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巩固入侵中国西南的大后方,解除后顾之忧,保障军需补给,日军竭力网罗缅北地方黑恶势力,怂恿他们成立了所谓的中缅边境地区保安大队,与他们签订了一份互惠协议。
这份协议的主要签订人就是原先的八里河寨主米照明。
英国人占据缅甸,窥视中华西南国土,米照明凭着熟悉人情世故,通晓周边山川地理风物,成为英国人的得力助手,狐假虎威,借助洋枪和洋军队,黑白通吃,声名一时显赫于大金沙江南北,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米照明阳奉阴违,受英国人指使,带领部下封闭了滇缅公路。这一招正好被日本人钻了空子,一举击退英军和中国远征军,占领缅北。米照明毕竟是米照明,他待时而动,搜罗散兵流匪,组建了嚣张一时的中缅边境保安军,他自己也就摇身一变,成为中缅边境地区保安司令。
和日本人签订互惠协议后,米照明便一个转身投入日本人的怀抱,可以随意出入怒江和大金沙江之间的日军控制区。甚至是那些连日本人也有所顾虑的土司和头人辖地,他米照明也可以凭着特殊的身份自由出入。
最令米照明朝思暮想的就是关内的中国河山,那场先祖们三百年前的逃难之旅,他一直耿耿于怀。在他看来,关内河山根本就应当是他的祖根父业地。于是,日本人一经占领腾冲,他就想着要打回国内扩展势力了。
米照明召集大小土司头人,派粮派?,组织了声势浩大的后勤补给队,一路直入腾冲城。他自己则带着贴身卫队相随。他的孝心得到了日本人的高度赞赏,发给他一张特别通行证,准他在腾冲四处行走,所有人等不得加于任何阻拦和约束。
米照明大张旗鼓的活动让维持会感到了极大的压力,米照明的大出风头让他们觉着大失面子。气恨交加之余,维持会决定组织一场狗咬狗的游戏,用米照明的笑话或者是消失来挽回他们的威风,巩固他们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
他们知道,中国远征军第三十六师的游击队和几支地方游击队就在高黎贡山一带活动,这也是日本人至今未能占领高黎贡山封锁怒江的主要原因。米照明却不知道这些情况,只要把米照明引诱到高黎贡山腹地,即使不丢掉性命,也要弄得狼狈不堪。
维持会的杨大会长亲自为米照明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接风宴会。
米照明从宴会上无意间得知,古道沿线的某个山寨,就是当年永历皇帝的贴身随从隐身之地,护国大将、国舅爷窦将军战死磨盘石,其随从就地埋藏了一大批宝物,其中就有明朝廷镇宫之宝霓彩夜明珠,只是山寨人人习武,平常有高人把守,无人能近,官府也奈何不得。
关于这颗夜明珠的传说,米照明也曾听祖父说起。霓彩夜明珠本是西域贡物,是明朝廷镇宫之宝,后来作为奖赏赠给永历帝父亲。永历帝奔逃腾越,霓彩夜明珠由专人保管,原本打算用来赏赐缅王,求取救兵,但是在人马翻越高黎贡山时连同护宝人一同遗失了。
神秘古道和同样神秘的财宝引起了米照明的极大兴趣。他决定逆着祖先们南奔的足迹,探一探高黎贡山古道,一向来的春风得意使他坚信,此行一定会有不小的收获。
米照明带着随从们出发了。
日军控制腾冲虽然还不太长,但整个腾越大地已经是满目疮痍,田园荒芜,居民逃散,甚至有的村寨被焚为炭丘。汉奸们象猎食的豺狗一般,张着灵敏的鼻子四处游荡,打探国军游击队的动向。这样的情形已经见得多了,对于米照明一伙的到来,人们已经麻木了,唯恐避之不及。因此米照明等人一路走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更没有任何阻力。
这样的状态让米照明心里觉着好笑,同时又觉着隐隐地有一些失落。从祖辈和父辈的口里,他听多了关于中国的故事,都是那种种的神秘和辉煌。并且,他是看惯了人们对他低眉顺眼的,也喜欢那种人与人之间的血腥拼杀,现在除了那几个粘在身边的随从外,几乎都碰不上什么人,即使偶尔见到个人影,也是早早地就躲开了。如果说还有关于人的痕迹的话,那就是路旁或山谷里随处可见的残缺不全的尸骨。在缅北,这样的景象也是常见的,但那是在他的地盘上,而且许多是他或者他的手下亲自制造的。他于是开始怀疑这次的行程,心里偶尔也有些发虚,想要返回去,又怕惹维持会的人笑话。
“至少到高黎贡山上,到怒江边看一看。”他想着。他们化装成过路的行商,一路走走停停,沿着高黎贡山古道行来。
这一段时间,日本人步步为营,不断向高黎贡山腹地延伸。各种大大小小的战斗不时在山下或山里发生。
早家马店的生意已经冷清得没有人影了,成了国军和地方上的游击队来往的临时落脚点,他们有时进到马店里讨口水喝,弄点饭吃,或是包扎一下伤口,停一停也就走了,有时也在店里住上一晚,或者开个短会。
爷爷也懂得些草药,知道国军和游击队缺的正是医药,于是平时就找了来存下,以备不时之需。渐渐地,马店变成了游击队的行营和联络站。这种状况让爷爷和奶奶既高兴又担心,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能为抗日出点力气也是荣幸的事情。担心的是一旦走漏风声,早家马店就难免一劫。这几天因为来了一个伤员,一时走不了,未避免节外生枝惹出事端,爷爷和奶奶就悄悄把他安顿在老屋里,白天大门紧闭,只待夜深人静后,才让他出来活动活动。
爷爷和奶奶感到了浓重的战争气氛。他们决定先把我父亲送到大理去。两人都知道留在马店时时都在面临凶险,但因为军队的需要,不便两人都走。于是在谁送我父亲去大理的问题上,两人都互相退让。
“我是男人,并且还要救护伤员,自然该你去。”爷爷对奶奶说。
“我的拳脚比你好,身体比你灵便,救护伤员的事情我也能做。还是你去。”奶奶推让。
“还有张大哥在这里,我可以陪他,你是女人就不方便。”爷爷找理由。
“张大哥是自家人,哪个在都一样。”
两个人争执着,都推着让对方去。他们心里清楚,照眼下的形势发展,日军和汉奸随时都有可能光顾早家马店,都不愿意对方遭遇什么不测。
张大仁自从失去妻子,烧毁家园后,情绪和身体就一直不好,在马店里调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渐渐恢复了元气。他是那种跑走惯了的人,身体一复原,就想着要重操旧业,继续去大理赶他的马帮。
恰好这时国军游击队找上门来,说这段时间士兵受伤较多,药品供应不上,想请爷爷帮忙想办法到大理运一批药品。爷爷爽快地答应了,与张大仁结伴随行。
爷爷和张大仁一走,奶奶成了三家村唯一的留守者。当然,还有留在老屋里的一个伤兵。
直至多年以后,每当说起这件事情,爷爷总是后悔不已。“当时要是我留在马店里,你奶奶就不会遭灾了,米照明那杂种也跑不了!”他一遍一遍地说。
这天下午时分,一伙人慢悠悠地朝着早家马店行来,到门口下了马,嚷着要住店。
奶奶听到声息,以为是过路的客商,赶忙出门相迎。抬头一看,这伙人并不相识,想要拒绝,但人家已经来到门口了。
“来的都是客,也不管他,先让他们在下再说。”奶奶心里想着,把客人引进店里,招呼他们到屋里歇下,沏了茶水来喝。
“各人收拾好东西,今天就在这里歇脚。”领头的那人说到。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奶奶想着。再一看,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嘣嘣地跳起来。那个领头人狮子头,豹子脸,鹰钩鼻,虽然事隔多年,但那个大模样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莫非是米照明那个杂种?”奶奶暗自揣度,再看,来人正是米照明一伙。
真是冤家路窄!奶奶暗暗叫苦。
“他们怎么会跑到这地方来呢?”奶奶想着,赶紧转到马厩一边,装着给马上草料,借机平静惶乱的心绪。
时间已经隔得久了,他大约没有认出自己来,奶奶心里想着,并且自己是包了一个包头的,装束就像本地山民一样,想来已经完全没有了旧模样。
待心情平静了下来,奶奶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照样高高兴兴地去招呼那伙人。仇人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天赐良机,但眼下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做饭的时候,奶奶又想到了张小果那伙匪徒的落网。看来只有如法炮制,再用一次老办法了。她把店里的山珍野味都炸了炒了抬出来,把酒缸也抬出来,她知道,米照明的酒量是十分了得的。
“各位都是贵客,本要好好伺候,只是这段时间兵荒马乱,客人稀少,小店经营惨淡,折了本钱,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只有这点野味是山里找来的,酒是自家烤的,还望各位客人担待,将就着吃些。”奶奶作出难为情的样子。
有了酒肉,那伙人立时来了兴趣,大吃大喝起来,看来也是饿得差不多了。米照明却是吃得很慢,喝得很少。
“大哥是不是嫌小店的酒和野味不好,还是胃口不开?”奶奶凑过去,用地道的腾冲话搭腔,她心里清楚,如果不把这伙人灌醉,一切计划都将无法实施。
“酒好菜好,大姐的手艺更好。”米照明作出一脸真诚的样子说。
“那为何大哥吃得恁少,是不是嫂子不在身边,想家了,不有胃口?”奶奶陪着笑脸开玩笑说。
“大姐说哪里话。出门人四海为家,无牵无挂。只是这些酒菜味道确实是很好,好东西就要慢慢品尝。你说是不是?”米照明一副天下豪客的样子,并没有更多特意的表情。
“想不到大哥还是个性情中人,来,我敬大哥一碗。”奶奶倒了满满一碗酒,碰向米照明的酒碗,然后一干而尽。
米照明也抬起碗来,一干而尽。
“好!”喝到兴头上的随从们齐声喝彩,纷纷抬了碗来和奶奶对饮。这些人都是跟随米照明经了许多事的,见米照明稳重地坐在那里,自然不敢太放肆,后来看看米照明并不制止,加上这一路来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胆子也就放大了,于是放开肚皮地只管吃喝。
“米照明这杂种不喝醉,事情就无法下手。”奶奶心里着急,“实在不行,就只好舍了这个马店,拼个鱼死网破。”她下定了决心。
待这伙人酒足饭饱,奶奶挑来热水,给他们盥洗了,烧起火塘闲话,继续摆酒款待,一伙人都喝得酩酊大醉,闹嚷了一晚上,各自上床安歇。奶奶也作出酒醉难支的样子,关了大门进房歇息。
终于等到夜深人静,奶奶估摸着米照明一伙已经沉睡,便悄悄起床,找了锁来,轻轻把房门锁上,然后退出来,把正屋门锁了,顺手提了一把马刀出来,再把大门锁上。
这一切做得极其轻巧,奶奶确信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定了定神,摸出火来点燃了油筒。
“老板娘,你要干什么?”这时,奶奶身后突然有一个阴鸷的声音说。
奶奶惊得浑身一震,差点把油筒掉到地上。来不及多想,她迅速挥臂,将油筒扔到草楼上,同时操起马刀,一个转身奋力劈过去。
“南卡,果然是你!”米照明赶忙避让,“这多年不见,你还是那种脾气。”
草楼很快就燃烧起来了。
“算你还有些记性,不过也就到今天了。”奶奶怒声说。
“南中 文首发卡,何必如此毒辣!”米照明一边躲闪一边说。显然,他其实是早就在注意事情的发展,并且是早有准备了,但是没有料到我奶奶会来这一手,为了剿灭他们,竟然以整个早家马店的毁灭为代价,玉石俱焚。
“杂种!到底哪个毒辣?今天你自己送上门来,板岗寨的旧账,总算可以清算一次了。”奶奶怒斥着,一边不停地挥刀猛劈,不让米照明有半点喘息的机会。
“南卡,今天才来我就认出你了,要杀死你简直易如反掌。只是念在当日的情分上……”米照明边说边退。
“放狗屁,哪个不知道你的狼心狗肺!有什么情分可讲!”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横刀弓步,作出拼命的架势。
“南卡,这一路来,我就是专门来找你的,我知道你一定在腾冲。”
奶奶不再搭话,把那把马刀朝着米照明乱劈。此时什么话都属多余,她心里只有愤怒,只有复仇的念头。
“南卡,你再乱来我开枪了!”米照明掏出了手抢。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转眼间,早家马店已是一片火海。风声火声里夹杂着一阵阵鬼哭狼嚎,那是从醉梦里醒来的米照明的伙计们绝望的哀嚎。这伙从大金沙江边赶来的走卒们还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顷刻间就葬身熊熊烈火了。
米照明虽然是早有防备,但对眼前的情势还是始料未及。他又气又急,举枪射向奶奶。枪声响了,奶奶只觉右肩胛一麻,右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失去了知觉。她用左手挥刀,不顾一切地朝米照明扑去,逼得米照明慌忙躲避。
米照明又开了一枪,子弹穿过奶奶的胸部,马刀掉到了地上。奶奶就势一滚,将身子隐入树影里。
“看来不行了,一旦落入米照明那杂种的手里,绝对没有什么好事,与其受辱,不如死。”奶奶想着,踉跄朝马店对面的山脊跑去。她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逃脱米照明的魔爪,那就是北风崖。
米照明转着身找了一遍,等他看清时,奶奶已经跑出几十米远了。
“南卡,不用跑了,这回你跑不掉了。”米照明声嘶力竭地吼着,朝着奶奶_38605.html快速追来。
山脊的尽头是一带断崖,那就是北风崖,平常过崖需沿小路绕道崖底。奶奶跑到崖头突然停住,转过身来,米照明也已经追到跟前。
“南卡,你跑不掉了,哈哈。”米照明得意地笑着,对他而言,猎物已经走到了绝境,并且失去了抵抗能力,很快就可以手到擒来了。他慢慢向奶奶逼近。
“米照明,你不要得意,你永远也不会抓到我了,就算我今天杀不死你,你也不会有多长的命,总会有人收拾你的。”奶奶说完,一个转身,毫不犹豫地朝崖下扑去。
又是一声枪响,米照明浑身颤抖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上。在米照明身后十多米远的地方,站着那个国军游击队的伤员。
由于隔得远,又是在夜色下,这一枪并没有打中米照明的要害。米照明毕竟老奸巨猾,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待国军伤员走近,忽然举枪朝他射去。毫无防备的国军伤员痛苦地扭动了一下,慢慢倒了下去。
等到驻扎在山上的国军部队赶来,米照明已不知去向。
几天以后,爷爷和张大仁从大理运药品返回,知道了发生的一切,沿着痕迹找到北风崖下,可是除了挂在树枝上的几片碎布之外,幽深的北风崖山谷里什么也没有。早家马店已经完全烧毁,再无法落脚。爷爷和张大仁只好带着深深的疑惑和悲伤离开高黎贡山返回大理。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猜测着一定是日本人或者汉奸走狗所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