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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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车外,大雨哗哗地下,整个江州城笼罩在漫天的雨幕中。警车在积水的马路上穿行,车脚下溅起片片水花。警车内,我坐在靠窗的车座上,凝视着车外,两眼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我的心如同被雨水浸透了的江州城,湿淋淋地拔凉。

    来到江城区派出所,民警把我带进审讯室,让我先在这里等着,听从处理。

    我焦灼万分地坐在连椅上,墙上贴着的“要坚定不移地为企业改革保驾护航”、“坚决打击一切违法乱纪、扰乱社会治安等不法行为”的醒目标语,像一把把利剑刺痛我的心。对面墙上滴答滴答的挂钟声,犹如我被刺破的心脏在一滴滴地不住地滴血。我违法乱纪吗?我扰乱社会治安吗?我是破坏国家改革政策吗?我不停地责问着自己。

    母亲经常教育我“要老老实实地做人,要规规矩矩地做事”,表舅也多次说过“要高端做事,低调做人”。我从小就安分守己,从不与人家打架。在学校多次被评为“三好学生”,在工厂也曾荣获过“爱厂如家”的模范,“遵纪守法”好工人的荣誉称号。想不到,时至今日,却落到这个地步。

    我胡思乱想,思绪万千,心里如同油炸般的灼痛。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进来了三个民警。其中一个,年龄大约有五十来岁,粗眉毛,大眼睛,黑黑的脸膛,,满脸的络腮胡子,像个领导人。

    他们依次坐好后,开始了对我的审问。

    “你叫什么名字?”

    “周志强。”

    “出生年月?”

    “1962年10月。”

    “籍贯?”

    “江州市海丰县。”

    “职业?”

    “下岗不久的无业工人。”

    “在哪个单位下岗?”

    “江州毛纺厂。”

    “你说说,今天你为什么酗酒闹事?为什么阻拦厂领导的车子,大闹工厂?”

    宫明庆,真他妈的狠毒,无中生有地又给我强加了一条酗酒闹事的罪状。

    我说:“首先我要说明,我没喝酒,滴酒没沾,更谈不上酗酒闹事。要不,你们可以对我人身检查,或者去我们厂里做详细调查。”

    “那,你把今天的事情_38605.html经过,实事求是地说说清楚。”

    于是,我把我怎么租赁房子,怎么搞起的维修店以及厂里怎么强收房子的事实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今天,你的行为扰乱了工厂的生产秩序,干扰了企业领导的正常办公。你用大量过激的语言对厂领导大肆进行诽谤污蔑和人身攻击,这是一种严重的违反治安行为。”

    明明是他当官的在搞乌七八糟,却说我“扰乱”“干扰”,明明是他宫明庆胡作非为,却说我“诽谤污蔑”搞“人身攻击”,真是是非不分,黑白颠倒。难道在法制健全的当今,还存在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这种不合理的社会现象?

    随后,我又把我怎么下岗,毛纺厂怎样假借承包、股份改革之名,大搞贪污受贿和腐败堕落的丑恶行径全部兜了出来。

    “你有意见可以有组织地逐级向上反映,也可以向有关部门进行举报,如果企业或者个别领导人侵犯了你的合法权益,你也有权向公诉机关提起诉讼,但你不能在厂门口这样的公众场合拦车滋事。”

    墙上挂钟响了起来,敲了九下,他看了一眼,接着说,“你要明白,企业改革是目前国家的头等大事,做为我们公安机关理所应当地维护企业改革。今天,你的行为已经违反了治安管理的有关规定,事实清楚,有证有据,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对你做出处罚决定如下:一,给予警告处分;二.罚金200元。”

    “我不接受,我不服!”我再次失去了自我控制,又大叫起来。

    “当然了,你如果不服可以申请行政复议,这是你的权利。”

    我正想再继续争辩,表舅和圆圆突然来了。

    表舅对着那民警点头笑了笑说:“陈所长,这是我的外甥,给你添麻烦了。”说着,掏出两张百元币递给了陈所长,并深表歉意地说,“陈所长,太对不起了。”

    陈所长冲着表舅也点了点头说:“老程啊,你也不必说对不起,今天,小周的行为的确做得过激。恐怕麻烦事还在后边,宫厂长不会轻易罢手的。好了,你们先回去吧。”

    表舅、圆圆面面相觑。

    我还想再申辩一下,表舅和圆圆硬生生地拉我离开了派出所。

    外边,雨早就停了。

    我们三人走在湿漉漉的大街上,昏黄的路灯下,投下了我们忽长忽短的身影。

    我的双腿像绑着铅块一样的沉重,一路上谁都不想说话,默默无语,向前走着。

    也许圆圆正在生着一肚子的窝囊气。她气厂里无情无义玩弄人,给我们家庭造成一连串的灾难性的打击;她责怪老天不公平,这么多的倒霉事偏偏都落在我们头上;她怨恨自己命不好,小姐身子丫鬟命,跟着我这个窝囊废吃苦又受气……。

    表舅呢,也许他正在考虑我以后生活道路,也许后悔当初不该支持我搞这摩托维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租用的房子刚装修好,好不容易经济效益有了起色,结果厂方强行收回房子,使投入的钱像流水一样,哗哗流走了这么多,不但没挣到钱,反而本钱赔进了一大块。早知这样,还不如给他找个地方干临时工呢……。

    我的心里如一团麻,乱七八糟没有个头绪。陈所长最后说的那句“麻烦事还在后边,宫厂长不会轻易罢手”的话,仿佛电视里的广告词反复在我耳边响起。宫明庆你还会把我怎么样?你的手再大,也捂不过天。我拦了你的车,骂了你,揭了你,虽然你把我送进了派出所,我不后悔,鸡蛋碰石头,就是碰你一身黄子也值,即使你有三头六臂,我也不怕。

    我的心里在毫无头绪的乱想,不觉不知来到毛纺厂职工宿舍大院。

    这时,我这才意识到,这么晚了,表舅已是六十好几的人,把我一直送到家来,心中委实有些过意不去。

    我说:“表舅,我也忘了。看,你都把我送到家了。”

    圆圆说:“为了你的事,表舅一直跑来跑去,晚饭还没顾得吃呢。婷婷已住在表舅家,今晚不让表舅走了,就住在我们这里。”

    回到家里,圆圆忙着下厨做饭,不一会,两碗热气腾腾的荷包面端在我和表舅面前。

    看着碗顶上的两个荷包蛋,肚子虽已饿得呱呱叫,可一点都不想吃,好歹陪着表舅扒了两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强子啊,今晚,我这个当舅的要说你几句。”他吃完了那碗面条,开口说话了,“古人说得好,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你现在已经是进入不惑之年的男子汉了,遇事都应该多用脑子,考虑自己的利害得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表舅说话,喜欢以理服人,以情感人。他说“占理的事,应该去争,要争个是非分明,但要争得有理有节,不能乱来。争不过的事,即便占着理也不能争,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有理也要让三分,该忍的就得忍,该让的就得让。非要做个强梁,称那英雄好汉,任何情况下都万万使不得。”

    他的这些道理我也并不是不懂,主要是厂里那些当官的太不讲理。

    这时,圆圆也坐了过来。

    表舅接着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大忍大让才能成大事。什么是忍?春秋时代的越王句践,能屈就吴王夫差门下为奴,回国后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结果打败吴国,成就了大业;汉朝著名大将韩信,年轻时能忍胯下之辱,后来成了一代名将,帮助刘帮夺得了天下;还有那个大文学家、历史学家司马迁,之所以他能写出‘无韵之离骚,史家之绝唱’的《史记》,就是因为他能忍受了‘宫刑’这种奇耻大辱。这就是忍。”

    好个表舅,一个忍让道理,竟能讲出这么多历史典故。

    他很快又把话题转到了我的身上。“可是,你有忍耐力吗?就因为毛纺厂要收回那两间租赁房,你就忍受不住了,在厂里闹了个热火朝天。为什么不能忍一忍呢?虽说你有理,有理的事未必能讲得通。就是讲通了又会怎么样,板上钉钉,事情照样无法挽回。”

    “就是嘛,小腿还能扭过大腿?”圆圆也附合着中 文首发表舅,对我进行着谴责,“闹了半天,有什么用,让人家弄到派出所,不光丢人现眼,还丢了钱。真是,越穷越吃亏,越亏越倒霉!看着像个男子汉,实际是个傻瓜蛋!”

    半天下来,我已经被搞得精疲力尽,再也没有大吵大闹的力气,甘心受着老婆的数落。

    表舅又说:“听陈所长的意思,这事并没有了结,你捅了宫明庆这个马蜂窝,人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得处处小心,事事提防,可不能再吃了大亏。”

    我小声嘟囔着:“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敢捅这个马蜂窝,就不怕他那马蜂蛰!”又说,“我一没偷,二没抢。也没无中生有,造谣诬陷,我讲的都是真情实事。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我就不信,宫明庆到底能把我怎么样!”

    “真是个死不回头的木头楔子!表舅别和他磨嘴皮了,时间不早了,休息吧。”圆圆赌气向卧室走去,砰的一声关上了卧室门,独自睡了。

    表舅去另一卧室躺下,我和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瞪着两眼,一点睡意也没有。

    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毛纺厂好几百吨的原料库忽然着起了大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消防车响着刺耳的警笛,呼啸而来。叫喊声、熊熊的烈火声、还有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响成一片。全厂的职工都来了,还有成群结队的学生,穿着军装的解放军战士。端盆的、提桶的、拿铁锹的围着救火,可就是找不到水源,整个厂区乱成了一窝蜂。

    我高喊:“同志们,跟我来,这里有水。”

    大家跟着我蜂拥而来。

    我把大家领到了一个水池旁。不料,铝合金正站在那里,他身穿警服,手持冲锋枪,青面獠牙,怒目圆睁,气势汹汹,甚是恐怖。他用枪指着我,厉声呵道:“他就是纵火犯,你们给我拿下!”

    呼啦啦一下子上来好多人,把我团团围了起来。

    “我不是纵火犯,不是纵火犯,你们这是栽赃陷害,栽赃陷害!”我用尽力气,大声呼喊着……。

    “志强,志强……你这是怎么啦?”我睁眼一看,圆圆站在了我的身边。

    哦,我原来做了一场噩梦,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她急忙把我从沙发上扶了起来,拉着我的胳膊,拽进了卧室的床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