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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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陵侯府。

    在一群只看得到脑瓜子顶儿的唯唯诺诺下人中是永远分不清他们的面孔的,看不清谁是谁。但是就是有人在其中可以吸引花月臣的目光。这个下人不同,很不同。即便在人群中,即便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却像是一个出生在帝王家的王子。有些事可以装,有些事就是怎样隐藏也还是会露出痕迹。他,干净儒雅的面庞上带着些许心事的少年人。

    听着侍者高声的传报:侯爷到——他的眼光从下人的身上移开了。

    这个就是传说中飞扬跋扈的武陵侯?

    有着威武傲然的容貌的他此刻却是在众人抬着的躺椅中出现的。也许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军中,他的身姿峻挺健硕,身上更是透出千锤百炼的杀伐之气。但是不管他是什么样的气势,有一点是让花月臣正视的——他病了,而且病的不轻。无论是他浮肿的双眼还是他隐藏的忧郁神色。那双眼睛曾经是令人望之不禁生畏,令无数人在看到它的时候打过冷战的,此时看到花月臣的眼中却像是一个孤独的老人。他是一个狠角色。确切的说是,他曾经是一个狠角色。无论在军中还是在哪里,他的出现就是一个讯号,意味真不详和死亡。此刻,看着他,花月臣的心中唯一剩下的就是疑问。只有一个疑问。他可没有时间去感受那莫名其妙的气场。遇到这样的人,最先应该感觉的不是心,而是脑子。对于他这样的类型,只有用头脑才可以与之交流。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来买他,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缘由。他开始对这个他的缘由感兴趣了。兴趣,是很好的交流的开端。

    武陵侯在他的身边的停下来时候,突然看了他一眼,眼中透出冰雪一般的寒光,在这样的眼光中大多数人的反应是连忙微微低头,避过他的目光,虽然他那包含杀气的眼光也许曾经见过。

    他挥了挥手,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房门关上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这场谈话的内容。

    第二天,正如所有关于‘姽婳皇’的传说一样,只会带来灾难的花月臣又一次印证了这个称号——武陵侯病死了。

    大办丧事的七天之后,任风流来到了侯爷府,但是他并没有找到花月臣。

    “他去哪里了?”

    总管:“小侯爷并没有交代,只知道是带他出去了。”

    任风流从来不知道还有一位小侯爷。据他所知,武陵侯没有子女。心中疑惑,但是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客气的告辞离开了。

    青翠的林中流出一条蜿蜒清澈的河,顺着河边朝山上行去,河越来越窄,在密林深处变为一条小溪,放眼望去是密密麻麻的竹林,风景异常秀美。

    花月臣静静呆在一把竹椅中,背后,在青翠竹林中的简陋茅草屋里,缓步出来的人正是那日在堂上的哪位下人。褪去了下人的装束他身着简单的淡蓝色袍服,秀雅的面容显得越发的明净,浑身散发出一股淡雅文静的气息他就如青山绿水般宁静安详。他的外表和他的父亲并不像,尤其是他身上处处散发着被幽禁的味道。对,就是幽禁这个词!尽管他依然保有着非凡的气质,但是却显得那么虚空。几枝画笔,一方精美的古研和铺在竹桌上摆放着,他提笔,长发随意而柔顺地散落在消瘦的肩上,没有任何修饰和发带,散发出阵阵飘渺的清香,凝神专注地他画着一幅工笔画。画中的美人,乌发垂下去,就像山间的流泉。那些发丝他勾的并不好,行笔迟缓了,少了爽利和流畅。

    望着眼前的开阔景物,花月臣悠然的靠着椅背,他在等。

    但是那个人不会比他先开口,不是故意的,而是他找不到话说。孤单的人,在孤寂中独自呆了太久的人已经忘了要怎么开始一次意义非常的谈话了。

    良久之后,花月臣说道:“小侯爷,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

    “找不到话还是找不到内容?”

    “不是后者。”

    “哦,那就好。你可以慢慢说,我很有耐心,可以等很久。或者就由我来发问吧?我甚至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你的名。”花月臣起身,移步近前。泼墨般挥洒在纸上,动作狂放快捷,和他的细腻认真行成了鲜明对比。他随笔在工笔画上把写意山水当作人物画的背景洒在画中,清风竹影,万里河山,不带一丝烟火,居然把工笔人物和磅礴山水奇异般融合在一起。

    “源。”

    “源……不错的名字呢!万事皆有源头,这个字很好。你的源头呢?说来听听,我很想知道一时变作仆人,一时变作侯爷的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情形。”花月臣注视着他。他_38605.html事实上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回答,对于他,他从他父亲是口中了解的也许更为透彻,就算他的父亲只是用了很少的话来形容他。

    他想了很久和所有不常常说话的人一样,他要组织语言。结果却是他组织的并中 文首发不好。微微的,脸上泛起了因为心急而出现的红晕。半晌,他子袖中掏出了两个旧的变色了的提线木偶。它们虽然旧,但是很完整,两个小男孩的面容都是那么的清晰和光洁。看的出保存者有多精心。操起了其中的一个偶,他似乎在说下面的这些话的时候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它。

    “你这个小小的人儿,看这个世界上没有无辜的人!你为什么要替他掩饰?就因为他是正统出身的侯爷之子,而你只不过是卑贱的丫鬟在一次无意的承欢后生下的杂种!但是他却有着比任何人都高贵的血统,哪怕在他做了无数的声名狼藉的恶事,在他死后,他依然是如此。哪怕是在你顶替了他的名之后,你所能够拥有的仅仅是和你这张卑贱的面孔一样虚无的东西。你甚至还要为此感到荣幸。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张与他相同的面孔左右着你的全部命运。它的存在,你才可以有着优渥的生活,有着衣食无忧的环境……同时也是有着最封闭的环境。”小侯爷的眼底闪动着光。

    花月臣拿起了另一只偶,它的手抚摸了一下它的头。他去操弄它,因为不忍再看他那泛着泪光的面庞:“感到怨恨吗?”

    “我母亲年迈体弱的,她用她的洁净的灵魂,毕生的容忍挽救我的每一天。换来我不必为了和他拥有着同样面孔而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厄运。在那个道貌岸然的富丽堂皇的所在,换取我的一席之地。当她离开人世后,我不想用保护家人的幌子欺人盖世了。但是我想好好的活着,就像所有平凡的人那样活着。因为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人生。直到……我的称之为父亲的人过世之后,我仿佛才可以真正的开始生活在人间的现实中。可是现实是什么呢?我甚至不知道现实是什么……甚至没有一丝生存的能力……这就是我,就是小侯爷名号下的我……”

    “不幸的孩子,你未来的路远远没有你想的那么艰难,因为你的父亲最终还是对你心有亏欠,并且为你留下了一把可以打开任何紧闭的大门的钥匙……不幸的人……你已经准备好了去使用那边钥匙了吗?”

    “我……信任你。”

    木偶的小手触碰到了他的。

    花月臣无限惆怅的笑了,苦笑。这个人的身上无处不在的是他自己那遥远过去的影子。不禁令人徒生怜意。之后呢?难道他真的要履行对一个死人的承诺去照看这个完全没有生存力的人来换取自己的自由?也许一走了之更快,也许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更好……但是已经没有也许了。他的心,这样告诉他。有史以来他第一次后悔,后悔听了这位小侯爷这么白痴,这么幼稚……却是这么深深打动了他那颗冰冷的心的话语。

    后悔是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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