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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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晚上,我精心准备了满满一桌菜。可是十二点过去,伊俊还是没回来。

    我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开门的声音把我吵醒了,时针已经指向两点多。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他说。

    "你还知道晚呀。"

    他理都不理就拉开被子上床。

    我扑过去把被子扔到地上。

    "怎么啦?"

    "为什么不回来吃饭?"

    "有事。"他又把被子盖好。我怎么都想不到其实他是病发了,在医院打点滴。这会他还是偷溜回来的。他每讲一句话他都像爬山一样费劲。

    "有什么事?"我又把被子扯去。

    "我很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你在外面风流的时候就不困。"

    "你让不让睡呀!"

    "不让,今天你非给我说清楚不可。"

    "你癫了!"他气冲冲地冲出门去。

    我也冲出去。

    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只有偶尔一两辆车经过。如果在这时候遇到坏人或疯子我是没有任何能力反抗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刚好走到一家酒巴门口,我就走进去。我要了一种叫味道的鸡尾酒,那是我和伊俊第一次泡巴的时候他教我喝的。

    不知道喝了多久,有一人走过来抢了我的酒杯。

    "你还不让我喝啊?你是谁啊,我老公都不管我了,你还管啊?"

    "别喝了,我送你回去。"

    "不回去。回去干嘛,他又不在。我要喝。喝!"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床上。床头柜上一张字条:你说过要挑战生活的,相信你还是那个勇敢的女孩,不要再糟蹋自已,至少为了你的孩子。

    是陈智的字迹。

    接连几天伊俊都没回来。我打电话过去。他接了。我听到电话那头林小晴问他:"谁呀?"他吱吱唔唔地说一个朋友。

    我,挂下电话。

    现在我只乘下不甘心。

    我打电话让陈智过来帮我收拾东西。满满的几个箱子。

    "是要搬家吗?"陈智问。

    这些东西都跟伊俊有关的,带着途留伤感。

    "陈智,你看有那些你要的,不要的就全部卖到垃圾站去。"陈智差点失去反应。但我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大跌眼镜。

    "我要渐时住你那。不能说不。"

    我要生存下去。并且还要活得很好。伊俊,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瞧瞧。

    对于我的搬迁,伊俊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打了个电话问了一声,就说有空就回来。

    回来,我以什么身份回来?

    这就是我纵里寻它千百度的爱情。这就是我爱的男人。他把我弄得满身是伤之后就像丢弃一只小猫一样把我丢弃。

    "陈智,为什么男人硬起心来的时候可以这么冷酷。"

    "你委屈吗?"陈智问。伊俊也问过我这句话。

    "不,再痛苦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还是那个答案。我不后悔,起码我爱过,知道爱是什么样子的。

    "大不了当我买错了一只股票。"我打肿脸冲胖子。

    "贝贝,你爱伊俊吗?"

    "爱。"

    "现在呢?"

    闭上眼睛,满脑子里都是伊俊,西藏的伊俊,忧郁得让人心碎。汽车总站的伊俊,幸福而满足,南铭的伊俊,他说爱我一辈子。

    "不知道,但我会一辈子记得他,是他让我知道什么叫爱"。

    "有时候男人不履行诺言,并不是他想背信弃义,只是他已经做不到了。"

    "他是做不到了。你说他会不会跟林小晴说同样的话?"

    "不知道,大概吧。"

    "你们男人总是说着同样的话把不同的女人骗到手。"

    "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他,对自己没信心,对他没把握。"

    我又喝一杯。我是对他没信心,他从来就是若即若离。

    夜里我的孩子提前出生了。

    不足六个月的孩子,体重只有三斤三两。手臂还没我的母指大。

    孩子被送到儿科特护,体格发育尚未完全,无法进食,无法排尿,额头上插满导管。合并手术逼在眉睫。我恨不能替孩子承受所有的痛苦。天啊!请你征罚我吧,让我折寿,让我生病,甚至让我失去伊俊都可以,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请不要折磨我的孩子。

    孩子最终还是承受不了尘世间的苦难,当了逃兵。我的孩子活了还不到三天。甚至还没来得及争开眼睛看这个世界一眼。别人的孩子一出生华衣玉枕,我的孩子一出生就住在一个玻璃柜里,没有父亲的怀抱,没有妈妈的奶头,只有一根根导管,一个个针头……

    孩子你一个人在那个世界孤单吗?冷吗?饿吗?都是妈妈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我突然很恨伊俊。都怪他,要不是他作孽,孩子就不会这样。他是个刽子手。

    我抱着被子使命地哭,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伊俊进来,后面紧跟着林小晴。我气不打一处来,趁伊俊过来抱着我,抓过柜子上的水果刀。

    血不停地往外涌。陈智吓得失去反应。林小晴按响床头的紧急铃。

    趁陈智去买饭的时间,我换上衣服偷偷离开医院。坐在东江边,景物依然,人已非。细细的风佛面吹来,这半年多我就像做了一场梦。

    口袋里的手机智不停振动。我把它扔到东江里,水花都不溅起一个。

    我一个人静稍稍地去了西藏。

    拉萨河依然宽阔、柔和,河那边依然是夕阳下五彩的高山,深深浅浅的绿伴着夕阳暖暖的红,流云为高山披上藏袍,河尽头的夕阳努力刺破云层,在大大小小的缝隙里射下耀眼的光芒,在水面反谢出七彩的绸光。

    但是我已经不觉得它美,拉萨河畔已经没有那个人。一个人坐在河边,我感觉河面静得像一潭死水,夕阳像病老的樵夫坚持着最后一口气。

    夕阳做完最后的争扎,大地落入黑暗里,我披着夜雾回到旅馆里。疲累地蒙头就睡。第二天下着小雨,很多人停留在旅馆里没出去。

    我觉得很烦躁,拿着一把伞就出去。这是一把太阳伞,根本就挡不了雨,我湿渌渌地出现在大昭寺。

    大昭寺门口的石头被摸得滑溜溜的。我闭着眼睛摸过去。什么都没摸到。我很丧气。这石头上有几个小洞,听说分别代表不同的意思,有代表事业的,有代表爱情的,还有代表财运的。前年我和伊俊在这里摸到了缘份。他开心得抱起我连转几个在圈,我感觉像蝴蝶一样飞起来。

    伊俊没有了,我也什么都没摸到。

    我住在旅馆里,每天都去拉萨河边也去大昭寺。我似乎不知道我不是属于这里的,我应该要走。

    有一天突发奇想去了耶桑寺。上次来的时候本要去的,但是伊俊说去阿里,我想都没想就放了陈智飞机傻傻地跟着去。

    耶桑寺,名字不大,来的人却不少,阴暗的走廊里到处是人。我往人少的地方走。突然看见一条长长的走道,就走进去了,黑呼呼地什么都看不见。我没有想过要害怕,就这么转着,转到一个出口,挡住了,在一个小和尚的帮助下很费劲才爬出来。

    "这里在修复,你是怎么进去的。"小和尚说。

    "我也不知道就转进去了。"

    "你是来看壁画的吗?"

    "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反正就说是。

    "壁画在前面,你要跟着人群走。"

    "那样就看不到最好的。"

    "这里没有不好的。"小和尚很生气。

    我看完壁画才明小和尚为什么生气。这些壁画都是千年古画。它们在这洞里静静地等待千年,只为与有缘人见上一眼。

    如果什么时候我们能学得简单点,也就不会那么受伤了。

    回到旅馆,我的上铺来了一个上海男人。我对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我跑到街上,拎回来两瓶酒和一大堆吃的,坐在露台喝啤酒。没有一个地方比西藏更适合看星星的。花生大的星星近在咫尺,似乎一伸手就能摘下一大把。真是群星会集。我突然想到一本书上说,离地球最近的星星距地球也有四万光年,也就是说星光要经过四万年才能到达地球。呵呵!现在我所看到的盛况已经是四万年前的历史了。四万年后我的骨头都该可以敲鼓了吧。

    我打开水龙头,脱光衣服,冰冷的水顺着肌肤往下流。穿上棉袄,头发湿渌渌地垂在脑后。我无比的清醒。时间是往前走的,世界不会因为谁没有谁而停止转动。大自然是循环地,错过花,我可以收获果,错过他,我会遇到另外一个他。

    我占进被窝。

    很久过去,我依然没睡着,是太清醒了吧。上铺也没睡着。我听到他在翻身。

    "要不我们出去逛逛?"他的声音虚无飘渺地散落在空气里,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起来穿上衣服。他也立即起来。

    零晨的街道黑漆漆地,安静得像谁弄出一丁点声音都是罪过。白天下的雨像冰棍一样悬挂在屋檐底下。我们就那么一直走着,谁都没说什么,一直走着。

    回到旅馆,我们的鞋子袜子都湿了。我脱去袜子用围巾把脚裹起来。红通通像撕裂般的痛。

    我一直睡着。没睡过这么舒服。但有个很烦人的声音一直叫我起来。

    我睁了睁开,困呀!

    "快起来,你不能再睡。"

    突然我感觉被凌空腾起。

    我清醒的时候在医院里。

    "你刚才真的很吓人。死人的脸都没你白。还一直说糊话。"

    "你见过死人吗?"我不适时宜地开玩笑,在没认识伊俊之前我就是这么玩世不恭的。以前的我是不是又回来了。我突然想起,我已经几天没想过伊俊了。

    "我当然见过。"他说着,脸上升起一种痛苦的坚毅。又是一个版本。我的心莫明地痛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医生把他叫过去,一个劲地数落他:"太太身体这么弱还出来旅行!"他一个劲地点头:"是,是,是……"

    我乐了,真是一个有趣的男人,怎么就成了我先生了。这老医生真可爱!

    在旅馆住了很多天,我的病好了,但是我的身体还很虚弱。

    "你下一站去哪?"

    "阿里,你呢?"

    "我以为你会爬珠峰呢。墨脱。"

    接下来我是不是该问他什么时候出发,但是我不问,有点不舍得他走。我们本来就只是擦肩的过客,还是那一天突然就不见了好一点,省得离别伤感。

    "我也想啊,可是就我这身体,逛一会街都得进医院,能爬吗?"

    他看着我笑了笑。我知道他的疑问,但是他没问。相互关心,互不干涉,是背包客的信条。

    "你可以问的。"我说,我闷得慌,需要有个人静静地听我说,只要听着我说完就可以。我一字一句说着,从我和伊俊开始认识,那次不经意的拉手讲起。讲完了,人也舒服了。

    "叹!相信吗?我觉得你早就已经不爱他了。你只是怀念那个被爱的自己,只是不甘心。"

    口气平淡却一针见血。我信。我累了。

    "你什么时候出发?"他突然问我。

    "不知道,或许很久也或许后天、明天。"天作证我没说慌。真的不知道。我害怕出发。因为我怕到了旧地却记不起往昔那份回忆。我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爱情,就真的尸骨无存了。

    "不然,我先陪你去阿里,你再陪我去墨脱。"

    "好!"

    我坚持一路搭车去阿里,虽然很辛苦,因为我们上次就是这样去的。

    历尽千辛万苦,我们到达塔尔钦。

    找到旅馆后我拉着他上街,因为是神山,朝拜的人多,发展得还不错。街上卖藏钸藏刀的都有。我买了一把。上次我和伊俊来的时候也买了一把。我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这样算不算凭吊我的爱情呢。我买很多吃的,次定明天转山。

    由我决定,我们没有蹬山鞋、睡袋,大转不可能,小转没资格。所以走到山后的寺庙就回来,上次我和伊俊也是这么走。来回只要一天。

    走到寺庙,我已经饿得不行,赶紧折一包面饼吃。我一饿过头就会全身瘫软,脸色惨白。

    "没想到你这么实际的人居然也能爱得死去活来呀!"他笑话我。的确,我不是有情饮水饱的人,实品的温暖才是最实际的。

    "不过这样也好,爱的时候执著,放弃的时候无情!受伤的永远不是你。"

    可是我已经受伤了。爱情的花就像婴粟。美得让人无法自以,宁可中毒也要一尝那份飘飘然!

    面饼下肚之后,我又开始活起来。今天运气真好,艳阳高照,神山清晰地摆在眼前,金字塔形地,在任何一个角度看都完美得像个神女。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相反它经常是云雾缭绕,等几天也看不到它的全貌。我上次和伊俊来就没有看到。跟他来这段路留给我的印象就是大风吹来,他转过身给我挡住扬起的泥沙。

    经过天然佛谷,终于到达旧古格王朝。这是我心中阿里的终点。

    管理员还是那个小伙子,不过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每天一拨一拨的游客他没有那么好的记性。

    爬上干尸洞的那刻我哭得很历害。

    我清晰地记起伊俊,当天我把他远远地落在后面,自己先爬上干尸洞,他听说我已经进去,吓得七魂去了六魄,焦急地爬上来,爬得太急,还差点摔下去。

    管理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在下面嚷嚷着。我不理他,自顾自哭。

    "要不我借个肩膀给你。"上海男人说。

    我靠在他肩上哭得天翻地覆。

    管理员爬上来,看到我们就那么站着,愣愣地不知发生什么事。

    回到旅馆我很伤心,今天一天心情都很不好。

    上海男人一个人上街,拎来几瓶酒。我们对着喝光所有的酒。他一直没问我什么。真是一个乖顺的孩子,你说他就听,你不说他就不问。可是突然我很讨厌。

    "你为什么就不问我。"我说。

    "你想说自然就会说。"我们异口同声。

    我笑了。遇到他,没办法。

    "你知道吗?我很伤心很伤心。"

    "知道。但为什么伤心呢?"呵呵!终于学会发问了。

    "这一路走来。我发现我居然只记得,我跟他在干尸洞的一幕。我的爱情尸骨无存了。"我语无伦次。

    "这不好吗?"他说。

    好什么好,我连回忆都没了。

    "这样你就可以毫无牵挂毫不留恋地奔向你的新生活。"

    或许吧。幸,还是不幸?天知道。

    我没想过去墨脱的路会这么难走,居然还有不通车的。天公也不配合,连天连夜下着雨。遍地的蚂蟥。我们没有胶鞋,没有绑腿,勉为其难地跟在背夫身后,即使很努力,还是没跟多远就被落下。泥沙浆寻略我的运动鞋,棉袄全部湿透。我是疯了才答应跟他来墨脱。我可还没活腻啊。

    我正想着我还没活腻,就听到上海男人一声尖叫。我抬头望,山上有一颗大石头正被泥石流卷着往下砸。我失去了反应。泥石流快到我的脚边。我想我就牺牲在这佛的圣地里,永远与佛同在了。

    一只手把我用力扯了过去,我扑倒在前面的乱石上。回头一看,巨石已经混杂着泥石流跌落断崖直扑山底下,立刻出现一个大塌方。

    "没事了!别怕,没事了。"他扶起我,把他搂在怀里,脸色惨白,好像遇难的是他不是我。

    "你把我弄痛了。"我平静地说。他轻轻把我放开,心有余悸。

    原来死的味道并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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