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紧拥着茜儿在身前,奔马一刻不停穿过喀罗川河上的栈桥往北驰骋而去,她能看到骐远正混在宋军的骑兵当中驱赶西夏俘虏。忽觉胸中一阵慌乱,白裘饰带穿过墨绿玉环挂在颈间的皮肤上感到些许灼热,下意识撤出左手抚向心间,身子一晃险些跌下马来。
“姐姐!你怎么了”茜儿感到腰间的力道突然间轻了许多,一转身头发像无数跟细软毛鞭抽在姐姐脸颊。
“我没事,再快点儿。追兵快到了!”可是这莫名的心悸感觉分明已经不止一次了~
离此最近的夏军驻地便是西北方的济桑大营;身后已经浮出了一丝黎明,金黄摄目的光芒包围着几千宋军追赶着三人二马。边塞晨风刮过耳畔,呼啸犀利,虞像是听到了来自前方的怒吼,不知为何心神总是静不下来,恍惚之中一道修长的细影横切过马鞍砸进深深的黄土。
骐远的马险些踏过虞儿身上,“郡主!~”他飞身下马拂去她脸上尘土,将她抬到身后碎石堆的避风处,又牵了茜儿的马稍作喘息,也教她们姐妹俩有个独处的机会。
虞儿抚着茜儿娇嫩但混着青黑泪痕的小脸,眼中的冷冽淡了,柔然一团暖火,“妹妹,你为何孤身沦落至此?父王他是不是已经wWw.……”
“姐姐,你别多说话,留着点儿气力,还要赶路!”茜儿的沉着令人意外,终于找到了姐姐,她不想节外生枝;伸手想取下虞儿头盔让她透透气,却被挡住了。
“茜儿,你说!是不是出事了?”胸间越发灼烧,那根裘带已经汗涔涔贴在身上,只能感到尾端坠的厉害;虞急得额头渗出细汗,但她不知道对茜儿的担心跟那块玉的反常灼热是否有关。
“父王在我出来之前就去世了,又有传闻说姐姐失踪了;母亲悲伤难抑病倒在榻上,她把这个给了我,说怕自己等不到你回去了~”茜儿已泣如雨下,手里摸出一方冰凉的碎玉,脸上尽力保持着坚强。这块扇形小玉片是沐卉王后曾经想传给虞儿,却被她婉言推辞的。而之后经历的吐蕃兵变,让她偶遇朵丽和朗天宁,无意中推开了一扇神秘的大门,“我娘说,这是契丹的魂”,朗天宁的话虽然一时难以参透,但沐卉从契丹远嫁西夏所带来的这方玉片把这条神秘甚远的道路照的更加明晰。“你这个丫头就是性急,等找到了阿移哥再把它给我也不迟。你看到了,我既然没有失踪,母后也不会有事。不要哭了,咱们这就上路!”
虞挺身而起,一手伸进衣衫想确认那块玉环无恙,却摸到胸前已被灼出一圈水泡,与玉环相连的扇形玉片已经烧得透红,极具异相……
与此同时,‘朗氏’大院中的那个高大黑影手心也托着颗同色玉片,滚滚发烫,炫起一抹火红。朗天宁见状,惊得目瞪口呆,自己竟能在一月之内遇见两个手持此玉的‘非常人’;毕竟在他人生的二十年当中对这玉散落的其余部分的搜寻始终一无所获,“足下可是契丹王族?”那人漠然不语,沉冷的双目深渊中飘动着点点光絮,“虞儿在哪?”
朗天宁抬手拦阻正欲上前的朵丽,肃然道,“西夏太子,本不允我再提此事…今公子亦持此玉,与我郎家和郡主溯源向合~实言相告,半月之前郡主在与吐蕃济桑之战中,自尽于喀罗川河,由于至今未寻得遗体,太子阿移不允提及死讯!”见那人依旧静肃,隐隐凄清渗出骨脉,“郎家世为吐蕃谋划,也与我大辽不断往来;可否告知虞儿最后有何口讯?”说道‘最后’二字之时,那庞大浑然的身躯不禁颤然~
“郡主~她说如果有缘,王后自会再聚!这玉我本想还了她,也算归了根,谁想,她……”天宁从腰带中摸出自己那方扇形玉片,脑中兀自回想着虞儿在济桑战场最后的叮咛――‘拿着它,阿移哥不会杀你!’
一时间,五年对战的相守相惜、次次偶遇的一顾情深,涌然心头;隆佑双唇紧绷着,右手五指紧紧抓起了那颗光润之物。
“公子若能寻得郡主姐姐,请代天宁和朵丽谢她救命之恩!这玉,就交给公子了!”朵丽喉头翻腾着抽咽,虽与虞儿相识相伴不到十日,但这个‘姐姐’在自己身处困境之时对她的照顾仍是痛照心底~
……
“姐姐,快看!”身后的蓝帆大旗划破了黎明的晨晖,赫然一个“岳”字像飘扬在天际,越泛越大~
“走!”她把茜儿的腰身一托,自己也反身上马,骐远护在后方;两匹马的脚力显然是疲了,虞也知道这种战马,冲锋陷阵尚可,长途奔袭逊然,才驰了四五里路,速度就放缓了。又恰在此时耳边黑风绝然而起,寥寥落落的箭矢飘忽飞落,致人死地不足而伤及皮肉有余。百余精骑紧随箭簇追袭而至,相聚不到半里,眼看两马就要淹没在轰隆的铁蹄声中……
这声波踏破黄土的沉静,惊了一匹同步良驹。坐骑的异常让马鞍上那个俊健的圆盔武将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难道偷袭宋军大营的行动被发现了?仔细想来,应该不会!前日阿闯军被宋一万精兵截击,未想竟从逃军中跑出一个身着甲衣的女子。原是白凡与茜儿被宋军冲散后,跟着残兵旧部逃到济桑,生闯到阿移帐中,哭诉茜儿乔装离开灵州寻找虞儿,却被宋军俘虏的事,震惊了整个大营。本来筹划的三日之后攻取卓?城南军司的计划,必须提前了,于是连夜行军,还有五十余里就到永登了,却忽感知前方的铁马绝尘而来~如果不是为防他而来,又是为何呢?!
“太子殿下,马声相对而来,宜静待以观。”
“列阵!”阿移右手一挥,念真、山喜、骥远和侥幸逃回的阿闯分列左右,两面‘夏’字大旗守在两侧,展出噌噌的吼声;身后两万余军列为四个方阵,一字排在主将之后,远远看去绵延一里多的铁骑人墙,蔚为壮观!
低沉的马嘶声摧人神经,唯有身经百战的治军统帅,才能如此沉稳。战马前蹄已在不断蹬踏着地面,腾起一层黄雾。军阵前排的五名大将,压着腾腾而出的战火,挡在大军之前,透过尘雾隐隐有两个小黑点儿浮出地平线背着重重晨曦,迎面而来。紧接着,突兀的奔马滚滚而来,在蓝色大旗的鼓动下,就要把那两团黑影吞没似的。
在这茫茫荒地,若不是宋营兵马,更是何人?果真如此,他们所追击的人马定然非敌。骥远和念真正欲驾马,只见阿移胯下的青黑良驹纵身一跃,已窜出几十步远……虽然驰骋如风,但阿移还是不如那团黑云压近的速度,眼看那两匹马的影子真切起来,其中一匹见了他豪不畏惧,直奔而来,驾马之人是个长发女子,口中莺莺含韵,像在招呼他,身后还攀着一个‘宋兵’,两人似在交耳低语,万分亲密缠绵;他长枪侧持的剪影越发明晰,忽然影子一闪,连枪带人一同坠落马下,紧接着振臂挥枪运足了力抽在马屁股上,自己却逆着冲回宋人军马的方向,脚步依稀可见的威武有力。那马几乎是生把女子拖向阿移,她极力扭转身子朝那人疾呼,不多久两马相会,才听到她泪沏着顿然颤音喊了声,“哥哥!~”
阿移一把揪住茜儿领口将她拉到自己的青黑大马之上,见护她同来的是个与自己同样膀圆腰宽的雄武之士,那人并未近身,只朝他一个护胸礼,便轮着弯刀杀回兵阵,宋甲掩不住他的粗风豪野,阿移目光一震,“是骐远!~你找到虞儿了么?你这是要回去救谁?”
这时,茜儿一直爬在马背凄声痛哭,抽咽地说不出只言片语,但任哥哥如何抚摸安慰都不愿调转马头,水WWW.soudu.org晶般的双眼含着无尽伤悲,只是徒劳的地伸着纤长的手臂似是要把那影子拽回到身边。可那影子早已只身淹没在骑兵之海,倏尔又在纷纷坠落的宋兵之中骤然而起,长枪抡起一个风面,身影时跃时伏把四下围兵一个个抛出数步之外,大红的穗子已浸透了鲜血,衬得那双漆黑眼眸把茜儿吸进了无底的深渊,“快走!”撕心裂肺的吼叫震的茜儿浑身颤抖,眼看骑兵越压越多,就算骐远赶到了,也是螳臂当车,两个人根本无法阻止宋军铁蹄。
‘红缨枪’的一招一式一个转身都在阿移眼里也被‘岳’字大旗下的一双鹰目控制着。它似乎并不介意敌人的进攻,只是没有丝毫退缩的缠打,只要茜儿仍在视线之内,它便不遗余力地挡在宋军之前!每每看向茜儿的肃然柔冽,都让阿移怦然心动;他自认为并不识得这个‘宋人’,却在‘他’的每一次回眸和奋力拼杀中感到痛哭的波澜壮阔。
“走!~”这是他听到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随之而来的是那人奋力一掷,红缨枪带着嗡然颤音刺破长空,不偏不倚插在青黑大马双蹄之间,缨穗上的血沫溅了全身,马嘶长鸣,阿移借势奋力拉满缰绳掉头而去;不知为何他开始觉得和此人心意相通,若再不走,只怕白费了一片舍身取义,但走又极不塌心……
虞儿知道,“父亲要的是我!”云升已经认出了她,这一番倾尽主力的围追并非只为了茜儿。
的确,能将红缨枪舞得如此出神入化,除云升之外,世上也只有三人――太子、十皇子和自己的女儿岳憷虞!
也许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茜儿不断虚弱地揪着哥哥的衣甲央求,“救救他(她)!”阿移也亲眼见了那个‘宋人’对她的缠绵悱恻和骁勇相救,可带着大军再冲杀回去时,黄土席卷着残衣游矢,掩盖了血迹斑驳,骐远的弯刀瘫倒在地,只有那已深深没入土地的红缨枪孤冷地屹立着,枪杆上紫黑色的血网尚未干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