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虽然依然寒冷,但却无法掩饰春天的气息。
过了这一段死水般的日子,姑妈的心情突然地好起来,她决定到外面去走走,了解一下目前的时势,顺便也打听一下大哥的下落。
走走停停地转了大半天,却几乎一无所获。隆昌商号寓所大门紧闭,门口站岗的士兵已不知去向,先前遍街乱走的士兵也没了踪迹。姑妈这时突然想起,好像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听到部队的军号和操练声了。
到底是发生了事,那些部队是开上前线了还是撤走了?姑妈弄不明白。
胡思乱想着转到一个报亭,姑妈随手拿起一张报纸,头版一个醒目的标题让她的心猛地一振。报纸上黑体大字清楚地写着:“滇西日军已成强弩之末,中国远征军反攻在即!”
这条消息仿佛天外来音,她在心里暗暗地责怪自己:早占蕊呀早占蕊,你不是成天吵吵嚷嚷要报国、要抗敌御辱么,这些时你都干什么去了,你远避他乡,让那些微小的个人恩怨蒙蔽了心灵,把自己尘封在狭隘的包裹里,忘记了家乡正在遭受的灾难,忘记了姐妹们遭受的凌辱,眼下全民赴国难,此时不归,更待何时!
姑妈一路小跑赶回寓所,却见大哥早占鳌正和张敬南争执着什么。两个人面红耳赤,一见姑妈进门就闭了口,各自把头扭向一边。
“大哥,你来了。”姑妈一边打招呼一边往里走。
“嗯。”我大伯回应,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怎么说才好。
“大哥这一向过的可好?”姑妈心里高兴着,并没有注意两人脸色上的变化。
“好什么好,象只流浪的狗一般,只差没有死去!”大伯没好气地回答。
“要好也就不会上这里来了,好吃好在的哪个还会想得起你这个做妹子的。”张敬南在一旁挖苦,“此来自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张敬南,我和自己的亲妹子说话,关你屁事!”大伯恼怒地反唇相讥,“你骗了我家妹子,耍了我家钱财,本是好吃好在得很?呢。”
“放狗屁,占蕊带了多少钱财,你恐怕是比我还清楚,最好自己心里明白,说破了大家都不自在。”张敬南一脸的鄙夷。
“你??狗杂种!你是说……”大伯呼地站起来,恼羞成怒的样子。
“想打?”张敬南也站了起来,“今天可是没有第二个毛黑子帮你了。”
“够了没有!你们。”姑妈愤怒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两个原本跟自己关系密切的大男人竟然如此龌龊,她原本想着回来跟张敬南商量回去的,看这情形,仿佛一瓢冰水浇透心骨,知道没有什么余地了。她厌恶地躲进自己的房间,把门砸上,直觉着心往下沉,气往上冒。
“早占鳌,这里是我们的寓所,我付着租金的,你也看见了,占蕊并不欢迎你,请便吧。”张敬南下了逐客令。
“老子也看不起在!如果不是我家妹子在着,就是拿八抬大轿请我都不来!”大伯提高声音回敬。然后扬声朝着屋里喊:“妹子,别的财物就算冲狗了,那只玉镯是我家的传家宝,小心被人家骗了去养婊子!”说完出去了。
“真是恬不知耻!”姑妈气恼不已。
“占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责怪我,其实我也看不起我自己,但是眼下的情形你是明白的,我们连糊口都很困难了,人穷志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本来好好地在商号里头做事,是你大哥把我拉下水的,要怪也只能怪你大哥,怪这个世道。”张敬南在门外诉说。
“张敬南,我没有资格责怪哪个,也不想再连累你,我要回去,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隔着房门,姑妈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你要回去?”张敬南大感意外。
“对,我要回去!”姑妈言辞肯定。
“那边正在打仗,腾冲早已经十室九空,怒江以西全部被日本人占领了,你还回哪里去。”张敬南缓和着声音劝说。
“那边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哪里就回哪里去。”姑妈态度倔强。
“早占蕊,我跟你实说了,你家早已烧光了,你母亲掉下北风崖下落不明,恐怕是不在世了,你爹和你兄弟如今也不知去向。”
“你胡说!”闻听这话,姑妈只觉仿佛五雷轰顶。她跳下床来,一把拉开门,愤怒地盯着张敬南。
“我也是前不久才听说的,信不信由你。”看着姑妈那扭曲的脸和可怕的神色,张敬南知道说漏了嘴,闯了大祸,口里应付着,溜到一边去了。
第二日,张敬南早早地就出去了,姑妈收拾了行李包裹,打算要走。但她心里也没底,自己孤身一人,往哪个方向出昆明城都还不知道,更不用说长途跋涉返回家乡?。她犹疑着,打算还是等张敬南回来,跟他好好商量一下,劝他一同回去,一方面有个照应,另一方面也还多少有点期待着浪子回头的意思。毕竟两家是至交,好好地一起出来,回去时各走各的,长辈们面前也不好交代。
挨近晌午,张敬南没有回来,却来了一个四十来岁绅士模样的高个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青年。
姑妈一愣神,预感事情不妙,迟疑地起身相迎。
“你就是张敬南的太太吧?”一见面,男人面无表情地问。
“不是!”姑妈矢口否认。
“不是?既然在一个门里,那也总是一家人吧。”男人依然面无表情。不等姑妈回答,又接着说,“你家张先生近来手气不佳,已经欠了我们十五六万的赌债,说是到时一笔还清,如今连这房租,差不多要有二十来万了吧,说好了这两天一定还,哪个晓得一冒眼连影子都不见了,所以只好亲自上门拜访来了。”说完,也不待姑妈招呼,自己寻条凳子坐下,仿佛在自己家里一般。两个青年随从站到他背后,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一切。
“这些我都不知道,张敬南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起。”闻听此言,姑妈知道来者不善,其中必有蹊跷,她定了定神,沉着应对。
“他人呢,是不是还在捂被窝阿,叫他出来不就知道了。”男人盯着姑妈说,脸上掠过一丝猥亵的笑,接着说:“如今的世道,缩头乌龟是越来越多了!”
“他一大早就不知去向了,还是……”姑妈只觉着一股寒气钻心,预感到今天是凶多吉少。
“不知去向?你怎么可能不知他的去向,怕是藏到床底下去了,等我去看看。”男人说着,站起身来就要房间里走。
“要看就看,一定看清楚了,真的找到他就更好了。”姑妈也不阻拦。
“不在就算了,麻烦妹子把钱拿来补了债,我们也就不打扰了。”男人看看姑妈的神态,停下来,阴阳怪气地说。“否则,就只好对不住妹子了。”
杂种张敬南,害人不浅!姑妈在心里暗暗怒骂,口里不得不把软和话来搪塞。“哪里有什么钱,糊口都不有法了,望大叔担待担待,等张敬南回来我们再想办法。”
“妹子开什么玩笑,听张敬南说,你家不是还藏着一只玉镯?据说那只玉镯曾是腾越至宝,抵债也还勉强。”男人不温不火地说。“你想想,要不是有这个抵头,张敬南哪敢那么大胆,我又怎么可能让他放心地欠债?”
“哪有什么玉镯,都是张敬南瞎说的。”姑妈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左手。自从发现张敬南出入赌场后,姑妈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寻常就把玉镯紧紧地套在手腕上,不敢随处摆放了。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我这人是很讲义气的,妹子还是爽快些,不要再绕山绕水。”男人好像有些不耐烦了,顿了顿又说,“我高某一般不亲自上门讨债,既然来了就不会空着回去,是人是货总要走一头。”
“我知道,大哥身在江湖,必定是意气中人,可是我真的是拿不出来,还望大哥……”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委屈妹子随我们走一趟,到舍下等张先生来说话了。”不待姑妈说完,男人慢慢立起身来,歪了一下头,“走吧!”径自朝门外走去。
两个随从立即过来扭住姑妈的手臂就往门外边拉。
“放开我!”姑妈挣扎着,左手臂的衣袖捋起来,露出了那只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
那一瞬间,男人的眼睛直了。姑妈也呆了一般,张着惊恐的眼睛不知所措。她知道,这下是露馅了,看来这一劫是逃不过了。
“妹子这是何苦,褪下来赔了不就完了,非要折腾一下,搞得大家都不愉快。”男人说着,伸手来摸玉镯。
“这下是真的完了!”姑妈心想。看着那只伸过来的黑手,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但是她的两臂被两个青年紧紧地挟持着,根本动弹不得。就在那只手扣住玉镯往外褪的时候,姑妈一横心,猛然低头就咬。
男人怪叫了一声,缩回手去,伸出另一只手来揪住姑妈的头发往后猛提,将她的脸仰起来,扭曲的脸上怒不可遏。
姑妈怒视着男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这幅架势让男人始料不及又恼羞成怒,他叉开手掌,朝着姑妈没头没脸地甩来,口里不住地怒骂着。很快,姑妈的嘴角就鲜血直流。
张孝南从屋里跑了出来,看着眼前发生的情景,不顾一切地朝男人冲过来,抱住他正在打姑妈的手臂,张口猛咬下去。
“哎哟!”男人猝不及防,看看是一个小毛孩,手臂猛地一摔,把张孝南摔倒在地上。“都是一群丫叉狗,我叫你咬!”男人还不解恨,放开姑妈,提起穿着翻毛皮鞋的大脚就往张孝南身上踩。
张孝南也不示弱,一骨碌爬起来,抱住男人的大脚。姑妈一看情况不好,着急地朝着张孝南大喊:“孝南,放开快跑!”
这时,忽然就听到一阵汽车的轰鸣,接着是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汽车来到几人跟前停下来,前座车门开处,下来一个面色清瘦稳重的中年男人。
“几位兄弟,为何用如此手段欺负一个弱女子?”中年男人表情冷峻,逼视着三个人,不温不火地问。然后细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说,“猜得不错的话,你就是极乐城赌场的高老板吧?”
“正是,你怎么知道?”男人住了手,他知道,整个昆明城坐这样车子的人除了龙主席外没有几个,眼前来管闲事的人必非等闲之辈。
“整个昆明都知道,极乐城赌场财大气粗,让多少人家破人亡,让多少朋友兄弟反目成仇,我虽然孤陋寡闻,又怎能不知?”
“哪有的事,哪有的事。请问老哥子尊姓大名?”高老板一看这架势,心里也有些发慌,不敢冒失,软下声来说话。
“我是隆昌商号的王子杨。”中年男人答说。
“哎呀,原来是王大掌柜,我真是有眼无珠。”高老板立即变得态度谦和。
“不敢当,请高老板先把人放了说话。”王子扬的语气不温不火。
“好说,好说,只是……”高老板吞吞吐吐。
开黑色汽车的司机也下来了,一只手揣在衣袋里,两眼平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干人。这是一个许多昆明人都熟悉的形象,高老板知道,这个司机就是冷血枪王张赞。
张赞出身旧军官家庭,早年不学无术,专爱耍枪弄棍。后来其父在军阀倾扎中当了替罪羊,被绑到菜市口处决,全家抄没。当时,张赞正好随叔父在外做生意,躲过了这场劫难。张赞的叔叔是个生意人,听到风声,急忙带了张赞西逃腾越避祸,打算跑往缅甸,但张赞不愿远走,脱离叔父返回昆明,从此浪迹江湖,笼络地痞流氓,成立了让整个昆明人谈之色变的血帮,带着一干弟兄到处滋事惹祸,得了个张祸三的浑名。又因为平素不苟言笑,枪法极好,被人们称为冷血枪王。然而此人十分仗义,从不欺贫凌弱。后来有一次,张赞的弟兄们不小心冲撞了龙主席的二公子。龙二公子也是一个不得了的混世魔王,一怒之下,竟然私下带着一队兵丁去跟张赞火拚。张赞毕竟势单力薄,被他们抓住,带到城外旷地打得死去活来,绑在树上准备要剖腹挖心。这时,恰好王子扬与龙主席一起从车场返回,见此情状,请求龙主席出面解围,放了张赞一条活路,叫伙计带回商号疗伤。张赞伤好,无意再流荡社会,死心塌地跟了王子扬,充任他的司机和保镖。
王子扬平时深居简出,从不喜欢在公众场合或者媒体面前露面,多数人都是只知其大名,但不识庐山真面目。然而隆昌商号的司机张赞枪法了得,却是人人共知的,不出手则已,只要出手,必定有人毙命。
“请高老板先把人放了,什么都好说!”王子扬的语气冷峻起来。
“是,是。”高老板应着,朝两个随从一仰头说:“还不赶快放了!”
两人赶紧把姑妈放了退到一边。姑妈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大掌柜是个大忙人,是龙主席的大功臣,怎么有时间也来这背街陋巷闲走,管这等闲事。”高老板低声下气。
“乘有个空闲,特地赶来看看我侄女。”王大掌柜说着,俯身去牵姑妈,一边问道:“你就是早占蕊吧?”
“是。”姑妈小声回答。这个王子杨,姑妈也曾听张敬南说起,就是隆昌商号的大掌柜,前些时刚给省政府捐了五十辆汽车支援抗战,只是眼前这人看起来心慈面善,并不像张敬南描述的那样冷峻刻薄。
“高老板,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我侄女犯了你什么事,教你这样做她?”王大掌柜板起了脸,似乎有些生气中 文首发了。一旁的司机把张孝南拉起来,斜身默立着,揣在衣袋里的手轻轻动了动。这个微小的动作还是被高老板看到了,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高某不知是大掌柜的侄女,多有得罪,多有得罪。”高老板抬着上付。“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情,不过是……”
“没什么事就算了,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到商号里找我,不要再为难这些孩子。”不等高老板说完,王大掌柜打断他的话,厌恶地回了一句,搀着姑妈进屋里。高老板恨恨地、知趣地带着弟兄走了。
“王大掌柜怎么会晓得我?”姑妈疑惑地问。
“侄女,别再叫我什么大掌柜,就叫王叔吧。”王大掌柜和蔼地说。“其实原来我并不知情,张敬南带你来后住在商号寓所里,我还以为是他的媳妇。后来听毛黑子说起,就想见一见,但是你们又不住在寓所里了,也就一直无缘。前些时,毛黑子随李国老奔赴滇西前专门托付我,要我抽时间过来看看你,只是这一向来世道混乱,事务繁杂,生意又十分难做,一直顾不上过来。前些日他们到了下关,李国老来信,还专门提到了你,要我得空来看看。看得出来,李国老对你家也有很深的感情。直到今天才有个空,也合该是天意救你。”
“李国老和我爷爷有兄弟之缘,前些年回归故里,还专程绕道去了我家,见了我爷爷最后一面。”姑妈回答说,接着提出了她一直想知道的疑问。“那个张敬南不是一直在你们商号里做事的么。”
“原来是在我们商号里的,做得也还不错。”王大掌柜叹了口气,“可惜后来一步走错,迷上了赌博,不但无心做事,反而把收来的账款赔了进去。最后自己觉着没脸再在商号里呆下去,就搬出来了。出来了就算了,世道不好,人心莫测,我们也不想追究他,毕竟都是家乡人,说来他父亲和我也还有些交情。”
“原来如此!我却一直蒙在鼓里。”姑妈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但对王子扬找到寓所还是不解:“可是王大掌柜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当然是毛黑子说的,看得出来,那个毛黑子对你是十分关心的。”王大掌柜意味深长。停了停又说,“只是他以为你跟张敬南关系非同一般,又是从小青梅竹马,不愿破坏你的生活,所以就远远地回避着。”
一听这话,姑妈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呆了呆说:“但是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我们两家是世交,父辈的感情十分深厚,我们也就像自己兄弟姐妹一般,才随他避难到昆明,其实来了之后我就后悔了。”
王大掌柜深深地看了姑妈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过话头问:“侄女还没有吃饭?”
“嗯。”姑妈回答,接着说,“我是准备了要回去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又怕着人生路不熟,那么远的路程,孤身一人没法行走,打算跟张敬南商量一下一起回去,想不到他竟然挖了这么大的一个火坑把我往里面推。现在看来就没有必要了,并且再不想要见到他。”
“哦。”王大掌柜若有所思,“那么不如这样吧,侄女就先随我到商号里安顿几日,回去的事情先等等再说。”
“也好。”姑妈应着,她只想着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王大掌柜的司机就过来拿了行李装上车里。
这时张孝南也来了,一见姑妈要走,嚷着也要走。姑妈想了想,就把他带了同去。
几个人到了商号里,安顿好了,王大掌柜去忙事情,叫姑妈好好休息,说晚上再相谈。
姑妈忽然又想起我大伯,想着临走前再去找找,看看是否能够把他带回去。但他又不敢出去,更不敢去赌场里,生怕又招惹麻烦。
这样矛盾着过了一天,晚下,王大掌柜安排了一起吃晚饭,饭后又在一起闲聊,说到家事上,姑妈就说出了想要找一找大哥的想法。
“你大哥我是见过的。”王大掌柜说,“以前常来商号里找张敬南,两人的关系很好,后来不知为什么就闹翻了。前些时毛黑子把他找了来,他本来就是军校生出身,又在军队里干过,也会一些拳脚,就做了李根源的勤务兵,也算是上了正轨,想来应当是跟随李国老去了。”
“如此就更好。”姑妈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心情轻松多了。同时就更想念自己家里,想着是否真象张敬南说的一样,归家的心情就更加迫切。
“早上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起因呢?”王大掌柜漫不经心地问起。
“我原来也莫名其妙,后来从那个高老板的话语里得知,是张敬南欠了他们一笔赌债,因此前来讨要。”
“那个高老板也不是等闲之辈,半个昆明都欠他的债。他平时是不亲自出马的,这次他亲自上到你们门上,一定是不小的一笔了。”
“说是欠了十多万。”
“欠恁多?怎么赔?”王大掌柜显出一丝惊讶。
“哪有什么钱来赔!说是张敬南用我的镯子抵押。早上如果王叔再晚去一下,必然是被抢了去了。”
“镯子?”王子扬一脸疑惑。久在生意场上的王子扬似乎也想不明白,一只玉镯与十多万元之间的兑换关系。
“是我家祖传下来的,说是什么张家玉,什么宝贝,其实是我家的灾星。”姑妈怨愤地说。
“张家玉?我也是听说过的,想来必然是个宝贝,否则就不会有恁多的人对它垂涎三尺了。”王大掌柜似是自言自语。
“镯子如今就在我这里,王叔想不想看一下?”姑妈捋起衣袖,准备褪下镯子。
“不必了,只是侄女一定要收好,别到处示于人,省得招是惹非。”王大掌柜微微笑着,慈爱地望着姑妈轻轻说。
过了两日,姑妈向王大掌柜说出了自己想要回家的心念。
“那边正在打仗,不如过段时间再说。”王大掌柜挽留。
“正因为是在打仗,不知父母是否安好,不知家乡人正在遭受着怎样的灾难,所以就更想回去。”姑妈言辞恳切。
看着姑妈那样坚决的态度,王大掌柜沉吟了一阵,说到:“侄女一定要回去,我也不能强留,听说远征军长官部驻扎在楚雄,恰好这几日我要到楚雄办事,顺便就送侄女一程,或许到那里就能找到毛黑子他们。”
“这样就更好,只是又要麻烦王叔。”姑妈不再推辞,毕竟她也正在为如何回去发愁。她心里想着,到了楚雄,离大理也就近了,实在不行就先到大理看看情况再说。
又过了两日,姑妈终于如愿以偿,随王大掌柜乘车西行。因为恐怕行程上有所不便,张孝南就暂时留在了商号里,学着做一些杂活。
汽车沿着新修的滇缅公路行走了两日,到了楚雄,城里城外还有零星的部队和军用车辆来来去去,但大部队已经南进,远征军长官部已经迁往大理。王大掌柜说他自己要在楚雄办事,可能要停留三四日,让司机开车送姑妈到大理。
告别了王大掌柜,姑妈继续西行,沿路来往车辆和军队逐渐增多,都是在为打仗做准备,不时还有三三五五的难民和侨民,路上就经常堵塞,拥挤不堪。好在姑妈乘坐的车辆是高档车,挂的是省政府专用牌照,一般人以为是省府领导坐的,都主动避让,行来还算顺利,但也足足走了三天才到大理。
姑妈找了一家旅馆住下。第二日在城里转了转,只见大批军队又在起程,气氛十分紧张。找了半天,远远看到一座较大的房屋,门前和附近都布了持枪的岗哨,戒备十分森严。一般人休想挨近。也许那就是远征军长官部,姑妈想着,但是毫无办法。
下午,一队骡马沿着街道缓缓走来。姑妈赶忙避到一边等着骡马经过。这时,走在最后的一个赶马人突然在姑妈面前停了下来。姑妈觉着不好,准备离开,就听那人开口了:“占蕊,是你?”
姑妈听着有些耳熟,一抬头,正与那人相望,这才看清,赶马人正是张敬南的父亲张大仁。
“占蕊,你怎么会在这里?”张大仁显得十分吃惊。
“我刚从昆明回来。”姑妈有些不自然。
“敬南呢?他在哪里?”张大仁追问。
“他在昆明。”姑妈觉着脸在发烧,不知怎么回答和面对。
“这么说,他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嗯。”姑妈再找不着话说。
“哦,你瞧,只顾问你,把什么都忘记了。”张大仁换了一个话题。“走,走,先回去再说。”
“去哪里?”姑妈疑惑地问。
“去你的亲戚家。”张大仁说,“就是和睦关你母亲的老家。恰好你父亲和小弟都在,你们一家可以团聚。”
一听这话,姑妈心里高兴,两人一阵快走,赶上骡马边说边行。很快就到了亲戚家里。
突然见着女儿,爷爷先是一愣,牵过女儿的手,悲喜交集,几乎都说不出话来。
望着爷爷突然显得苍老了的容颜,姑妈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张敬南所说的那场关于早家马店的灾难,在这里得到了证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