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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令已接近芒种,天开始热了起来。

    这天中午,天气又闷又热,小店门前柳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让人感到心烦意乱。天空西北方向出现了一片片乌云,慢慢向空中涌动,一会像追逐的狼群,一会又像捕食的狮子;一会像呲牙裂嘴的巨兽,一会又像张开大口的鳄鱼。天气犹如人生,变化莫测,也许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我坐在棚子里,正饶有兴趣地观看着天上变化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房管科的小武站在我的旁边。

    “小武,你找我有事吗?”

    小武说:“我是来给你们下个通知,我们科长叫你们租用沿街房的几家用户,到下午两点半都去房管科,说有事和你们商量。”

    “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说完,他向右边的邻居那边走去。

    租用毛纺厂沿街房的共六家,每家都是两间,都是一样大小的面积。有搞快餐的、有搞理发的、有卖烟酒小百货的、有炒瓜子花生栗子的,最右边的那家支了几张台球桌子做了台球室。他们几家都是社会上做小买卖的,惟独我是本厂的下岗职工。

    房管科找我们干什么?并且这六家租用沿街房的用户全都去,莫非增加房租费?莫非签订正式的租赁合同?或许又增添了新的附加条件。我心神不定地做着种种猜测,心里像在敲着小鼓,咚咚地响个不停。

    两点半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房管科,其他五家的主人也陆续来到。

    待我们坐定后,张科长说话了:“今天叫大家来是通知大家,最近公司做了一个新的决定。”他喝了口茶,慢悠悠地继续说,“经总公司办公会研究决定,你们各位租用的毛纺厂沿街房,都要统一收回,由总公司另行处理。”

    “为什么要收回?”

    “怎么个另行处理?”

    “毛纺厂怎么能这样呢?”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大家知道,现在厂里的形势和过去大不一样了,各分厂都在实行股份制改革,合并、改组、资产估值等各项工作正在展开。另外,由于你们的承租时间上的不同,租赁价格也存有较大差别。我厂下岗工人正日趋增多,很多下岗人员面临生活困境,有些职工对房子出租情况_38605.html也提出了不同的意见。鉴于这些情况,总公司才做出决定,统一收回,面向社会,公开竞价出售,这样更加公平、公正、合理。”他又说,“当然了,这样可能给大家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经济损失,公司也充分考虑到这一方面。因此,对你们今年的租赁费,决定全部减免,已经交上的几个月,全部退还。如果面向社会出售,在同等价格、同等条件下,你们还享有优先购置权。”

    “那不行!”我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张科长,我们租房子可不是在大街上买萝卜大葱啊,你们不能出尔反尔,说变就变。”

    “周师傅,这不是我要变啊。房子是总公司的,是领导班子集体讨论决定的,我有什么权力阻挡总公司收回?”

    我越想越生气,这不明明是捉弄人嘛。我高声嚷道:“那,我的投资怎么办?我是本厂的下岗工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为了这个维修店,我花了将近一万五,干了还不到半年,本钱没收回一半,我的损失谁来负责?”

    “对你的个人情况,以前你车间的孙主任曾详细地向我反映过,我也表示同情,正因如此,才以每月80元的低价租给了你。别人一片好心,现在你却这样说话,岂不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这时,张科长说话也有点不冷静了,“要投资就会有风险,做生意就会有赚有赔,你有了损失总不该由我承担吧?”

    “我的损失,不是我自己做赔的,而是你们不守信义,强行收回房子造成的。”我也毫不客气地争辩起来,“你是房管科科长,是你代表厂里亲自和我们签的协议,况且协议中有一条,已明确规定了两年的租赁期限,现在半年还不到,你们就急着收回,这不是明显地操弄我们老百姓嘛!如果厂里讲理的话,我们的损失理所应当地由厂方负责。”

    “我再和你说一遍,这事是公司办公会上决定的,并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我本人也愿意把房子长期租给你,可我说了不算数。你有意见可以提,应该到厂长办公室,去和厂长讲。只要宫厂长发了话,就是他把房子白送你周志强,我也没意见,并且我敢保证,会亲自到市房产局,给你办理房产过户手续。”说完,他拂手而去。

    哎,在这里,竟然有理讲不通!

    没办法,我窝着一肚子火,只好离开了房管科。

    天空阴云密布,远处传来了阵阵低沉的雷声。天,快要下雨了。

    刚到厂大门,老远就看到有辆锃明瓦亮的宝马小轿车从远处开来。我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宫厂长出去兜风回来了。这辆小轿车,是x6型高级轿车,它色泽黑亮,造型别致,性能精良,处处显现出那种非凡的霸者气魄。

    那是98年,在厂里生产效益十分不景气的情况下,他花了百十万,由原来的奥迪轿车换的。当时,能开宝马车的人,在整个江州城屈指可数,只要他宫明庆驾着宝马在城里兜一圈,足能震动一条街。

    看到宫明庆的宝马车和他那牛逼烘烘的样子,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当时,自己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勇气,连想都没想,便快步站在了马路中间,两腿一叉,两臂一伸,做出了一个拦截的姿势。

    他打开车玻璃,探出脑袋,两眼瞪得滴溜儿圆,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车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怔怔地看着我,吃惊地问:“干嘛拦我的车?你想干什么?”

    “宫厂长,我租的房,有双方签字的协议,租赁费我一分不少地按时交纳,你说,你们为什么单方强行收回?”我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质问。

    他楞了半天,才唤过神来。他说:“这是办公会上决定的,厂里有权做统一安排。”

    “那,我和厂里签定的协议到底起不起作用?”

    宫明庆有些不耐烦了,他瞪着眼睛大声说:“你有话要到办公室去说,我不能在马路上答复你。”

    “不,现在你必须给个明确的说法。”我用不容商量的口气,态度更加强硬起来。

    “你不能胡闹乱来哦,这是工厂,是有纪律的。”他企图用大帽子扣我,拿工厂的纪律对我施压。

    “哼,乱来?我是想和你说理,怎么我成了乱来?”这时我的心里象烧旺着的一把火,火苗直往头顶窜。

    “你半路拦车,行为粗野,防碍了我的正常工作,不是乱来是什么?

    “只有你们这些当官的才乱来!我看,在我们厂里就有这样的人,打着改革改制的旗号在真正的乱来!”

    “你这是胡说八道,无理蛮缠!”宫明庆再也沉不住气,开始口吐脏话。

    “哼,搞下岗,无非是搞报复;搞分厂,无非是搞分赃;搞股份,无非是搞瓜分!……”我越说声越大,恨不得把心中积压多时的怨恨和怒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心想,反正下岗了,还怕你个俅。

    听了这些话,只见宫明庆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脸色甚是难看。他嘴唇嗫嚅,舌头像挽了个结,想说又说不出来。堂堂的大厂长,这时也顾不得那些体面,整条胳膊从车窗里伸了出来,指着我的脸大吼:“你……你要为自己话负责!不许你像拉肚子……像拉肚子一样地到处乱拉!”

    我毫不退让:“厂里的房子,是国家的,为什么私自乱卖?今天卖房子,明天就会卖土地、卖设备,后天就会把整个儿工厂卖出去!”

    听了这些话,他那一对牛肉包子眼瞪得更圆了,好似斗牛场上被红布激怒的公牛,喷射出灼人的怒火。“我是企业法人,厂里的事情由我说了算,我有权处置!你算老几?竟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我也失去了理智,大声地叫了起来,“这些房子挺值钱的,至少还能卖它几中 文首发个三万六,你们快拿出去竞卖吧!”

    这时,他象被马蜂猛地蛰了一下,歪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冲着大门口的警卫室大喊:“保安,保安……!”

    从警卫室跑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保安。

    “你们赶快把他带走,快把他带走,他喝醉了!”

    我被保安推推搡搡地带到了警卫室。

    不一会,一辆“110”警车风驰电掣般地疾驶而来。警车还没停稳,就看到从车里跳下四五个民警,胳膊上佩带着大红“110”袖章,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他们手持警棍,齐刷刷一下子闯进了警卫室。

    “谁叫周志强?”

    “是我。”我挺身而起。

    “跟我们去派出所走一趟。”110的民警不由分说地把我押上了警车。

    “轰隆隆”天上一声响雷,铜钱大的雨点啪啦啪啦地下了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