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千般切 魂依苦涩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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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雨下大了!”

    河面上的青绿树影晃着鱼影被砸出万千涟漪,环环相扣,穿绕着清悠上口的渔哨子,美不胜收。姐弟俩粗布短衫,衣袖都卷到双肩上,齐腰以下趟在水里,雨前天阴时鱼儿成群浮上波面,正好渔忙;未及避雨,已被锁在无尽烟波深处。

    久宝撑上船舷,脚蹬着船尾,身子向后打斜,拼命拉起渔网,臂膀上的筋肉线条和着力更明朗了,聪敏的双眼还不住望着鱼儿姐姐的方向,生怕雨水充沛又把她冲走了。却看到是一双雪白凝脂般纤长的手臂平展着,长发垂在昂起的脑后如湿透的丝帛飘撒在河面,她似正在吸收天地间的精华萃露,昂着头任雨滴淌过面上那莹彻的线条;难得的自由舒展。莫非他真是坠落到凡尘的河仙女儿?百姓家的穿戴和粗重劳作都盖不住她身上那股雅灵之气,渔网和鱼叉在她手里都摒弃了粗野,像仙家普度常人的神器了……

    “宝儿,想什么呢?再不收网,船都漂到兵营了!”鱼儿已跃上小船,衣裳软塔塔贴在身上,衬出一副清消风骨。她从久宝手里接过网绳,双臂施力往上一提;墨青色的鱼团泛着鳞光腾出水面,足能装满三四只大竹篓。

    “哇!这么多鱼!连爹都拽不上来,姐姐这么清瘦,哪来的尽道?”

    “傻孩子,你又忘了!叫我‘哥哥’。不想被官兵抓住,就快撑船。”喀罗川大拐弯的军营已经泛出群棚一角;虞儿扬起双手,把三尺青丝攒成髻绾在头顶,又变成了个清俊小生。而肩头一晃之中,甩出的三道暗紫色疤痕,刀光剑影般划过久宝眼前,他心里咕咚咕咚的,慌乱的思忖着,“…姐姐若是把过去都忘了也好。”连忙腾出双手帮鱼儿放下衣袖,急匆匆摇着桨逆流而上。

    “奇怪!~”

    “怎么?”

    “今天娘没在岸边!爹被抓走以后,她每天都在这儿等我抓鱼回来。比这还大的雨,她都会来!”

    这话激起几分机警,两道端眉已经打上了结,“宝儿,把鱼篓先沉在水里,回家看看再来拿。”鱼儿是不想连累朴实的宝婶和久宝,才换了男装;但她还仍旧感到隐隐的不安,却不知从何而起。

    院门紧闭,在涓涓雨帘中显得平淡无奇,“娘!”久宝用力推开院门,迎上一只大手抓向领口,他感到后颈泛起冰凉,还些许光芒折射进眼睛,便抡着拳脚冲打敲出‘噔,噔’的声响~

    “兵甲衣!”这种声响在记忆中最为突兀,而显然这里不是战场,鱼儿微微一怔跃过门槛落在院中,从地上水洼里扶起久宝。大雨、青石板、水洼地……晋宁军里赵澈的脸,就像飞出了思绪,活脱脱的站在眼前。

    为何这映像忽然会如此清晰逼人?

    “宝婶!你果然窝藏青壮男丁,这下看你怎么抵赖!给我带走!”

    雨檐之下,传出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朦胧中似是出自一个体态肥硕顶盔贯甲的官兵。

    “鱼儿,她不是…”,宝婶万分犹豫,不知为何言语却停在半空。

    “我姐姐不是青壮男丁。要抓,就抓我。”

    “久宝!住口!我愿意跟校尉大人走。”一双美目已直射那人面庞,果然是墩圆黝黑脸嵌着征战磨砺的眼。鱼儿知他却是为征兵而来,稍稍安下心了。

    “小兄弟,竟能识出本人官阶,有气度!本校尉奉命在永登征兵,有人通报县府说这儿藏着‘男丁’~只可惜,军营之中容不得女人。哼!”校尉一个眼色,已有两名甲士架起鱼儿,抽开了发髻上的粗布条……

    雨,早已??渐小。一瞬间,鬓云乱洒,青丝垂畔,潮潮的落在甲士臂弯,还有几缕勾着那桃韵双目。

    “放开她!你们都是狗官。”久宝又一阵狂踢乱打,被那人毫无所谓的推在一旁,又气又恨,滚圆的黑珠子里像着了火。只见那校尉,神情痴痴呆呆,踱着重步向鱼儿迈近,宽大的身子把姐姐的影子全盖住了。

    他藏着一双熊形双目将鱼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三四圈。贴身的湿衣之下,线条畅然,窈窕摄人;果然是女子!一个十足的绝代佳丽!

    “县丞何在?他家可簿有女子?”

    “回大人,只有母子二人,其父去年已经入征。未有女子入簿。”

    声音从院角传来,久宝才看见,院墙下还押着几个比他稍大的男孩,县丞一身黑衣猥琐地缩在一旁。

    “既然如此,县府该当如何处置?”

    “暂行关押。待查清并非流民奸党,再行处置。”

    “胡说!姐姐是我从河边救的,绝非奸党。狗官!放了我姐姐!”

    “宝儿……”她没有恐慌,从开始到现在,那股仙神坚不可摧,依然端庄冷沉,只在宝儿被欺打之时,才自心腹发出骇人心神的狂吼。

    “哼!带走!”校尉大手一挥,一班甲士押着刚抓来的男丁蹭出了门口,鱼儿被拖在最后。久宝紧追着不放,几次被甲士击翻在泥泞的河岸小路,还是一边手抹着鼻血,一边拼命地追。

    “回去!!不许哭!”鱼儿的话,如同鱼叉钉住了那颗纯真的心,隐隐昭示着离别,也让他学会了再一次痛苦的承受!

    千百次回眸之后,姐姐终于消失在蒙蒙雨烟之中。

    鱼儿没有眼泪,这难道不是她无数次设想的结局么?!对她来说,也许离开才是对宝儿最好的保护!

    一行人沿着河岸小路,蜿蜒回营,那一方干洼地已经被清水磨成镜面,轻轻掠过边缘,浮出一副似玄云拥月的丽质画面。她一惊!这是自己么?全露天真,素齿朱唇,仿佛只有十五六岁。刚刚经过的惊心动魄,还留作一抹潮红轻潜在面颊,显得娇嫩丰盈~

    “校尉大人!军营就在前方,这女子该当如何处置?”

    “县丞真会说笑!目下,该当恭贺大人你才是!”那膘壮校尉眼窝倒极深,诡然笑起,横肉都簇住了双眼。他端起一双臃肿的手臂,躬身向瘦柴样的县丞深深一拜,“眼下,太子举国选妃,敢为贵县可有美人乘上?”

    鱼儿明明想掩埋住满心惊诧,却还是骤然觉得天玄地动,骨头内里的疲惫和伤感趁机袭来,迅速占领了意识,双手还慌乱地寻找支撑,身子就已经重重压向了芦苇丛。县丞奴昧的片言碎语飘飘然越来越远,

    “哎呀呀,小人谢校尉成全!我早看这女子有天姿国色,只是……”

    卓罗河南军司,本是宋夏边界一个寻常边境营地,却在自前一年冬月开始大肆扩军,不仅永登城中的家家户户都要纳集青壮男丁,就连浩?河和湟水流域涌来的难民都被征召入伍。短短半年时间内已经扩充到十万,军营沿喀罗川河岸绵延二百余里直到黄河汇流口。时至今日校尉营仍在不断裁汰老弱,补续新军。这日午时,掌灶军士正只锅备饭,又忽然间不约而同僵住了臂膀,铁铲空磨台燥,眼睛只盯着营门大开之间冲进一个?肥身形,手中像是端着一叠粗青布,大步穿过校场直奔营帐,身后还跟着一个点头哈腰步履唯弓的黑衣县吏。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不管校尉如何遮掩,他怀中还是飘出半匹黑绢秀丝……

    不一会儿,只见县丞猥琐的身影转出军营,急步而去;稍后,便带来一个身着朝官简服的大员,他手中提着一个白皮包袱尾随在身后。疾步间又忽闻马蹄声如雨滴落,高头栗黑骏马驮着一个灰须鹰目头着高盔,铁甲肃威的上将踏尘而来,他胸肩端健,周身英气凛然跃出,逼得县尉和县丞,尽力压低头颅退在木栏的影缀之下。

    “见过岳将军!”

    “诸位,可有军报?”岳云升巡视秦州归来,未卸战甲已端坐政事堂前,

    “启禀将军,密探来报。西夏李阿移已将西凉城还归者龙十三部和朗氏,自己领兵回撤灵州了。”

    “哦?!这么说,朗天宁果然是个墙头草!可知阿移余兵几何?”

    “只有两万余众!另得灵州军报,应理城外的秘密沙陀军营已向西发军一万,李继捧之子阿闯为将;目标不明。”

    众将皆知,他们在此集结乃是等待西凉兵乱时机,偷袭灵州,但主将却迟迟不发进兵令,凭空错过了灵州空防之机。而今夏军调兵,去意不明多半也是因朗天宁透露了大宋的行军路线,其意欲截击而为!若果真如此,主帅早该积极防御以应战~

    良久,才听云升语气低沉,一拳击向桌面!

    “果然小看了李阿移!其父一卒,对我大宋来讲并非可喜之事啊。西夏战马充足,西凉又得潘罗支所献的武威骏马数百匹,无论铁骑、轻骑都胜我一筹;西凉-灵州一路多平原丘陵善于马战。阿闯一路军实为诱兵之计,待我大军一动,阿移定会帅其两万骑军死士猛攻西路;而继捧又加身辅国大臣,素闻其与阿闯父子情深,定会调集东路黑水军五万来援,倒时三路夹击我军,纵使拥有十万步卒大军亦难突围!”主将陈词一出惊得二十余同统军将领各个吸足冷气,满脸寒意!

    “将军身为太子傅,可有应对良计?”

    “今我皇病重,本是不应允挑起西夏争端,若不是吐蕃秘密归附大宋,太子也不会有攻灵州之心。为今之计,既要确保我卓罗河南军司在西疆边陲的军力不失,又要给西夏以强攻打击,趁其国无新君新军的动荡时期,确立宋之威严。右将军,你即刻挑选一万名精甲骑士,申时出发,趁夜奇袭阿闯军,要快而狠,切勿恋战,明日黎明之前必归!”

    ……

    正如云升所设想,阿移已从朗天宁口中得知,赵澈与吐蕃的联军对夏方略。两相权衡,因与潘罗支一战损兵折将,再保凉州恐怕只能害灵州陷落。无奈将西凉统辖权交于朗天宁所帅的者龙部,但其实是已经联合了这只与六谷部同样强大的吐蕃党项联合势力;为日后西夏的开疆掠土种下了萌芽的种子。

    诸将散去之后,云升将甲衣整wWw.齐重组在十字木架之上,正欲小憩,却看到典兵校尉带着县尉正与帐前卫士请见。

    “县尉大人!请进帐说话。”音阔洪亮,豪言气爽。

    那县尉倒也恭敬大方,款款官步踏至案前,一拱手,“时隔多日才来拜会大将军,本县惭愧之至啊。”

    “诶!县尉大人是在讨笑我岳某人?这卓罗河南军司一年之内扩军五六万,还要仰仗大人出力!何来惭愧啊~”战袍之下玄布便服,让这个大宋名将却显出了儒雅礼数。县尉度之不愧为当朝太子傅,“既然如此,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大将军可否应允?”文人雅士自有文人雅士的风度,这件事由县尉说出口,便已有一半胜算在手了。

    自古,军将不涉政事。永登县尉这么一说,倒把刚才那个临国威而不惧的十万军主将,弄得犹疑不定,“应允自不敢当,请教县尉所为何事?”

    “此事本不该劳烦将军,只是小人才疏不济才来求助。目下,举国官员奔忙于太子选妃一事,唯我永登县城连年受灾,百姓逃散,壮丁皆求报国充军,女子数量有减无增,已到了一女难求的地步。今偶得一美人,有倾国之貌。只是,父母不详,无可将其送至汴京。”县尉抽咽着说完,已是满面涕零。

    云升见他怀中紧抱着一个包袱,更生不解,“如此,老夫该当从何相助?”

    那县尉鼓了鼓胸膛,才敢徐徐言道,“小人闻知,岳将军实乃秦州人士,而我永登又属秦州辖界;巧的是,这个女子也是‘月’姓,与‘岳’字同音。顾斗胆请将军带此女子回京,只说是永登县承上的岳家族女,不知可好?!”他不敢抬头,只赌这岳云升能看在永登征兵无数的情面上,默默应了此举。未想,许久只听到案上传来悲伤叹息,倏尔又化为股股轻泣,更是再不敢有何言辞,只垂着头听候发落~

    “老哥哥~岳家有女,若在人世,也已经十八岁了。老夫之过,害了我女,纵使半生从善,也难辞其咎。今县尉所说之事何当言辞啊!?”

    校尉一直付手立在帐侧,这虽是他的用心用计,却也没料到会有这番弦外之音。平日里勇威沉敛的统军大将兼太子太傅,这时已显出了几分苍然老态。

    “白发送黑发,本就是人生不幸。小人又怎敢乘人之危,若然请将军先见过此女,再答应不迟~”

    “也好!请县尉领路。”

    “请~”

    云升、县尉在前,校尉、县丞在后;四人成田字方阵,移向后营~

    虞胸中的污淤杂气WWW.soudu.org,被一阵响鼓似的雷霆心跳震碎,骤然冲开双眼。她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仿佛巧救茜儿,邂逅隆佑,遭遇晋宁军,西夏、吐蕃、久宝…这一切都如过眼云烟,命运似又回到了起点,她还是躺在宋军营帐之内,连灰涩的沙土味道都那么熟悉。

    可,喀罗川在永登城大拐弯处的磅礴哄嚯之音,即刻把她拉回了现实。不,这并不是辽疆!卓罗河南军司的精甲步卒阵,她是见过的。当意识到自己竟这么鬼使神差潜入了这十万大营,她才有了第一个反应,“尽快将军情报知阿移哥~”

    而,顷刻间映在帐口的那个苍健巍峨的身影,险些又一次将这坚毅无比但却形似娇柔的身子摧为空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