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边疆之地,当然会有军营。这是永登城。姑娘不知身在何方,倒还认得那是大宋军队?”宝婶笑得很舒心,无论如何这个女子的命是保住了。她还想弄清楚,女子在芦苇地的机警是因何天性?
“这是大宋?!”女子先是一阵沉默,悻悻而起推开了对栅窗,聚目凝神自言自语道,“今晚的月亮真美!”
江风澈澈,拂拂萧萧,深吸一口,垂流心脾;这味道,她太熟悉了!
“看你说的,这月色有什么稀奇!倒是姑娘你,家在何地?为何流落至此?”
“我~我也不知道……”
宝婶看出她面上带愁,满身满眼之中都有些道不明的东西;想是全身被束掷入大江之中,对一个娇柔女子心理的打击实在太大,记忆受损也是急不得,便没再问。
“那姐姐还记不记得你叫什么?往后我和娘怎么喊你?”久宝在一旁听着,一直耐着性子。他自没有了爹,便假装坚强,支撑这个家,自己却经常在军营外面一坐便是半日,对着孤独的影子默默流泪。这个女子的浮现,让他暂时忘却了悲伤,他愿意救她,甘心守护她,日子再也不是灰色的了。
“我姓月,久宝小弟捉鱼时救我,那就叫我‘鱼儿’,可好?”双唇弯出一个柔然的弧度,淡然的笑铺满男孩心头,“小弟,可愿带我逛逛永登城?”
“当然好!那鱼儿姐姐能不能不走?”他的善良纯真,无意中,击得鱼儿心里酸痛,眼眶包不住的滚烫。
“好~姐姐不走!”
月兮望断连绵意,风吹面切愁愫长!月就要满了,风儿吹不散苦愁,她心里惦记的那个人儿,那双无助含泪的秀目现在怎么样了?……
灵州,又一个雨落阴沉的夜。继迁七日祭,辅政大臣继捧主持,因太子举战未归,郡主下落不明,奉沐卉王后令,只做简礼,由茜蕾公主行祭,守灵一休。
“公主,契丹使官说要向辽君报丧,明天就启程了,临走之前想见你一面。”
“父丧之中,茜儿不言婚事。你去吧,问问还有何事?”
“他让我把这个交给公主。”白凡擎着一方素娟丝帕,一片一片拉开四个方角,“呀,是一对珍珠耳环!”
“沁雪珍珠!”茜儿依然跪着,白色麻孝笼着全身,只能见垂落鬓边的长直发在微微颤动,
“白凡,让他转告六王爷――‘姐姐有难’!”她手心中攥的东西比这夜雨阴风还冰凉难化,时时刺痛着她的心。
“我这就去。公主别哭坏了身子,明天就起身回兴庆了,王后染疾不能再添伤悲!”
一个奇袭的念头冲来,白麻孝袍猛然一震,但那双秋水秀眸却晶亮多了,她转向灵堂,对父亲诉说着无限思念,虽然聆听的只有比真人还大得多的清冷画像,她也希望能把憋在胸中的话全倒出来。
白凡候在帐外,见茜儿深深拜落地面,WWW.soudu.org一次、两次、三次…一直拜了九次,
“女儿不孝。父王在天有灵,请佑姐姐和阿移哥平安。”平生,这是第二次向爹爹行大拜之礼。第一次还是多年以前,被送往契丹做人质时,那时心里对父亲的哀怨全化为了更浓的悲切。茜儿看着手中的莹莹玉光,她答应过母亲要亲自交到虞儿手上。可是,她已经等不及了!
……
“什么?!茜儿她~不在营中?白凡何在?”
“有人看到只姑娘昨晚送契丹婚使出营,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王后,茜儿她会不会是去了西凉找太子了?阿闯的沙陀军正在点兵,我立即传令让他派人沿途寻找。”继捧双手抱拳带着一班辅政大臣跪满沐卉大帐。
“哎~她是去找她姐姐了!都是我的错,不该把那东西交给她。我是怕这病体等不到虞儿回来啊……”沐卉瘦削的面庞仍能看出年轻时英丽的美貌,现下已是泪滚连珠。
“战局已平,只姑娘应能暂保茜儿安全。目下,新主未立,王后必要保全贵体,以镇大局等太子从西凉回朝啊!公主就交给阿闯去寻回来。”
“阿移这孩子,一连数日没有军报;虞儿也还没有消息。军中传言可谓,民心难平。卫慕大人,可否传书山喜,打探凉州实情,也好稍安朝野。”
卫慕大人毕竟是势族权贵,茜儿的亲叔叔。他因女儿卫慕友儿嫁给阿移没有一个月便惨死凉州;沐卉为稳其心,大有提拔山喜之意。岂不知,他的心里正在构画另一幅唯美的蓝图,
“王后放心,我已派族人飞鸽传讯女儿念真,一有回信,立即来报。”
“念真?友儿的亲妹妹?她也在西凉?”
“念真是我小女儿,自幼习武,驻守凉州已近两年;此次兼任济桑将军接应太子,还从吐蕃人手中夺回‘弄赞令’,日夜侧守太子,定知军中详情。”
这一番话煞费苦心,但是说者有心,听者却无意。
沐卉似在思绪翻腾,良久,才缓缓道,“如此,她定知虞儿消息;劳卫慕大人费心。”
“虞儿,你倒底在哪里?为母的心都快散了;你手里攥着契丹人的魂,不能这样就去了。还有人在等你啊!~”
……
“鱼儿,来~这是找到你时穿的衣服,我都晒干了。今天跟久宝进城,不能总穿我的破衣服,赶快换上这身白袍,体体面面地出门。”
“不,这衣服我用不着了,女儿家四处走动不甚方便。久宝是大孩子了,他的衣服我也能穿。今天进城便把这衣服当了~”
别看她娇身贵骨,做起粗活儿来,一点儿不像个女儿家;劈柴、挑担,下河叉鱼,每天回家衣衫都清湿嗒嗒的,性子豪爽、谨慎,时刻护着久宝像个男儿干将。
“姐姐,永登就一家当铺。在那!要我说,姐姐头发比河浪还美,正配这白裘发带,为何要一起当了?”
“傻小子,你又忘了,从现在起叫我‘哥哥’!”鱼儿个子高挑,秀发高束,英气都从身上溢出来,让人还没来得及琢磨容貌已经不敢逼视。只是,身上穿的男孩儿衣服,显得极不衬体。白礼袍和裘带当了三两多银子,久宝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惊大了嘴巴正要开腔,被鱼儿揪着领口押出了店铺。她不欲多言惹眼,想那当铺老板也正敛着奸商的笑,摩挲着倾世罕见的貂尾白裘发带。这单生意他的利钱三十倍都不止,但能赎得起这么贵重首饰的,也只有官府大老爷了。
两只大竹筐,一袋白粟米,只用了十钱多银两。可是能买的起的老百姓也极为寥寥。
白米粥的味道,淳厚甘香,久宝忙活着添火加柴,想给娘开开胃口,一把苇子不断扇旺火头~
“久宝~!你小子给我滚出来!”饥民们寻着味道,不知何时已聚在门外,个个津液充溢,口舌贪馋。只是没想到,久宝这个小子,一只鱼叉还能叉出白米来。
“何人滋事?”一个青衣翩翩的美少年守在门前,宝婶手撑着鱼叉护在院里。
“不关你事,只要这小子把白米交出来。我保他没事!”
“敢问我家久宝为何要交出白米?”那少年镇静出奇,黑眸子中的光火让这破落的渔家小院顿时熠熠生辉。
“连年洪涝我等耕地被毁,壮年都被拉去征了军,所剩年衰老农已经一个多wWw.月没进过干食了。谁家有粮,自当分食。你有何异?先问问我们这些穷哥哥同不同意!”
“对把米交出来…”、“我们也要喝粥…”……
一时间,饥民们哄吵着,就要挤进小院。
“慢着!”鱼儿一手压在为首老农身上。那人未有分毫疼痛,却又实在不能动弹,额头的深刻皱纹都纠结起来,仰头看着那张清俊的面庞,双唇微启,“久宝小弟,拉竹筐来~”
久宝弓着背,双脚费力撑着地,倒退着将一个满腾腾的竹鱼篓,拖到门口。
原是,两人煮粥之前就潜到军营那边的河岸,抓了满满两筐活鱼。还偷看了军营阅兵,久宝以为铺满校场的骑兵步卒足足一两万,却听鱼儿姐姐说了两个字“十万”。十万精锐陈兵边境,其意何足道哉!
“老乡们,自古农人多劳才有食。宝婶一家并不富裕,这筐鲜鱼请拿到集市上卖了,换钱充饥。久宝亲手做了鱼叉十只赠与各位,还请自给自足,望日后再不以抢夺贫弱度日。”
“哎呀~这~这,老农们感念公子恩德了……”
饥民们退去之后,鱼儿倒觉着心一直悬着,放不下,但也找不到源头;看着久宝吃粥的样子,一股离情又婉转袭来,难解难缠。她就真的不能拥有一个平凡的家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