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老鸨不敢得罪权势的嫖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据说,当时有两个前来住店的,一男一女,正好撞见新人被凌辱的那一幕。
据说,真正的高手,煞气杀人,无兵无刃。
…据说,杀人的是那女子。她面具下的眼神冰寒嗜血,在场的大多受不住她身上的寒冷杀气白了脸,甚至流汗吐血。然而下一刻,女子探出手,生生折了一人的脖子,掏出一人的心脏。其血腥,惹得一帮寻花问柳的人呕吐不止,成为一生噩梦!而那女子,眼中除了冰寒,再也找不出其他情感,那一双仿佛穿透一切直达灵魂深处锐利毁灭的眸子,只冷冷地扫了一圈,流馆顿时冰封。
一步一步,女子走到新人身边,脱下披风裹紧他。
“我,要拆了这里。”女子声若天籁,却让人鸡皮战栗,头皮发麻。
她,她…
重次脸色死寂,望着地上两具光溜溜的残尸,一个挥剑,流馆的匾额掉下来,世间,再无流馆。那平素仗着后台嚣张的老鸨,自从他们一进来就噤声,此时更是颤抖着不发一言。瞥了眼重次的握剑的手,竟然腿一软跪了下来。
紧紧抱着九炫,安吻坚定地抬头,再次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拆了这里。”
重次再次挥剑,剑剑生风,剑收,桌椅的轰裂,房椽的坍陷,酒水的迸发,人群的尖叫奔走声,混成一团。不用看,这里成了修罗场。
然而,她的眼中,耳中,却静得出奇。只因怀中蜷缩的身子细弱地颤抖着,像一个个慢镜头,她亲眼看到九炫眼带绝望,惊骇地看看血腥,看看她陌生的脸,缓缓抬起手,举到半空,不知要抓住什么,又缓缓落下…
她怕极了…小炫是,死了么?
她觉得自己分成了两个,一个是自己,死死地盯着九炫的动作,一个也是自己,无措地看着那个心被掏空的人。然而,心里却不感到一丝后悔。
“杀人了!杀人了!”
“野兽!野兽!”
“妖怪!妖怪!”
“快跑啊…”
意识一点一点回到身体里,盲目地看着九炫被蹂躏的破血的嘴唇,慢慢地抬手抚上,“小炫,我杀人了…”
“小炫,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我杀人了…”直直地盯着九炫越来越空洞的眼睛,不放过他的一丁点变化。重复了半个时辰,九炫的眼珠轮了转,转向重次的站立的地方,木然地,“痴…痴女人?”
是了。这话,其实是对抱着她的安吻说的。
流馆人去楼空。
流馆仅有四人,流馆老鸨,重次,九炫,安吻。
呼吸相闻。静得可以听到心跳,却没有九炫的。
抚摸着九炫的头,使他静静睡去。扫了一眼他肩骨上的咬伤烫伤,睫毛抖了抖,一滴泪就掉了下来,将怀中总是活力四射的身子搂到肩头,安吻在他耳边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我杀人了,人,被我杀了。没事了,没事了,你记不记得我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我是说真的,你好亲切,亲切得你一直骂我我也想靠近你,亲切得,想要保护你,后来你背叛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九炫身子抽搐了一下,睁开眼,竟还在安吻的怀中。咬着牙,忍着痛,自嘲地笑了笑,“痴女人…”
重次早已飞奔去找大夫。
老鸨筛糠似得站着,手里握着一叠银票。一叠,足够再开一间妓馆的钱。
九炫坚决不让大夫碰他,执意泡澡,一泡就是一个多时辰。穿戴好,依稀看到夜幕下窗外剪影:女子发如流泉,负手立着,好像…成长了许多。
也对,总算是真正见过血的人了。失了忆,本能,却是忘不掉的。苦涩地笑了笑,他震惊,他迷茫,他也绝望,原来,仍旧没有看透她,不仅侍魂针奈何不了她,而且…她,像个迷…
“公子,刚才死的那两位,是…水泊山的人。”老鸨捏着九炫的赎身钱,嚅嗫着说。
重次一个凌厉眼神,老鸨立即害怕地转身就走。
“慢着。”没有深究这个老鸨是不是眼睛瞎了,不和她这个主子要和重次这个下属说,安吻叫住老鸨,“水泊山,是什么地方?”
老鸨顿了顿身形,飞快地去了。
重次看着她若有所思,皱着眉靠近她,执起她的手:你,当真没事了?
上次尉迟欣月死时,她可吓得不轻,今日算得上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杀人。是为了先安抚九炫?她镇定得异常。
不轻易落入重次幽深的黑眸中,脑中快速闪过怀中抱着死去的曲无情的影像,怔了怔,回神望向九炫室中,手捂着心口,那里有一颗有力跳动的心,“虫子,我满手血腥,它却克制不住地兴奋想要杀人?”
舌尖有种异样的腥甜,仿佛自己一度,酣畅地杀戮过,那快意,舒泰到灵魂…灵魂,不不,自己只有七岁,她现在可以确定,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她可不要年纪轻轻人格分裂!
重次注意着她千变万化的脸,心绪复杂。
里面九炫呻吟一声,安吻迅速推门而入。
穿好里衣的九炫脆弱地躺在床上,惹人怜爱。大夫开了房子,重次去煎药。安吻注意着他又睡着了,心里疼得厉害。九炫柔嫩的脸上,自秀眉往下有一大片淤青,低头亲了亲那里,一边说,不痛。
九炫扑簌扑簌长长的睫毛睁开眼。像个可爱的天使。安吻看着他,心说,这次找到他,再也不放开了,要好好保护他。他还是个孩子。自己是无法处之泰然地做孩子嬉戏了,至少可以给他属于孩子的天空。
于是轻快地冲他笑了笑,“小炫,我做你干娘好不好?”算起来,小炫和小衡一样大,以前是自己不肯承认,这身子,再怎么也已经接受了。接受了,就要一概接受了。
九炫找清焦距,看着眼前笑着的戴了半边面具的女人,说,“痴女人!”
安吻也不恼。以为九炫口上不好意思叫,心里还是答应了。高兴地抱着他,怀中人嗤牙呼了一声痛。手忙脚乱地碰到他的伤处了,马上坐直轻轻搂着这具多灾多难的孩子,心疼地亲了又亲,“亲,亲亲就不疼了。”
九炫噗嗤笑出来。正赶上重次端药来。垂目不语。
安吻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吹了又吹,送到他嘴边。
“痴女人,这是在做梦吧?”
“嗯?”
“你对我那么好,好不真实。”不管在哪里,人们只想侮辱他,利用他。
“嗯?”
“痴女人,别对我那么好。”
“说什么傻话…”
“痴女人,我是不洁之人。”
“小炫,不是你不是你,肮脏的是他们!”小炫的眼泪都掉到碗里了,该死,虫子,帕子呢!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不怕不怕,以后有我,无论什么事,天南地北,有我的就有你的,我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将碗丢给重次,安吻倾身搂住九炫。可恶,不哭,自己是大人的样子,在九炫面前要是大人的样子!
“不!你不知道!”九炫猛地推开她,猝不及防,安吻跌在床前,差点磕了柱子。九炫泪如雨下,原本灵动的美眸充满死灰。挣扎,只见九炫吸了口气,用了莫大勇气似的,“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记得尉迟欣月么,是我,是我杀的!她本就对我没有戒心,我就趁着大家都…”
“嘭!”重次震碎了一把椅子,打断他的话。
这突兀的声音使人警醒。安吻望着滔滔不绝气若游丝泪如断珠不顾一切充满绝望的九炫,愣了几秒,上前抱住九炫,九炫挣扎一番,没有挣开。九炫还在滔滔不绝,“你早知我没有心,我还背叛过你,我这样没心的人,没心的人…”
“小炫,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只是被迫罢了,他是你主子,你必须那样不是吗,你只是被迫的,被利用的,不得已的…小炫是善良的,我知道。你看,我也杀人了,我杀人是为了保护我爱的人,你杀人是因为他们养了你那么多年,你要报答他们是不是…一样的,都一样的,我们只是不得已…”
“不得已?”
“嗯!”安吻重重点点头。原来,她这样自私了,对于尉迟欣月,对于人命,她看得这样轻…
“不得已?不得已?”九炫反复念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木然地笑了笑,好像灵魂真得空净了不少。
心口痛了痛,脸都皱成了一团。
“小炫,怎么,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这样了!“虫子,虫子你快来看看,快啊!”
重次正在想她那句‘保护我爱的人’,听到唤他,愣了愣,放下碗,走近床上脸色青白,被痛楚折磨的少年,搭上他的脉。大凡武林人,多少会点医术。
定了定神。放开。
安吻已经将手伸给他了。重次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她,写道:他中毒了。无救。
啪!
印象中好像这是第二次擦过重次的脸了,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呢。为什么,每次挥出去之后才后悔呢。强制忽略心里的愧疚,忽略抖抖簌簌的手,冷声说,“有救,你下结论太早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