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沿着河岸无声地经过太傅府,他们没有可能接近皇宫,但是这里亦能真切的感受到天尊威凛下臣服的崇敬。当他们恰巧赶上大门洞开,有人出府或进门时,那才是天大的荣耀降临了。皇子们的形象在民间流传中渐渐神化了,偶尔会驾辇来到的丹妃,更成了嫦娥娘娘的化身。一次,十皇子赵亿偶得一把虎贲良弓,与太傅在府中后院试弓,强劲的弓腾声,把往来的百姓震在原地不敢动弹。当赵亿品了盏茶才拜别云升时,门外依然跪满了人,他背着的那弓长五十寸许,外面粘有薄片状兽筋,并在弓体外缠丝涂漆,铜箍、玉角装饰华贵。有的老人当场就晕死了过去,醒后竟昏腾腾地说‘后羿再生’了。
不管时局好坏,百姓安乐与否,他们对宋皇族的崇拜就是到了这个地步。
“小兄弟,此地不宜就驻,快走吧~”雪迹上双轮炊饼车压过深深的碾痕,推车的老汉沉着脸似有似无的冲一个伫立的影子念叨。
这人显然不是本地人,因为他正站在岳府大门辐射的四方区域的正中心,不管有意无意,大门牌匾上肃穆的威严正在他双脚下践踏着。他对四周投来的异样眼光视而不见,甚至呼啸的北风都拿他无有办法。在平民百姓被冬至时节的寒冷摧残得体无完肤时,他却像被钉在了地面丝毫不为所动。眼望‘岳府’两个大字,那人保持着端静英凛的站姿已有半个多时辰了,引得过往人群对他放肆的神色发出阵阵惊讶。但,他却是个美少年。双眼中焕发着穿透黑暗的明亮火光和爱恨交织的复杂色彩,身上那件随风倒伏却坚不可摧的白底褐色圆斑不知何种兽皮,散发出的热量把地上风卷的碎雪沫消融在四五步之外,脖颈间系着的白色大袍兀自抖动得像面叛逆的大旗。旁边还比邻着一匹枣红大马,体态矫健,昂首挺立,它嘶鸣着,额鬃、尾巴迎风飘展,鼻孔中呵出的白雾直冲半空,左前蹄还缠着一块白毛毡…
“足下若是来见太傅大人,为何驻足许久而不叩门呢?”身后的声音温润醇和,其雅言可谓纯正,是任何说惯了西夏话和契丹话的人装不出来的纯正。
方形的积雪区域又凑近来一人,青袍黑靴,长发高束头顶,俊逸的五官如刀刻般硬朗非凡,让之前独自踏雪沉思的美少年为之一震。来人的双层目帘和纤薄而渗透着智慧的唇,深深的吸引着他,跟他日夜思想了半年多的故人竟有那么几分相似。除此之外,望向他的目光中没有遮盖完全的戏谑和轻蔑,一点儿都没让他感到不快,反倒徒增几分亲近。一年前就是这份霸道的轻视,让他遇到了那份永远心意相连的手足情深。
“呵呵,兄台误会了。小弟只是初来咋到,见此府邸磅礴大气,不禁多看了一会儿,让您见笑了。”美少年一身裘革的野性与眼神中的倔强不羁两相辉映,把这个身材不大的清瘦影子幻化的十分灵动。尤其是他的笑,压不住天生的纯真,把刚才眼里的爱恨情愁涤荡地清澈无比。
对面的黑靴人,对他轻轻一笑,还弯着身子试图窥探他被白褐相间的裘毛帽挡住了一半的额头,逗地他两颊绯红。这时美少年才注意到来人手中也牵着一匹黑骏马,躯体庞大四肢修长,别具风姿,用他天生衡量良马的标准眼力来看,那绝是出生于西夏的武威同蹄马。所谓同蹄,就是在马走或跑的过程,左右任何一侧的马蹄都是前后一致的,而不同于寻常的马步。
看他直楞楞盯着自己的马,黑靴人又道,“哦~看来小兄弟,也识得天下骏马。你可知我这马的来历?”
“西夏骏马何人不识?!此马从武威长途跋涉至此,兄台必定身份高贵,否则怎可衬得上此马!”美少年毫不示弱,把自己对那人的判断和言而出,引来一阵爽笑!
“兄台之意,你我二人之马可谓他乡遇故知了?!”
虽是笑言,却传达了一个明确的讯息,此人实不简单,竟然也能识得自己的枣红马,“呵呵,时候不早。今日得遇足下,实乃小弟荣幸。告辞!后会有期。”他翻身上马,飒丽洒脱,雪豹裘毛在涩涩寒风中钢劲的抖动着。
“且慢!”黑靴人也已飞落马背,两马并行间,一种莫名其妙的协调产生了,只听黑马主人说道,“‘他乡遇故知’难道不该畅饮助兴么?京城之内,但有难事,在下也可助兄台一臂之力!”
他们的马漫步在清水河岸朝东走就是天街,天街尽头连接着神秘的宋室宫殿~
“在下不善饮酒,只与兄台踏雪闲聊即是万中之幸!”美少年忍不住转头寻找着那熟悉而相似的凝望,又在其中寻见了遥远的陌生。幽黑含笑的双眸和似弓弦般弹WWW.soudu.org性饱满的双唇散发着让女人为之神往的魔力,那人绝对是个男人,男人不可能这么像姐姐!一股潜沉了很久的防御意识忽然包裹了全身,独自面对这样一个男人,让这种防御彰显地更加强大,大到无法藏匿了。
“哦~兄台怕我?”黑靴人打马凑近,雍容自信毫无约束的流露在他的一举一动当中,对于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都能激发起他无限的兴趣,当然所谓的‘兴趣’并不能延续很长时间。当他第一眼在太傅府门口见到那匹枣红马,就知道它的主人是个西夏人,一个西夏女人!而让他惊喜的是,她还是个年少貌美的小女子,西夏人中少有的粉脂鹅腮,在宽大的裘毛下面更显娇羞神秘,她的一双圆眼睛和无论如何难以修饰的翘密睫毛,都昭示着她尽力隐藏的异域之美。他能看出她对自己的防御,女人的恐惧总是助长着男人的更加放纵,“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我们的马看起来还舍不得分别~”他装的十分认真憨厚,好像自己就是那匹膘壮的黑马。
“呵呵~”茜儿没忍住,终是笑了出来,“兄台甚是有趣!只可惜,我的马可真要走了~”她言毕勒马,就要向天街深处奔去,却被黑马横在身前挡了去路。
那人拱手拜道,“足下厉害,在下认输。敢问足下尊姓大名~”他的言语潜移默化,早已转变成转为女人设计的套路。
茜儿眼珠滴溜溜扫着他的脸,长途跋涉中感染的热寒顶出了几声咳嗽,“我叫谦。”又要驾马。
“喂!你没有姓么?”黑马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觉得十分有趣。
“兄台也只告知名字即可,我们扯平!”枣红马上一阵清铃般的答言又把对方逗笑了。“好~你叫我亿!”
“亿!~”茜儿忽然觉得脸颊滚烫,“后悔有期!”她驾着马,脸上挂着阔别已久的欢笑,虽然今天还是没能见到岳云升,但至少心中的晦涩,被‘亿’的出现抹去了很多。
“后会有期,小谦~”赵亿陷入了一种浑然的无意识状态,对亏一阵寒风解开了心锁,他自嘲般笑笑,旧有的犀利傲慢重回脸上,扬鞭纵马转向太傅府驰去。岸边百姓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投来了敬畏的臣服
……
“娘~”虞儿见皇上从绿水湖南岸出了丹桂殿才敢过来。
丹妃正在裘榻上小睡,“虞儿,你来了。”她伸出双手,迎来虞儿,脸上混杂着疲惫和想念。
“娘~您只管躺着,虞儿给您锤锤。”她双手攥成小拳头,柔柔的在丹妃手臂和肩头锤动。她享受这种亲近比叫‘娘’要早很多。而且,她们好像天生就是母女,深达宫廷的亲近,都是那么的自然融合,让人一点儿别扭的感觉都没有。
“又下雪了,还穿的这么薄!?”
“娘~我不冷。宫里生活太安逸了,虞儿都有些不习惯。这几天快闷死了,也不敢总来看娘。”
丹妃知她是个言可鉴心的孩子,也知道这么藏下去不是个长远之计,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无奈笑笑说,“等西夏的事平了,为娘会给佑儿传书……”
“娘~!您舍得离开虞儿?”她看着丹妃的慈爱伴随着苍老,不忍心再听下去了。于是摸出了腰带中赵元才给他的那块玉,“娘,你看~”她把手心端在母亲面前,脸上一副深沉。
没想到,丹妃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激烈,“虞儿~这是谁给你的?”
虞没作答,又从怀中摸出了去年父亲托人送去辽疆给他的玉环,玉环边沿已经多出了两块一模一样的玉扇片,
“是方才,元儿,他给我的。”
“赵元?!”丹妃猛地直起身子,“不对,他不该有这个东西。”
“娘~这倒底是什么?”虞没告诉她是药师给的,就是想知道其中的秘密,“你告诉虞儿~”
丹妃颤抖着,一手拿着玉环一手拿着玉片,把扇片的内弧对向玉环边缘,再一滑动,刚才的两方玉‘嗒’地一声跟另两枚扇片融在了一起。能看出来,还差四分之一的扇片,它将能形成一片玉璧。
“等你找到其余四枚玉片,我就会告诉你!”丹妃静静的说出一个让虞儿震惊的‘实情’,她所要寻找的是“四片”玉而不止是茜儿手中沐卉王后那“一片”!那么算上自己手中的玉环,这玉总共应有八件。
“娘,你为何不问之前的两枚玉扇片是从何得来?”每每念及这块玉,她从未放下过疑惑,如今却看它在自己变得面前越来越神秘了!
丹妃拇指指肚抚摸着玉环,仔细辨别着什么,然后凑近虞儿,指着中间那块墨色的地方问说,“虞儿你去过静慈庵了?”
见虞儿顿时惊得口目圆张,根本没法回答,便轻轻笑笑又将手指滑向左边带着墨迹斑点儿似的一方说,“这一块应该远在吐蕃。”虽然虞儿知道隆佑将朗天宁所拥有的玉片交给她时,丹妃在场,可她当时根本无从得知那玉从何而来。若说知道静慈庵只是契丹贵族间巧合的相识,那么吐蕃的玉为何母亲也能如数家珍般识得wWw.出来?!
“娘~这…这倒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玉环会在虞儿手里。”她一直以为这个问题该去问父亲,可丹妃分明对所有的一切了如指掌。为什么?
“虞儿,眼下你只需知道,要像保护生命那样保护它,等八片集齐了,娘自然会告诉你其中的奥秘。”说着她好像忽然吃了一惊,“对了,刚才你说,这一片是赵元给你的?”她眼中显出了骇人的警惕,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
虞儿把母亲双手揽在自己怀中,悄言到,“不!是药师。药师他就在广翠宫。娘可还记得跟采恩一起的‘大个子’舞伶?!他在今夏攻打高丽时撞伤了头,忘了自己是谁,后来阴差阳错跟着使团到了宫中,才慢慢恢复了…”
她能看出一丝惊喜荡漾在母亲唇畔,“怪不得,当初隆佑说宫里还有人要你照顾,没法把你带走。原来我的小侄儿也在!”丹妃回想着‘大个子’出现的每一个画面,怪不得那份年轻而稳重的率性这么与众不同,朦朦胧胧中她仿佛又看到了贤哥哥送别她时悲伤深情的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