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溶年纪虽轻,却是文才风流,举止潇洒,且又曾随林如海学习过,诗词歌赋也是信手拈来,
黛玉本是女儿家,从小儿只和父亲学习,难免多了几分孤高自许之意,素性不见外人的,今见水溶竟是文武双全,胸壑之间全没半分腐儒酸气,且温文儒雅,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洒脱不羁的气质叫人见之忘俗,全不见爹爹所说的宝玉一般的顽劣淘气,不自觉地也将那幼时的傲气收敛了大半。
那水溶乃贵为郡王之子,从小结交皆是王公贵族,妙龄少女也曾宫闱王府之中见过,却一个个骄横做作自以为是,着实令人着恼,今见黛玉年纪虽小,却言谈举止傲然不群,油然一种清新婉约的美丽和妩媚,不见一丝人间烟火俗气,且一字一句皆如珠玑,不觉得满心欢喜起来。
这样天然雕饰却精致的女孩子,也只有江南水乡一带的钟灵毓秀所能凝结出来罢?
枫红深处方是美,可是她,不见铅华亦夺目。
北静王因笑问黛玉看何书,黛玉答道:“不曾看什么书,只刚看了四书罢了。”
北静王听了大笑,指着林如海笑道:“我竟不信你只教你闺女四书的,依我看,这言谈之间,已是博览群书了。”
林如海仰脖子喝了一大盅酒,才放下酒杯道:“若论正经功课,确只学了四书罢了。只是你也知道的,我所学甚杂,工艺杂学,琴棋书画,各色也都搀杂了一些,也教得她也杂了,因此明儿个我上任之后,给她聘个西席来,正经学上两年罢了。”
北静王指着水溶道:“这小子也是,学得极杂,只不用功,惟独一些诗词歌赋他倒还放在心上一些。前儿皇上还跟我抱怨呢,说他竟是诗疯子画呆子,不肯受那规矩束缚,只怕来日真是个跳脱出五行的。”
林如海笑道:“这又如何?只要胸有上进之心,这么繁琐俗务不理也就是了,谁还真指望玄雩去建功立业呢!”
说着叹了一口气,道:“只说别人没个上进心,如今说来我也竟是个没有上进心的,只图着一些风花雪月罢了。”
黛玉听了抿嘴一笑,道:“这有什么的,万事只随心性罢了,难不成竟还要赶着鸭子上架呢?不用心,什么事情也做不得的。俗语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谁又能非要建功立业才是正道了?只是,人生在世,上不能报国家社稷,下不能孝敬父母高堂,才是枉然一梦罢了。”
水溶本听林如海的话悠然一笑,知道他也是喜山野风光,今听黛玉一笑一说,露出小女儿娇态,正如幽兰初绽,新月清晖,说不出的清新妩媚之意,不由得胸中微微一荡。
北静王听了黛玉的话,哈哈一笑,道:“正是这个呢,说来惭愧,我等竟不及一个小女儿说得透彻。”
林如海也笑看着黛玉,眼中心中皆是自得之意。
北静王便对水溶笑道:“你很该敬你妹妹两盅,你若能有这般的见识,也不枉了你只羡慕那远山远水。”
水溶笑着起来,果然给黛玉倒了一杯酒,黛玉却只管摇头,道:“可别灌我,爹爹不许我吃酒的。”
林如海笑道:“是呢,别灌她一个小孩子家了,原本身子不好,不许她多吃酒的。”
黛玉妙眸流转,娇笑道:“那是你替我吃了才好!”
说着踩着椅子将酒杯凑到了水溶嘴边,水溶一气饮尽。
林如海笑说淘气,能见黛玉展颜而笑,莫说一杯,便是一壶,水溶也必定干尽。
水溶因见黛玉虽是幼女娇笑,清润婉丽,却眉尖若蹙,脱口便道:“玉者,矿之极也,白玉,玉中常见之物也,翡翠,上等也,黛者,青黑也,黛玉,则玉中之极品,世所罕见也。黛者,可代画眉之墨,姑娘眉尖若蹙,莫若颦也。”
林如海听了笑道:“颦儿,这个字倒是好的。”
黛玉听了颦眉嘟嘴,道:“竟是酒吃多了,拿我取笑儿呢!”
她本坐在水溶的旁边,桌子底下长长的指甲狠狠按在水溶身上。
她人小力弱,自是疼不到哪里去,水溶也只是莞尔一笑。
她就是这般的率真,不以他人目光而异,想说便说,想做便做,这才是一个可爱而淘气机灵的小女儿。
想起宫闱王府中那些眸子中透着精光,极力压抑着本性的女孩子,无一不是为别人的赞叹而活,眼前这样清新美好的女儿,竟是愈加罕见而令人想珍惜起来。
北静王亦喜黛玉天真率直,瞅着她欢快的小脸蛋,不住点头,含笑听着她说起爹爹的糗事。
酒逢知己千杯少,不觉爷们三人都吃得大醉,伏桌大睡。
黛玉只蹙着淡淡的眉,看着杯盘狼藉的桌子,又瞅了瞅已经空了的酒坛。
雪雁笑着带了两个小丫鬟上来收拾,见三人都醉得酣睡,便问黛玉道:“难不成叫人架了回去不成?”
黛玉站起身,只捏着粉红色的手帕子,道:“枫林小筑里不是有几间房间的么?叫小幺儿们扶着他们进去歇息罢,先打发人回家告诉娘一声,等他们酒醒了再下山。”
雪雁点头,吩咐几个小厮和小幺儿扶着他们进去,她又揭开屋里香炉,笼了几把百合香。
不想三人醉得却沉,贾敏也深知三人一醉,不到次日不会醒转,因此早已打发人送了三人替换的衣裳过来。
好在黛玉本有才干,自是应付自如的。
次日一早,水溶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不自觉地按着两边的太阳穴。
雪雁端着解酒汤进来,抿嘴笑道:“谁叫小王爷昨儿那般吃酒的?竟是撒酒风了似的。”
水溶接过解酒汤一口饮尽,头疼略有些缓了,便问道:“你们姑娘呢?”
雪雁朝外面努努嘴,道:“正伺候老爷吃解酒汤呢!”
果然就听黛玉娇柔清嫩的声音嚷道:“爹你快吃,去去酒意,不然一身酒屁臭气的,回去娘可要生气了!”
柔柔的声音却颇有气势,水溶听了不禁莞尔,竟是威胁林如海了。
换了衣裳出去,果然就见林如海按着额角愁眉苦脸地吃着黛玉小手里的解酒汤。
自己的父亲却是清醒自在地坐在窗下几旁吃茶,一脸的笑意盎然,自然也有些幸灾乐祸。
水溶不解,方才他也吃了,清爽甘口,并未觉得有何难喝,却为何林如海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
北静王见儿子脸色,便知端的,声音中满满的幸灾乐祸,道:“你林世母有家规的,若是你林世伯吃得大醉,解酒汤就是最苦巴巴黑糊糊的,难以下咽。”
水溶这才明白,不觉一笑。
林如海好容易吞完了黛玉手里的解酒汤,赶紧推开黛玉的小手,急急就叫雪雁拿一颗蜜枣来去苦味。
黛玉把碗递给了身旁的丫鬟,脸上满满的得意。
回到林家,果然贾敏神色不比往时,似是责怪林如海带得北静王父子大醉。
林如海连连作揖,道:“娘子莫生气,为夫大错了!”
惹得众人都笑了,贾敏也笑了,只看着水溶笑道:“这个是小王爷了罢?”
水溶上前见礼,道:“水溶见过世母。”
贾敏忙扶了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他面如美玉,目若朗星,文采风流中又带着三分潇洒不羁,果非寻常之人,心中已多了三分欢喜,忙笑道:“来了这里就当自家,可别多礼了。”
忍不住又嘱咐了几句道:“别跟你林世伯学,他竟是个酒鬼。”
众人都是笑,林如海因遣退了下人,将法耶之话说与妻子听,末了道:“必要如此方能平安。”
贾敏得知根由,如五雷轰顶,痛哭一场,万般不舍得女儿小小年纪寄人篱下。
半日才含泪道:“我们家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那里又怎么能是她去的?没有人照应,如何是好?”
林如海却是万般无奈,虽然并不曾真正信命,却不能不防,而黛玉的泪,早已将罗帕湿透。
看着黛玉盈盈弱质,水溶只觉得心中一痛,忽然卸下手腕上的香珠,递在黛玉手里。
黛玉泪眼婆娑,不明白地瞅着水溶。
水溶恳切地道:“这是我出生的时候,皇上赐的,我们家人人都认得的,明儿你到了京城里,不管有什么事情,吩咐人拿着这个到王府里,我一定帮忙。”
黛玉素知此珠珍异,自然不肯要的,水溶亦不肯收,只笑道:“我们合家都在的,你若果然进京,也好照应。”
北静王也道:“正是呢,你年纪小小的若进京,他们有不周到的也是有的,还是收着,总是有用的。”
黛玉听了便道谢,只得收了。
贾敏见女儿如此,心中愈加疼痛,虽然她极少管过娘家的事情,但是人情冷暖却是知道的。
如今之计,就是要将娘家里大小规矩及家人性格与女儿一一知晓,省得到时候不明白那里的规矩,惹得别人耻笑,于女儿无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