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5


本站公告

    15

    马富才并不知道,这时的春桃被她的瘸哥哥关在离家三、四百米的生产队仓库里。她哥哥因为残疾,村里照顾他,让他做仓库保管员。

    昨晚,春桃在自己的小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该怎么解决眼前这件事。到了半夜,才有点睡意,朦胧中突然屋里闪进两个黑影,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黑影迅速摁住了她,另一个黑影把一团布塞进她嘴里,随后他们把她的手脚用绳子捆起来,扛在身上出了门。天太黑了,春桃看不清是谁,只能拼命地挣扎。她想喊,但嘴里塞了东西,只有“吗呜”声。她瞄到身旁的那个黑影走路一瘸一拐的,心里清楚了,那是她哥,她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要干什么,但她明白她不是被绑票,至少生命是安全的,干脆也不挣扎了,就想看看她哥究竟要对她怎么样。

    瘸哥哥也没想对自家妹子怎么样。他知道第二天马富才他们就要走了,就怕这个倔犟任性的丫头再做出什么傻事来,真的跟着人私奔了,那他的婚姻就彻底黄了。于是在半夜偷偷起床,叫上村里的好朋友二疤子上演了这场“半夜劫妹”的闹剧。他们把春桃关在了生产队仓库,锁上门就走了,只打算等马富才师徒俩彻底离开后再放了她。他想好让她死了这份心,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春桃在黑洞洞潮乎乎的仓库里不断挣扎着,但是徒劳无益,绳子捆的太紧了,她几乎动弹不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大亮了,她的心越发焦急起来,她知道这时马富才他们要走了,那她就见不到他们了。不行,得想办法跑出去。春桃心里想着。她看到仓库的角落里有一把铡牛草的铡刀,于是艰难挪动身子,挨近后,背着手挨在刀上拼命磨。绳子终于断了,春桃揉揉发麻的手脚,去推仓库的门。门虽然破旧,但推不开。她知道是哥哥把它锁了,便在仓库找到了一根棍子,砸烂了窗上的木栅条,爬了出来。跑回家,没见到她爹她哥,只有傻娘坐在屋前咧着嘴朝她笑。她跑过去抱了抱她,又撒开腿拼命地向村外大路跑。到镇上的二十多里路是不通车的,如果赶的及时,说不定马富才他们应该还在镇上等车。

    春桃就这么狠奔着,脸上满是汗水和泪水。拌着扑面而来的尘土,终于赶到了镇上。天遂人愿,在离汽车站还有百来米的地方,她看到了马富才的身影。

    马富才看到几乎是踉踉跄跄扑过来的春桃,惊呆了,一时间欢喜和激动堵在心头说不出话来,俩人不管不顾周围候车的一大帮人,眼对着眼,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喘息未定,春桃说,小木匠,带我走,你答应过要娶我的,可不能耍赖。

    马富才涨红着脸拼命地点头,他一边用袖口替春桃擦去脸上的汗水和泪水,还有尘土,一边说,春桃,苦了你了,我带你,这就带你走。

    杨师傅目睹着眼前的一幕,不说话。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他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杨师傅突然发现远处有一伙人急吼吼地骑着自行车朝汽车站奔来,嘴里嚷嚷着,看到了,在那儿呢......快,快,别让他们跑了......杨师傅看清了那是春桃的瘸哥哥和村上的人。

    这伙人很快跑到马富才他们跟前,又团团围住。原来瘸哥哥去仓库送饭,发现春桃跑了,马上意识到她一定是去找马富才他们,赶紧叫上二疤子,另外还有村里的其他四五个年青人骑了车拼了命向镇上赶去。果然不出所料。

    几个年青人二话没说,把春桃和马富才隔开了,其中两个对着马富才拳打脚踢,杨师傅想冲上去劝解,被人推开了。春桃则被二疤子和她哥死死摁住。

    那些人边打边骂,他娘的,外乡人要拐带姑娘啊,狠狠地打,看他还有没有胆子。

    马富才起初拼命反抗,无奈对方人多势众。他只好抱着头,任他们在他身上撒野,最后被打倒在地,动弹不了。

    二疤子在旁边嚷道,兄弟几个,手中 文首发下有个轻重,别闹出人命来,送派出所,叫公家治他的罪。

    后来,春桃被人硬是拉了回家,而马富才则被送到了镇上的派出所。打人中有个年青人是姚家铺支部书记的儿子,跟所长相熟,一听说马富才拐带妇女,立马火冒三丈。这还了得,青天白日,如此胆大妄为,还有没有王法?所长二话没说,就把马富才拷了起来。

    回想起被关押在高介镇的那段日子,马富才至今还心有余悸。简直太恐怖、太痛苦、太可怕了,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在那里,他的双手从背后被反拷着,一天二十四小时就这么拷着,没有人来理会,吃饭时,拷在背后的手不能端碗,不能抓筷子,只能去舔、去啃;大小便时,也只能身屈着背,用身后被反拷着的一双手,艰难地褪去裤子,连屁股也无法擦。睡觉就永远只能侧着身,夜夜做的全是噩梦。半夜醒来,常常被惊出一身冷汗。

    半个月后,马富才被释放出来了。抓时不需要理由,放时更不需要理由。马富才被警告,赶紧回家,如果再在高介镇或姚家铺出现,那么下次关不是半个月,而有可能是半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马富才身心痛苦而疲惫,在无奈和悲愤中回到了家乡。

    杨师傅病倒了。徒弟被抓,他虽然幸免于难,但这一变故,对他的打击太大了。等看到徒弟回来,他几乎没有力气说话了,颤抖着手指了指工具箱。马富才翻开箱子,里面放着一把木刨,他看到刨的底部有一行浅浅的字,是用小刀刻上去的――等着我,春桃。杨师傅拼着力气,艰难地告诉他,这是春桃那天在汽车站被抓回家前,跟那些人以死相逼后,用刀刻上的。

    不久后,杨师傅去世了。马富才悲痛不已,他知道师傅的死跟他的事不无关联。师傅之所以得病完全是被吓出来的。他不得病也就不会死了。想到着一点。马富才心里充满内疚和悔恨,自己真的对不起师傅,尽管师傅一直骂他。

    后来,马富才还是干老行,做小木匠。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他先是联合了一帮泥水匠,木匠,油漆工,搭了个草台班子,东奔西跑,做建筑,搞装潢,逐渐有了原始积累,慢慢地形成了一个正规的上等级的建筑工程公司。后来,凭着他脑子活,肯吃苦的钻劲,又加之机缘巧合,又开始了房地产开发。经过二十多年的奋斗,事业越做越大,终于在闵都立足了脚跟,成为了一个具有相当实力的房地产开发商。

    起初,马富才不敢回想起在高介镇、姚家铺的那段日子。他想春桃,但他不敢去看她,只好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他把那把刻着春桃名字的木刨一直留在身边,但从此再没有用过它刨过木头。这是春桃留给他的一个念想,一种动力,他要好好珍藏着。他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到时就去姚家铺风风光光地把春桃娶回来。过了一年之后,马富才曾经偷偷地潜回过姚家铺,在深夜摸到了春桃家。但是令他大失所望的是,春桃家的门竟然上了锁,人去屋空。他不敢向邻居打听,怕再次被抓,只好满怀失望回来了。三年之后他又去了一次姚家铺。那次,他带去了一班一起干活的小兄弟,他让他们住在镇上的招待所里,想着万一有事,有个照应。但是,他到了姚家铺,等待他还是失望――春桃家的门还是上着锁。屋变得更破败了,没有生气,一看就知道很长时间没有住人了。这让他倍感失望,也十分纳闷,他不明白在他走后春桃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次他虽有准备,也不敢多作停留。第三次去,是在五年之后,那时昔日的小木匠已经被称作马老板了。这次来,他彻底绝望了----姚家铺在一次特大山洪爆发中被泥石流冲了个七零八落,已经彻底没影了。他到镇上一打听才知道,原先那些村民都被政府异地安置了,具体分布在哪里,谁都说不清。

    马富才哀叹,难道这辈子真的跟春桃不能见面了吗?命中注定我跟她有缘无份,今生做不成夫妻了吗?马富才这年已老大不小了,于是回归传统,娶妻生子,也好对家里老人有个交待。随着日子的流失,事业越做越大,春桃被他深深地埋在心里,在孤寂和落寞中成了时不时的回忆。

    前不久,马富才又来到高介镇所在的地区,这里正准备搞大规模开发,他是来投标的。在一次酒桌上,他竟然碰到了当年姚家铺的二疤子,他跟二疤子不熟,只照过一次面,还是在被打时。那时候人多,他也被打晕了,自然分辨不了谁是谁了。反倒是二疤子对他记忆深刻,认出了眼前的马总马老板就是当年在姚家铺做过木匠,跟春桃要好过,又被人追打送进派出所的小木匠。二疤子现在已混上了高介镇副镇长的位置,这次请客也是被人拉来凑热闹的。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小木匠是否还记得他,但在酒足饭饱,眼红耳热之际,为了得到更多的确认,同时也为了表示亲近,他还是假装偶然地问起马富才以前是否在姚家铺做过_38605.html活。马富才一惊,沉默了良久,才点点头。他问二疤子,你知道春桃吗?二疤子说当然认得,她是我们村里的大美人嘛。马富才急迫地追问,哪她现在在哪里?一桌坐着很多人,二疤子向二边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说,说来话长,找机会我们再聊吧。

    当天晚上,马富才把二疤子留在了宾馆里。二疤子告诉马富才,其实他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春桃不久后被她爹姚长贵和她哥送到姥姥家去了。后来,她爹她哥进了山去挖矿,她爹在一次矿难中死在井下,连尸体都没找出来。她哥就带了傻娘不知所踪了。二疤子还告诉马富才,那个瘸哥哥最后到底还是没娶上媳妇。听到这些,马富才内疚不已,这都是自己害的呀。不过,最让马富才吃惊不已的是,二疤子说,有人说曾在镇上看到过春桃,那时她已身怀六甲。马富才急问,春桃她成亲了?二疤子摇摇头否认,说,听说她没成亲,后来又听说她生下了个女儿。二疤子讲话很有技巧,一律用“听说”,让人感觉好象是又好象不是,总之不得求证。但在马富才听来,这一切只要跟春桃有关的都是真的。他有些失态地紧紧抓住二疤子的手说,哪后来呢?二疤子神情变得异样,说,后来......后来春桃死了,哪个小孩子也被人抱走了。不可能,不可能。马富才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他激动地嚷道,你他妈的,一定是听说错了,你告诉我,春桃究竟在哪里?那个孩子是谁的?二疤子看到了马富才失态,近乎疯狂的神态,有些怕了,说,马总,春桃死了,这倒不是听说来的,她家还设了灵堂呢,至于那个小孩子......他瞅了一眼马富才,见他眼露凶光逼视着他,只好说道,听说是跟个外乡人生的,她闹私情。

    外乡人?私情?那不正是指他马富才吗?这么说,春桃那个孩子应该是他的。马富才热泪盈眶,不能自己,“呜呜”地扑通一声坐到在地。二疤子一瞧见这阵势,只骂自己臭嘴,干嘛都说了。都是听说来的事,无凭无据,马富才要追证起来,自己还被他缠死,于是也不管不顾失魂落魄的马富才了,赶紧溜之大吉

    马富才回到闵都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助理董东叫来,让他赶紧找一家私家侦探所,他要搞清这事的来龙去脉,他要找到这个可能存在的孩子,可能是他小木匠的孩子,也有可能不是,但她是春桃的孩子。

    回想着往事,马富才的目光久久不愿从木刨上移开。他希望不久就能够真相大白,无论这个孩子在哪里,他要找到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