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要凭一己之力研究那行花纹,对老人来说,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首先,他基本上不认识字。就像前几天老杨说的那样,过去的老艺人们,识字的没有几个。小时候没机会接受正规教育,解放后虽然在扫盲学习班学了些简单的汉字,但阅读仍然存在着一定的困难。因此虽然内心是如此渴望解开那行花纹的含义,却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始,也不知道可以向谁打听。
另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在那以后的一年间,他原本就近千度的视力,忽然开始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恶化。他开始感到天黑得越来越早,亮得越来越晚。他以为眼镜大概是用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无论用眼镜布怎么擦,都无法清晰起来,而每一天感觉上都比昨天要阴沉一些,则是秋天的缘故。有一次他对采购丝线的人大发雷霆,指责他把亮红色的丝线买成了暗红色。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再也看不清那些近在咫尺的纹样时,才明白这些都不是因为天气、镜片或者年老――去检查后,医生告诉他,他的眼底病变已经发生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就诊太迟,已无药可救。
“我瞎了不要紧,”老人沉默了半晌之后说,“可那行花纹怎么办呢?”
从十三岁起困扰自己大半生的疑问,就会这样不了了之吗?
他不甘心。
他开始通过各种途径,想尽各种办法,寻找一个人:一个了解羌族,但本身不是羌族的人。他的逻辑很简单――这锦布是与羌族有关的,但如果是羌族人自己,恐怕不会告诉他。而要找到这样一个人也很简单,只要去任何一所大学打听一下就可以了。可第一次出击便遭遇了困难。他的眼睛不好,脾气又倔,进了学校后,还不能告诉别人为什么要找一个这样的人,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了学校办公楼,没说几句话却听出了对方语气中那种无奈的、应付的口吻。这对他的自尊心无疑是一种伤害,于是便转身离开了。此后,他又去了几所大专院校,可每一次的遭遇都大同小异:人们只不过把他当成一位老眼昏花、脾气怪异、满脑子胡思乱想的老头罢了。既然说不出找人的原因,我们的教授或老师怎么能够随便见你呢?
1990年夏,当他带着绝望的心情再一次从某所大学的办公楼里走出,决定从此不再找这个人或者那个人,织机和浣花锦的秘密也干脆带进坟墓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羌族人一直认为他们是古蜀王蚕丛的后代……”_38605.html
一个男声在一片昏黑之中如同钟鼓般朗朗响起。那一瞬间,他只感到自己的心神为之一振,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用手扶着墙壁,靠近那个声音。他摸到了窗框和粗糙的水泥墙面,听到声音回荡时那空旷的感觉,以及背景中其他人发出的 的低语,猜测这大概是一间教室。他在离声音足够近的地方,一扇窗前,停了下来。为了尽量不打扰到他人,他转过身,背靠墙壁,装作休息的样子,却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那个声音用热情洋溢的语调讲述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