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她下了中班,看她那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就知道大事不妙。
她说今天在饭厅吃中午饭时,晓红告诉她,这批下岗她也排上号了。
晓红和她都在同一车间的同一个轮班,是多年来最要好的姐妹,两人总喜欢在一起说说悄悄话,看来这消息比较可靠。
“我说呢,今上午左眼皮在一个劲儿地乱跳,织机上断了几个线头老是接不好,我就预料可能又有什么倒霉事了。”她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显得心事重重,满脸的愁容。
这时,我的心里感到又内疚又心_38605.html疼。回想我们结婚十多年来,她跟着我不仅没得到多少享受,反而受了这么多的窝囊气。我暗恨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
我身不自主地上去拉住了她的手:“圆圆,这辈子,我欠你的太多了。”我想以此来安慰安慰她那颗受伤的心。
她的手像被猫儿咬了一口似的,一下子缩了回去,并从沙发上腾地站了起来:“抓,抓什么呀,还想寻欢作乐?”
圆圆的心思真难猜,本想拉拉她的手给她点温暖,她却以为我要和她寻欢作乐。
我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发恨似的说:“宫明庆,你这样折腾我,我不会轻饶你!”
“周志强啊,我看你是叫花子咬牙穷发恨,你能动着人家一根汗毛?那天,你拦了宫厂长的车,拦来了什么?反倒拦来了人家收拾你,拦来了一堆窝囊气!”
她下岗心里肯定很难受。憋在肚子里的火,没处发泄,回到家只有泄在我身上。这,我理解。“哼,你和那老宫,像蹦迪一样地蹦了起来,蹦得越高摔得越重,早晚摔个头破血流!”
她越说越离谱,我成了她的出气筒。她下岗不恨厂里的那些狗官,倒恨起我来了,真让人不可思议。我也没好气地说:“你也不能狗咬吕洞宾,这么不识好歹。他们明明是打击报复人,你却认为全是我的不是,是不是犯神经啊?”
“有那犯神经病的,像疯狗一样咬人家,你不想想疯狗咬大象,还不被踩个稀巴烂。我要是宫厂长,也会治你。该,活该!”
简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通,她居然把我看得一钱不值。本应该在灾难面前,两口子团结一致,好好争气过日子,现在竟成了“窝中 文首发里斗”。
一阵敲门声,制止了我俩的争吵,孙姐来了。
我说:“孙姐,不出你的预料。圆圆也快下岗了。”
孙姐向圆圆的身边靠了靠,拢了拢她的头发,关切地说:“看你气得这个样子,值得吗?气坏了身子,还得自己受,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孙姐,我想不通啊,老天爷为什么这样不公平?为什么这么多的倒霉事都贪在我头上?”说着,圆圆拥着孙姐,趴在她的肩头上抽噎起来。
“圆圆,圆圆,咱不哭,咱不哭。”她一边像哄小孩子一样地劝慰着圆圆,一边拿着餐巾纸给她擦着眼泪。“这个事,前两天我已经听到说了。为此,昨天我硬着头皮又找了宫明庆。虽然以前因为工人下岗的事曾经和他吵过,我明知道找他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但我还是想把要说的话说给他。我说了你们家的具体困难:一个小家庭,孩子还小,全靠工资吃饭,让他们夫妻俩都下岗,他们的日子怎么过?他听了这些话,大为光火。他说:‘企业不是慈善机构,他家有困难我们管,企业有困难谁来管?啥叫改革,改革就是打破旧制度,砸烂铁饭碗。’真是一派胡言!我说‘如果改革就是为了砸铁饭碗,那还不砸乱了套。’他和我拍了桌子。后来,他借故有事走开了。”
孙姐又说:“这人性格固执,思想狭隘,报复心理尤为严重,只要他说定的事,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圆圆,我不是往你身上泼冷水,我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看来这件事不易改变,希望你正确对待。”
圆圆点点头:“孙姐,你的心意我明白。对待下岗我也并不是想不开,离开毛纺厂,我们也并不是活不成,我主要是觉得志强这老牛筋脾气,让我无法忍受。刚才听到我下岗的事情,又跳了起来,说什么还要找宫厂长,轻饶不了人家,他不想想,自己有多么大的本事,胳膊还能拧过大腿?”说着说着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孙姐对着我说:“志强,我早就想好好说说你。你应该把那天拦车的事,做为教训。干什么事也该有个前思后想,不能蛮来。你想,那天你拦了老宫的车,闹了一场,只是图了一时的痛快,能解决什么问题?不仅没有解决任何问题,相反给自己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啊。人生在世要学会能吃能受。俗话说,好鞋不踩臭狗屎,见了臭狗屎你不绕开走,干嘛非要过去踩两脚?”
我明白,孙姐这样批评我,全是为的我好,她心里在为我着急。“那天,要不是厂里收回我的租赁房,我也不会去拦宫明庆的车,是他逼得我无路可走,忍无可忍。”
“好了,那个事已经过去,以后你俩谁也不许再提。有困难,咱们共同想办法,希望我们这些下岗的人,携起手来向前看,风雨同舟共度难关。”
孙姐的话仿佛灵丹妙药,说得圆圆停止了哭泣。她接着又说:“圆圆,你和志强都是聪明人,开动脑筋,想想路子,咱们做点事,非要干出点样来,让大家看看。”
圆圆说:“我觉得生意不那么好做,现在市场竞争这么激烈,志强从来也没干过生意,我看像我们这样的脑袋瓜子什么买卖也干不了。”
孙姐说:“生意不好做,可以干别的,世上路子千万条,条条都能通罗马,就看自己有没有信心。”
忽然,圆圆眉头一展,“听说吕金最近在城北投资千数万,搞了个‘四梳四纺’的毛纱厂,他肯定需要熟练工,,我们这样的工人正对路,要不志强咱俩到那里试试吧,我看准行。”
啊?铝合金自己搞了个‘四梳四纺’的毛纱厂?真他妈的牛逼。投资1000万?他既没做大生意,又没有雄厚的家庭底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还不是刮的国家的油水!提到他,我心里就疙疙瘩瘩地不舒服。
我毫不含糊地说:“给他打工?我不去,就是拖着棍子要饭吃,饿死也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听我这么说,圆圆气得又睁圆了双眼:“姐姐,你听听,你听听,他屎壳郎飞到房顶上还想攀高,就是这么个怨大头,你还老是夸他呢。不撒泡尿仔细照照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能以为个人是什么了不起大人物!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怪不得厂里治你!”
孙姐说:“吕金,这两年和宫明庆狼狈为奸,疯狂聚财,听说他那个毛纱厂有老宫一半的股份,名义上是吕金的,实际是他俩的,都是贪污的赃款建成。这样的赃地方,不去也好。”
圆圆听了不屑一顾,很不服气地嘟囔着说:“不管赃不赃,生存要紧。当一个穷乞丐,肚子饿得呱呱叫两腿迈不动步的时候,看到地下有个发了霉的赃馒头照样拣起来吃。再讲卫生就会被饿死。”
真没想到,这个圆圆竟然讲出了她的乞丐理论。
我说:“孙姐,你听多好理论啊,为了生存,什么人格尊严呀,男盗女娼都可以干!”
圆圆听我扔出了这样话,她脸上似乎挂不住,气呼呼地说:“你有人格尊严,你是正人君子,本来一副穷酸相,还假装清高。”
她的话,堵得我实在受不了。想发脾气吧,搞得家里电闪雷鸣的,怕外人笑话;赌气躲出去吧,孙姐在场,也太不礼貌。
孙姐看到我俩,越吵越深,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她坐在那里也有些很不自在。“好事好商量,好话好好说,家和万事兴嘛。有什么事,夫妻二人要商量着来,千万不要怄气。”
圆圆好似意犹未尽,不吐不足以把满肚子的委屈倒出来:“孙姐,我不知道自己上一辈子犯下了什么罪过,这辈子怎么打着灯笼找了个这样的老公?要本事没本事,要脾气比天大,整天价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想管我。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说着,她又三行鼻涕两行泪的哭了起来。
女人的眼泪是法宝,最能制服男人心。在她的眼泪面前,我一时不知所措,傻傻地呆在沙发上没了词。孙姐向我眨眨眼,她的意思是让我出去躲一会。没办法,我站起来,灰鼻子火脸地走了出去。
到哪里去?逛大街,街上乱哄哄的更烦,串门子,不习惯。我心烦意乱,漫无目的地走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