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侠风御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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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远征军终于攻下了高黎贡山,大队人马一路追击,势如破竹,将日军赶进腾冲城里围困起来,在美军飞机的配合下,将日军全部歼灭。

    在运送完最后一批粮食后,后勤大队完成了任务,民夫们都散了。姑妈因为是后勤大队的大队长,继续留在县政府,配合处理善后事务,又逗留了一小段时间。

    一天中午,姑妈正在整理遇难民工的呈报表,一个人影轻轻走进了办公室。抬头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军官,再一看,姑妈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来人竟然是张敬南。

    张敬南机警伶俐,很有些小聪明,入伍后,在一次战斗中大胆引开敌人,巧计杀敌,保护了长官,减少了部队的伤亡,受到长官的垂爱,被火线擢升,成为滇西远征军主将霍揆章的手下爱将。这些情况,姑妈也有所耳闻,只是不当回事,想不到现在他却又找上门来了。

    姑妈埋下头,作出不认识的样子,心里却如火烧中 文首发火燎一般,不知怎么办才好。

    “占蕊妹子,好长不见。”张敬南先开口了,一副自信而且亲切的样子。

    “我道是哪个,原来是张长官来到,不知有何贵干?”姑妈冷面相对,无喜无怒,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妹子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还真让我无话可说。”张敬南有些尴尬地说。毕竟他如今已经是一个打了硬仗,立了战功的堂堂皇皇的军官了,本以为这个形象足以改变自己在心仪的人心头的看法,不料却是热脸擦了个冷屁股,这让他心头大感意外。

    “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罢。”姑妈依然不冷不热地说,埋下头做手里的事情。

    “随长官来找县长商量个事情,听说妹子也在这边,就抽空跑出来看看。”张敬南解嘲说。

    “张长官位高权重,嘴大脸大,我不过是一个普通民夫,怎敢劳你大驾。”姑妈话语刺刺地说。

    “妹子说哪里话,想我们两家两代人情同手足,自然同甘共苦。先前不懂事,也是喜欢妹子心切,以至对妹子有所冒犯,至今心中还十分内疚,所以一心要上战场杀敌立功,以报妹子。妹子是识大体的人,何必如此挖苦我!”张敬南语气软和地说。

    “张长官不必再说那些事情,我早就忘了。我虽一介草民,也还有些自知,以前多有麻烦,再不敢高攀,长官请便吧。”姑妈的话语有些硬了,她不想再与张敬南多说,只顾埋头做事。

    “那么……妹子忙吧,我走了。”看看那种情形,张敬南再不好开口,默立片刻,悻悻地走了。

    回望那个郁郁而行的背影,姑妈只觉心里很不是滋味,眼里酸酸地想哭。

    不久,抗日县政府张老县长上书辞职,大部分人员解散,各自回去重建家园,县政府在转眼间物是人非,面临重新改组。

    姑妈不想再在那样的环境里呆下去。战争结束了,她也想要找个安身之处,平平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了。

    这天下晚,处理完最后几件事务之后,县政府里剩下的几个人也散了。姑妈在城里没有亲戚,原来相处甚笃的几个同学家已经在战火中化为废墟,人也不知去向。她盘算着,先在城边找个落脚之处安身,打探家人和毛黑子的消息,再作打算。

    出了北城门,一路朝下北方向走来。这条路是姑妈走熟了的,她记起来,四年前爷爷送她来城里上女中,曾经在油灯庄一带的一个农家借宿,主人家姓杨,男主人叫杨天忠,为人很厚道,好像与爷爷和张大仁还有些交情,并且离城也不太远,方便打探各种消息。她决定到油灯庄找找看。

    天已经黄昏了,路上几乎遇不倒一个行人。战争让人们过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大家都早早地关门闭户,生怕招惹是非。姑妈已经是又累又饿,她想找点吃的充饥,顺便问一问杨天忠家的住址,但是敲了几家的门,里边都毫无反应,尽管是刚刚还听得到人说话,但敲门声一响,一切就悄无声息了,任凭姑妈喊问,里面就是没有一个回应。

    姑妈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小龙井边。她想在这里休息一下,喝口水再赶路。

    这是一个天然的出水洞,生在一个叫小龙井山的山嘴下面,古道就从水洞旁边穿过。在经过腾冲的古道沿线,这样的出水洞很多,人们习惯把它称之为龙洞。人们把出水洞用石头镶砌成井,旁边支上水槽、石条,供过往的人马饮用和休息。姑妈记得,绕过这个山嘴,再走一段路就是油灯庄了。

    就在弯腰喝水的那一瞬间,姑妈的眼角不经意地往来路方向瞥了瞥,这一瞥,让姑妈的心里打了一个激灵。她隐隐地看到,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两个黑色的人影忽地闪了一下,隐藏到一个巨石后面去了。

    “莫非是被人盯梢了?”姑妈心想,“但是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盯梢自己呢?”战争刚刚结束,腾冲百废待兴,鱼龙混杂,土痞流寇四处游荡,治安状况未见根本好转,再加上军队与地方政府出现了较大的分歧,眼下什么人都有,只是不知后面的人是什么人,是否真的是盯上了自己,姑妈一时也拿不准。她匆忙地喝了口水,急急离开水井赶路,想要尽快地甩掉身后的那两根尾巴。不管是不是跟自己有关,眼下这世道,身后有陌生人跟随着走路毕竟不舒服。

    转过山嘴紧走了几步,姑妈一下子呆住了。前面不远处的路边,坐着两个黑衣人。“或许是过路人吧。”姑妈安慰自己,努力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着要以最快的速度走过去。

    看见姑妈走近,两个黑衣人站了起来,往路中央一站。

    “坏了,今天必然是遇上不良之人了。”姑妈暗暗叫苦,一返身就往后走。可是刚一转过身来,正好与后面跟来的两个黑衣人打了个照面。一时间,姑妈处在了进退不能的境地里。

    “早大队长,这样急匆匆地要赶着去哪里?”一个显然是为首的黑衣人冷冷地问。

    “让我过去,我有急事。”姑妈平静地说。边说边往前走,但是被前面的人拦住了。

    “早大队长不要急嘛,我们借一步说话。”那人继续说。

    “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姑妈怒声喝问,头脑里快速地反应着,但是怎么也想不出这几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早大队长,请别激动,我们是什么人你不必知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早大队长配合一下。”一个黑衣人冷冷地说。

    “我有什么好配合的?让开!”姑妈发火了,想要硬闯过去。

    “请早大队长识相点,别要惹弟兄几个动怒。”为首的黑衣人口气硬了,几人同时从腰间拔出了匕首。

    “你们要做什么?本人恐怕是无可配合,请不要为难我。”姑妈硬着声音说,她知道,在这样的情势下,你越是软弱,人家就越是欺负你。要紧的是赶快找一个脱身之计。这伙人一口一声早大队长,既然叫得出名姓来,那他们的来路明显只有两种,一种是县政府人员,可是听起来并不像,抗战县政府已经解散了,新的县政府尚在筹备中,不大可能指使人来做这事。那么,另外一个来路,就是军队了,可是如果是军队,只要直接从县政府把她叫过去不就完事了,何必要使这样的手段?姑妈一时也想不清楚。

    “大队长是爽快人,那就长话短说,我们是什么人你不用管,我们只问你要一件东西。”黑衣人说。

    “我身无长物,不知几位要什么东西?”

    “早大队长,就直说了吧,我们就要你手腕上那个。”黑衣人说。

    “什么?”姑妈明知故问,心里暗暗叫苦。为什么又是冲着这只玉镯?想要得到此物,却又不光明正大地索取,到底是什么人?

    “玉镯子!大队长何必明知故问。”黑衣人终于道破。几个人越拢越近,闪着寒光的刀子逼到了姑妈眼前。

    “我道是要什么,原来是这玩意,早说一声拿去就是了,何必让几位费如此周折。”姑妈冷笑着,故作轻松地说,捋起衣袖,慢慢褪下那只玉镯来。

    在蒙蒙的夜光下,玉镯透着淡淡的绿荧荧的光芒,几个人都看呆了眼。

    姑妈心里清楚,天下没有不贪腥的豺狼,如今自己陷在四个男人的包围里,并非仅仅是交出玉镯那么简单。眼下最要紧的是打开一个缺口逃出包围,不能被他们抓住。她想,凭着这段时间的磨炼,只要跳出了包围,要甩开这几个人并不太难_38605.html。

    “?,拿去!”姑妈晃着玉镯说。

    为首的黑衣人伸手过来。

    姑妈缩回手来,把玉镯举起,作出要摔的样子说:“请几位先把刀子收起,过来一个人,其余人退后,否则这只玉镯就立时摔碎在你们面前。”

    “好说好说。”为首的黑衣人软着声音说,对其他三人扬了扬头。几个人收回刀子,退后了几步。

    “接好!”看看时机到来,姑妈大声说,把玉镯扔出去。她原本是想着往路下的草丛里扔的。这几个人既然是冲着玉镯来的,那么把玉镯扔到路下的草丛里,他们必定要慌忙去找寻,自己就可以找机会脱身了。但是黑衣人见姑妈要扔玉镯,慌忙伸手来抓,恰好挡在姑妈的手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响,玉镯重重地摔到面前的石板路上。

    “糟了,听那声音,玉镯想是碎了。想不到这只名响腾越、命运多桀的祖传玉镯,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姑妈心里一凉,也顾不得多想,乘这机会,撒开腿就朝前冲过去。可是道路毕竟是太狭窄了。姑妈跑出几步,就被站在后面早有准备的黑衣人一伸手扯住衣襟,摔倒在地。未等姑妈爬起来,几个人一涌而上,紧紧地把姑妈按住,然后提了起来。

    “贱人,你害惨老子几个!”为首的黑衣人托起姑妈的下巴,挥手朝着姑妈脸上左右开弓狠狠打下。

    “你自己失了手,怪哪个!”姑妈反驳。

    “明明是你有意要摔,还要嘴硬!”为首的黑衣人被激怒了,拔出匕首在姑妈眼前比划着:“这下,我该怎么收拾你呢?”

    “你们这些卑鄙的走狗,不敢上战场杀敌,专门会残害自家同胞,算什么人?有本事就杀了我!”姑妈怒声大喊。

    “你害了我们,想死,没那么便宜!”黑衣人阴鸷地冷笑着。

    “干脆,哥几个把她废了。”一个黑衣人提议。

    “大哥,你看。”一个矮小的黑衣人从地上摸起一物,交给为首的黑衣人。大家一看,竟然是那只玉镯,原来刚才摔下时并没有破碎,只是在石板上跳了几跳。

    “很好,反正罪名是背下了,大家就好好地过过瘾,我先回去交差。”为首的黑衣人站到一旁抱着手臂,冷着声说,“弟兄们,想怎么整就怎么整。”

    三个人饿虎扑羊一般,把姑妈按倒在地上就撕扯起来。

    “你们这帮狗贼,强盗!”姑妈一边奋力反抗,一边大声呼叫,“救命哪!”

    “叫你喊!叫你喊!”矮小黑衣人一把捏住姑妈的腮帮,把撕碎的布片一股脑地塞进姑妈嘴里,恼怒地说,“眼下这个时光,恐怕你把天叫破也不会有人应。”

    姑妈绝望地瘫软下去,意识陷于朦胧。

    这时,只听一声惨叫,自以为立了功,正在下手忙活的矮小黑衣人还没有明白是什么事情,就松开手瘫了下去。紧接着,另两个也瘫倒下去。整个过程也就几秒钟的时间。

    一股腥血喷洒到姑妈的脸上和身上,她挣扎着从地上爬坐起来,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事情的变化太突然了,以至于她还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中回过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站在一边看风景的那个领头人一看势头不好,一纵身跳到路下。

    姑妈这才看清,眼前站着一个蒙面人。“完了,才脱虎穴,又入狼口。”她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人。

    跳到路下的那人几步跑进田野里,掏出枪来返身就射。子弹从姑妈耳畔擦过。

    “走!”蒙面人俯下身来说,架起姑妈就走。

    “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姑妈身不由己地走着,一边问。她知道是这个人救了自己,但是他不知道这人又会把她怎么样。

    “别喊,赶快走!”那人有力地小声说。

    “听天由命吧!”姑妈心想,不再说话,被那人连拖带拽地朝前走去。

    “妹子要到哪里去?”走了一小段,蒙面男人问。

    “前面的油灯庄有一个亲戚家,叫杨天忠,我要到他家去。”姑妈说。

    “那家人家我知道,已经不远了,走,我送你过去。”男人说。

    “请问大哥是哪个,为什么救我。”姑妈边走边问。

    “妹子不必多问,只管快走就是。”蒙面人说,同时加快了脚步。那人臂力强劲,行走如飞,姑妈被挟着小跑快走,弄得气喘吁吁。

    古道沿山坡脚下蜿蜒而行,穿过一个个村庄,大地一片灰暗,战后的腾城北郊一片萧条,没有了以前的热闹。所有人家都静默无声,阵阵凉风带来夜鸟的呢喃,间或有几声或远或近的狗吠。

    姑妈的意识渐渐清醒起来,她看了看携带着自己的蒙面人,才发现这人只有一只手臂,原来是个独臂侠客。姑妈顿然对跟前的这人油然起敬。

    两人紧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就听到一股哗哗的水声。姑妈记起来了,这里是油灯庄的公共水井,叫做“和尚挑水处”,好像杨天忠家就在附近了。

    离开大路沿着山坡上一条小道斜行,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来到了一家人家门前。蒙面人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了听。屋里没有任何反应。

    蒙面人再敲门,再听,然后再敲门。姑妈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人,心里涌动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

    “哪个?”大约过了一刻钟,屋里终于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同时亮起了一丝灯光。

    蒙面人退到一边,示意姑妈上前作答。

    “是我,早占蕊,请杨大爹开门。”姑妈对着门缝说。

    又过了一小下,大门打开了,一个男人提着一盏马灯出现在姑妈面前。“你是哪个?”男人又问,举起马灯在姑妈面前照了照。

    “大爹,我是早占蕊,就是高黎贡山早家马店的早占蕊,那年我父亲送我进城念书,来到你家住过一晚。”姑妈解释。

    “哦,早家马店。”男人似乎是想起来了,又举起马灯照了照说:“姑娘也太胆大了,这年月独自夜行夜走,快进来,快进来。”

    “还有……”姑妈记起刚才送自己来的那个人,转身看时,已经没有了那人的影子。奇怪,刚才明明是还站在这里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还有一个人送我过来的,怎么就不见了?”

    男主人举着灯把门外扫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便对姑妈说:“恐怕是已经走了,快进来。”说着赶忙把姑妈一把拉进门里,把门闩上。

    “看姑娘浑身是血,哪里受伤了?”男主人望着姑妈说,然后转身朝着里屋说:“老婆子,快起来,是亲戚来了。”

    女主人也起来了,看了姑妈,做了一个惊讶的表情,迟疑了一下,招呼着坐下,就上脚上手给姑妈收拾。

    姑妈把那天下晚的事情向主人家说了,一家人感叹不已。

    “你说救你的那个人是个独臂?”男主人惊疑地问。

    “是的,怎么啦?”看着主人家惊疑的样子,姑妈紧张起来。

    “又是这个人,侠客哪!”男主人沉吟良久,赞赏地说。

    “你是说,你们晓得他?”姑妈一头雾水。

    “不单是我们,这一带的人都晓得,是个侠客。”男主人说,“半年前的一个下晚,有人看见一个独臂人在鱼笼河村出现,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鱼笼河村那两个为非作歹的保丁被杀死在田边。前一阵子城墙被攻破,几个日本兵逃出来,有三个日本兵端着枪到马蹄窝村里要吃的,有人看见那个独臂侠在路上行走,当天晚上,三个日本兵被杀死在马蹄窝村背后的山神庙前……”

    “那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呢?”姑妈听得神乎,追着问。

    “哪个也说不准,有的说是国军的情报员,也有的说是国军的伤员,攻打高黎贡山的时候被打伤的,还有的说是……反正说法很多。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干坏事的人只要被他盯上,肯定没有好下场。”

    “哦。”姑妈若有所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