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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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君稍微平定心绪,镇定地答道:“你是我彼泽宫里新修成的藤花仙,还能是谁?”

    “那又请问莲君,为何我与你生得如此相似?又为何银环破裂之后我的灵魂会出窍?还有,何为凡人的生魂?又何为超度?”

    莲君闻言一怔,随即看着藤花,抿唇不语,眉间的莲印开始溢出白曜光华,藤花却突然闭上眼喝道:“你休想再来这一套!”她项上的佛珠突然金光闪耀,化作一阵强劲的力道将莲君的莲印光华猛然反弹开去。

    莲君有些吃痛地举手抚额,待他再次抬眼,水榭里已没了藤花的踪影。

    没想到她对梵音的感知在历经数千年的轮回之后还能如此强烈,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已摸索出如何运用法力,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要求梵音一定要封存她灵魂出窍时的记忆,如今事态就不会变得如此棘手。

    莲君微微叹息,便拂袖步出水榭,一眼便望见那个正腾云离去的身影,犹如另一轮新月在夜空中冉冉升起。

    小仙童朱璧从回廊奔过来,甚为急切,“莲君,莲君!藤花她走了!您不是曾下过禁法令么?可为何她还能施法腾云?”

    莲君望着夜空,淡淡地说:“我禁得了仙法,禁不了佛法。”

    仙童听不明白,但还是道:“……那该如何是好?您也不拦她,就任她这样大半夜中 文首发地跑出去?”

    “随她去罢,她自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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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苍茫,万籁俱寂。

    _38605.html天上只有一轮新月,看不见星辰,但倘若垂眼俯瞰,方知繁星都闪烁在那幽蓝的汇星湖里。倘若仙境之下真是凡间,那这汇星湖大概就是凡间的璀璨星空。

    除却灵魂出窍五感尽失的那一次,这还是藤花头一次离开彼泽宫投身入仙境的天空,但她此时却无心去仔细欣赏这仙境的浩然美景,只觉得漫无目的,无所凭依。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该往哪里去。夜凉如水,肋下生风,令她感到有种冰冷的孤寂,令她思念记忆中的安详与温暖。

    于是她腾云四顾,开始举目寻找那传说中的胧月山。

    藤花很快就望见有座远山的山顶上发出的光芒黯淡了月光,想必那就是胧月山,因为传说中胧月山上有座“辉夜殿”,而辉夜殿里的那位尊者的容光,大概会令日月都为之黯然。

    她很快飘至那座山的上空,借着辉夜殿的光芒能清晰地看见山顶上有成片的裟椤树与贝多罗树,均高大繁茂,光影婆娑,甚至掩住了佛殿古雅的雕檐。

    叮铃铛,叮铃铛……那是雕檐上的风铃,轻摇着在夜空中回响,似在召唤迷途之心归航。

    不用再多想,这分明就是胧月山。

    藤花压低云头想降至佛殿前院,但这是她第一次降云,动作还不太熟练,几欲从云端跌落之时,却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扶住,然后引导她安然降落。

    她抬眼一看,原来早有一个颀长的身影静候于佛殿门前的台阶上,手持佛珠,身穿青灰色长衫,头上罩着一袭黑绫,前摆遮至鼻尖,后摆垂直双肩,只露出线条流丽的薄唇与下颌,精雕细琢的一般。

    若不是那衣袂正飘然,还以为是尊佛像,已在殿门前屹立了千百万年。

    叮铃铛,叮铃铛……那风铃声将藤花的神思招回,但她心中原有的疑问与感谢却已经说不出来,仿佛专程寻到此处,就只是为了亲自看他一眼。

    良久,藤花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天边飘来,“我能否……看看你的脸?”

    尊者唇角的弧度平缓,似乎并不因藤花的冒失唐突而见怪,只是低叹:“你已历经百世轮回,竟还如此执着于外在色相,如此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名正言顺地归来……”那话音,一如藤花记忆中的温醇。

    藤花听出了他话语中难掩的熟稔,便问道:“你认得我?那请你告诉我,我是谁,又该归于何处?”

    尊者却双手合十道:“倘若此时让你知晓你的过往,就会扰乱你的轮回,而梵音又不愿擅自将你的记忆封存,因此请恕梵音不能奉告。”

    这个回答令藤花失望而又沮丧:绕了一圈,其实还是不能奉告,那又与莲君的应对有何区别?不过是一个手段强硬一个委婉拒绝罢了。他与莲君大概是一伙的,一起偷藏起与她有关的秘密,却彼此约定不能让她知晓。

    尊者似乎察觉出她的惘然,遂缓步迈下台阶行至她跟前,身量比她高出一尺有余,却毫无居高临下之感,低声安抚道:“抱歉,梵音差点忘了你目前尚身怀凡心,却拿天人之心来约束你,实在有违情理。”

    藤花抬起头,望着那黑绫投在他脸上的阴影,这黑绫并非透明,难道不会遮挡他的视线?于是忍不住踮起脚尖,抬手欲揭开他面上的黑绫,但他并没有闪躲,任由久违的光华朝自己脸上倾泻然后溢满——

    直挺的鼻梁,浓秀的眉宇,双眼闭成两个沉静的弧弯,只能看见那眼睫,温润细密得恍如晨雾中的琴弦。

    这模样,恰似藤花心中所想,于是她更加急切地期盼那双眼睛能睁开来看她一眼,想必定是如同黑曜石一般,睿智邃广得能令人深陷。

    但,那双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就这样静默地任她看了良久,尊者终于抬手将面上的黑绫重新掩上,“抱歉,梵音的双眼虽已派不上用场,但还有些畏光。”

    藤花的指尖颓然地从黑绫上松开,“这是……怎么回事?你根本看不见我?”看他的行动,根本料不到他已然失明。

    尊者淡然道:“梵音只需以心观心,毋需以眼观色相,这双肉眼,有与无都是一样。”

    感到她依旧怔忡,尊者又道:“你深夜独自到此久滞不归,想必莲君会担心,这就让伽蓝护送你回彼泽宫去罢。”

    藤花终于回过神来,突然感到莫名的气结,于是便脱口而出:“不必尊者费心,我自己能回去!”话毕便转身腾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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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铃铛,叮铃铛……胧月山的风铃声逐渐远离,藤花失魂落魄地在夜空中游荡,她原以为去胧月山就能寻到自己想要的温暖与归属感,没想到得来的却是更加无边的孤寂。

    想来那梵音尊者,大概对任何人都是那副淡而不疏的样子,只因他修佛,只因他心静。而且他失明,纵然他能以心观心又如何?纵然她觉得与他有前世情缘又如何?此时在他的心里,她藤花的模样已泯然与众生无异。

    而且,她此时的模样就果真是她真实的模样吗?那真是这样,那她到底跟那莲君又有何渊源?

    思来想去,藤花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也许那翼宿仙子说的不错,她只能将思慕扼杀在心底……

    她并没有回彼泽宫去,而是降至一片薄雾轻笼的草地,脱去绣鞋,光脚踩在缀着夜露的草叶上,凉,而且足下的草叶似在低吟。

    她慌忙微微漂浮,令足尖离地,方才记起朱璧曾经的告诫:在这仙境万物有灵,成仙者外出之时皆需漂浮或腾云,以免践踏地上尚未成仙的生灵。

    藤花叹了一口气,她此时多想往草地上一躺,一觉睡过去,什么都不去想,可是……

    她只得又另寻了一株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栖身,却惊扰了一窝尚未涅磐成仙的凤鸟,张开翅膀赶她下去,弄得她好不狼狈。

    寻寻觅觅,好难得寻到一株既稳妥又没有神鸟灵兽栖息的树,原以为这次终于可以安心休憩,但那树似乎沾染不得仙灵之气,她刚一落脚就瞬间银花怒放,令整棵树都变得璀璨明亮,招引来许多慕光夜蝶,更是蝶舞缤纷,美不胜收,但哪还能做静谧的寝床?

    唉,这偌大的仙境,竟难得寻到一个安宁的容身之处。

    藤花正欲离开这株太过热情的树去另寻它处,突然听见不远的林地里隐隐传来一片悉索之声,而且越发逼近,令她本能地感到警觉,正立于树端张望之时,一小团火红色的不明物体已循着光由草丛窜上了树端,蓦地窜入了她的怀里,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幽暗的林中已传来一声厉喝:

    “小畜生,看你这次往哪里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