿移幽凝的双目,悻悻晃动,却是毫无闲情再听赵亿多说。
岂知,赵亿更是一副严整,“少主莫非宁愿相信一具尸骨,也不相信小王?”他依然一本正经,“少主何其糊涂,岳憷虞将军虽为女儿身却自幼习武、骁勇善战,纵是英年男子多无可与敌;其骨骼经脉自不同于常人。而棺中女子,却是骨细而皮肉松软。待你们走后,我特命仵作看过,此女虽同是十八岁左右的妙龄,却早已不具处子之身。少主与郡主尚未婚配,此事难道不足为怪么?!”
阿移一阵豁然长笑,垂空昂首之间,一行热泪奔出眼角,豪言道,“亿兄啊亿兄!我李阿移虽今生未得所爱,可也不是三岁小儿,白日痴梦的呆汉。你的好意,我自领了,只是虞儿的事休要再提~”
WWW.soudu.org 三九寒冬,阿移的心死了,灵魂比枯槁的冬日还僵冷几分。他只想接走茜儿,拜请皇帝赐婚,然后把虞儿的尸首从河间府带回西夏,好好的安葬。何况黄头回鹘的豺豹阴毒,正觊觎着大夏最西方的荒漠阔野,以念真一己之力尚无可抵挡……
一路无话,阿移命卫慕大人在门外等候,随着满腹心事的赵亿到得丹桂殿。见丹妃也只一人,斜倚裘榻,正在小睡。只一眼间,阿移便觉喉咙生疼,头脑之中犹如嗡嗡爆裂之声,立即转开了目光,不敢再停留片刻。虞儿的音容笑貌就在周围回旋,脚下的地面忽然变得绵软一片,要不是赵亿伸手相助,身子就要歪倒地面了~
丹妃悄然清醒,给阿移灌了口清茶,怜惜道,“你们这对兄妹倒底是如何了?那日茜儿回来也是,神魂颠倒,痛哭不止,整天把自己关在寝房里,除了你谁也不见~”
赵亿在她身后,听得此言,心下担心茜儿,一晃身子,那裙袍下摆在天牢中刮蹭的一大片污迹也是触目惊心。
“亿儿,你先回宫换套干净衣服,一会儿还要去见你父皇,免得无礼。我这就送少主去见茜儿,在连廊后面的寝房等你!”她知道亿想见茜儿,特意先只走他,让虞儿能在茜儿房内和阿移相见。她语气柔和慈爱,分明像个母亲似的关切,丝毫不露痕迹。
因皇后早逝,赵亿过惯了没有娘的‘孤苦’生活,没有娘,让他从小失去了争夺储君的高冠华盖。时至当下,连个替自己向西夏提亲的人都没有,想着也觉得神伤,便黯黯然大步跨出了丹桂殿。他本性孤冷,却在纷华的后宫练就了一身风流倜傥,可日新月异的女人们根本无法填平母爱的缺失,他就跟以前的虞儿一样是个孤魂,未来只能靠自己。他苦心经营,踩着无数皇子的伤痕累累算计到今日,却被一个‘情’字所困;一时间也无甚办法,只得先静静心神,教宫女们为他烧了一大盆热水,浸浴片刻,大汗淋漓中却是豁然开朗。赵亿换了身干燥的淡灰色修身长袍,立刻觉得神情气爽,本就俊秀的脸上更添率真英朗,他背向丹霞宫,竟朝向广翠宫去了。
小桥流水,冬青紧致,广翠宫保持着一向的高调人气。侍女穿梭、流光溢彩,到处都是人声,到处都有风景,跟丹桂殿的清冷孤凉大相径庭。穿过一片矮松林,赵亿看到在结冰的溪岸上,呵着白气跑动着几个清丽纯嫩的美少女,把三场大雪累积起来的厚雪垫踏的乱英纷飞,巧笑啼灵~
“十哥~”为首的少女飘然而至,她衣领、袍缝和青髻间的绒毛饰带被风儿梳理的顺泽可人。
赵亿微微一笑,释放着招牌似的男子魅力,把女孩儿拥入怀中,“彤儿~又长大了,皇兄还当是天上掉下来个凌波仙子呢!”
彤儿脸上一阵大红大紫,还粘在赵亿怀里羞笑,“十哥前日才来过,怎么就疏远了。专会欺瞒彤儿……”
“果是个仙子不成?你皇弟在辽疆打仗,娘娘自然心焦,父皇让我常来看看你们母女,也有错么?”
“哥哥最会逗人,你分明是来看母妃的;久未接彤儿出宫玩耍,最是可恨~”彤儿说着把赵亿一推,撅着小嘴指向内殿,朝假山后面追逐宫女去了。
望着彤儿娇美活泼的背影,亿又想起了茜儿。这个亲熟鲜灵的小妹妹,若是许给了寻常王公子弟岂不太可惜了!但若能以她换来茜儿,就真当是人生一大快了!
他经常在赵元不在之时,拜会广翠宫,对这里的路数再熟悉不过。几日没来,淑妃娘娘想是盼的着急了。赵亿柔软火热的弓唇弯着长长美意,也不用宫女禀报,大步踏进了淑妃睡房……
却说,丹妃带着沐卉姐姐的儿子,西夏少主李阿移徐徐来到茜儿暂住的廊亭湖畔。这里遥看丹桂殿,竟是个极为隐蔽的所在。阿移时常暗赞丹妃的精明洗练,想是若有人深夜在此,便可将丹桂殿和绿水湖景致一览无遗了~思绪基本上是一开始转动,就会带出虞儿的样子;今生再无法驰马同骋,赏美景,接笑谈,望春月,放纸鸢,这种恍若隔世的苦痛袭来,阿移止不住一阵腹胃翻腾,加上几天未进食水,胸中抽搐剧烈,抚着廊柱干呕了一阵。吐无可吐就只剩结结实实的痛和忍也不住的泪水。没有外人,阿移不怕丹妃姨母看到自己的脆弱,他的苦恋真情才暴风般舒卷开来,他朝着明阔的绿水湖冰面,怒吼着心中的思念,“虞儿~~~~~~~~”一时间,天地为之动容,枯树上的散雪被吼声震落,好像又朦朦胧胧来到了雪天。他闭上眼就能看到赵澈凭栏怀抱‘虞儿’那个画面,便更加痛不欲生……
“哥哥~”
阿移只有寒冷包裹的空间感受,早已不知道时间流逝了。他听得一声呼唤,以为是茜儿来了,不舍的让她看了担心,双手抹了抹双眼和面颊,却忽然觉得身后一阵柔软暖意袭来,从肋间包围了整个腰身。惶惶中低头一看,一双白皙细手臂正顺着雪豹皮宽腰带从腹间交错而过,直至将自己整个绕在了其中,轻轻融化着僵硬。
血液好像重新奔腾流走,全身的大部分知觉都恢复了,四指的麻木疲惫,喉咙鼻腔的酸疼压抑,头脑的嗡鸣感和胃部的饥饿抽搐,都如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豺狼虎豹猛扑了回来。
未有激越如流水,也未有馥郁如鸟语花香;可阿移竟顿感心旷神怡,他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感到后背的力量踏实安稳,将体内的一团乱气梳理得瞬息透彻。
“哥哥~”
是茜儿!阿移缓缓拉开幕帘,朝腰间一望~方才的白玉细手不见了,他却是躺在一张床榻上。茜儿在身边放着明朗的咯咯笑声,丝毫不若丹妃所说的‘神魂颠倒,痛苦无边’,“茜儿,你~没事吧!”阿移以为自己刚才是在做梦,而茜儿可能也像自己似的哭笑无常了,他迎着茜儿的目光,拼命寻找着失落的痕迹,可是一无所获。茜儿是正常的,不,是比正常时候还要生灵激动,“哥哥,你看~”她怀着坏笑压低了声调,指向寝房另外一侧……
一股羊肉的酱香味正从那个方向飘来,阿移猝不及防,打了个激灵,腹中更觉空虚,饿得手足无力。
“阿~”他看到个背影,正在专心煽着木炭火炉,路上架着的小方鼎散着美味的蒸腾。
阿移望望茜儿,寻到一个怂恿的鼓励,他踉跄着打退了饥饿的软弱,朝着那个白影子走了过去。她修长匀称、不胖不瘦,端肩细腰长腿,一捧长发松垮的挽在脑后,还有几缕云丝青韵骚动在鬓颈之间,如幽幽乐曲琴弦拨动,渺渺热气烘托着耳畔牵扯的薄薄轻纱贴合着面颊,画出了玲珑的口鼻轮廓……
虞儿知他来了也不回身,恍若就在银州军营的军厨下灶挥铲时哥哥的神往相向。
wWw. 渐行渐近,阿移的柔情铺满了全身将方才的迷惘蒸发殆尽了,他屏蔽着双眼,让气息领路,在口鼻深埋进虞儿长发的一霎那,爆发出了极尽柔烈有力的抱拥。他大口的在虞儿头颈肩窝吸吮着那股熟悉和神往的味道,几近贪婪和绝对的占有。双臂像方才虞儿抱他一般,紧紧缠住虞儿腰间,用他强健而宽阔的臂膀和胸腹紧紧将虞儿含在了身体的包围之中。
“虞儿~妹妹,你果真没有死!”
“哥哥~”虞儿冲着她笑,“你怎么这么傻!卫慕大人送信来说你几天不进食水,茜儿非教我在寝房里生火……”说着从小方鼎里捏了一块羊肉,塞在阿移嘴里,看他傻憨憨的模样;忍着辛酸,笑到流泪了。
阿移眼前一片泪帘,仿佛飞跃了生死界限,强笑着舍不得吞下那块羊肉,含在口中沉吟道,“妹妹,你受苦了。跟我回去!”他紧紧盯着虞儿双眼,好像一放开,她就又飞了,几丝不舍、几丝情生生蹂躏着这位强悍的一国之君。他越走近妹妹的身世,就越明白她的独自远离,就越有种可望而不可求的遥远情长。然而,他不愿放弃,他的心和西夏的大门永远都向着长凝郡主翘首呼喊~
虞儿心里一阵麻乱,看着哥哥的急切无奈苦笑着,“哥哥~你难道不想带茜儿回去了么?”
“我不走!我要跟姐姐一起去……”茜儿急凑过来,任性的豪情忽然碰上了冰冷的刀锋一眼,话骤然停了。
“妹妹~何出此言,茜儿如何?你又如何?”
“哥哥先吃些东西,别饿坏了身子~”她心里着急,却也不忍看着阿移在这么消瘦下去,利落地将一鼎炖羊肉和一盘小方饼,摆在阿移面前,又支开茜儿,让她去请丹妃。自己陪哥哥吃肉吃饼,赵亿送来的黄桂稠酒也温好了,两人对饮一盅之后,阿移始终还是不能尽欢。
“妹妹!今日亿兄方才告我,那棺中之人不是妹妹~你,如何会在此处?”
虞儿眼中一冷,“哥哥,说来话长,可赵亿此人须得防备!……”有些话只有茜儿不在时才能提起。她快速将赵亿毒箭射杀自己之事告知阿移,并不想西夏为人所用。却不敢妄言赵亿想娶茜儿的是是非非,她想听哥哥的考虑。
“妹妹莫急,国事自有我一身担当;可这婚配之事,还是要问问茜儿~”阿移向来稳重,他那个公主小妹,任性惯了,挑选夫君纵是国脉大计,阿移可也舍不得让妹妹受一点儿委屈,他跟虞儿一阵默契,早已听到了门外的脚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