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驿镇腥火


本站公告

    张大仁从云龙返回时,原本要替隆昌商号抢运一批物资,但是当他来到江苴时,日本人已经占领了腾越城,他只好把马帮屯在江苴,准备看看风头再作打算。恰好遇上临时县务委员会在江苴成立,人手严重不足,张大仁就被推举为运输委员。

    张大仁带着他的马帮,为临时县务委中 文首发员会抢运了几批商会物资往凤瑞,最后一趟被维持会发觉报告给日本人,在马场河边遭到了袭击。幸亏天黑下雨,在损失了十多匹骡马之后,终于逃出虎口,从山道返回凤瑞。第二日,囤积在西城郊仓库里的所有商会物资,全部被日本人迅速运进城里。

    过不上几日,日军扫荡腾北,张大仁又赶起剩下的骡马,驮着临时县务委员会的重要物资,和委员们一起翻山越岭到了大理,把骡马暂且安置在和睦关我奶奶的老家族人那里,然后只身返回江苴,打算看看头势再说,实在不行就举家迁走。

    日军步步为营,已经在曲石街扎下营房,封死了进出的道路。准备着向高黎贡山逼进。龙川江两岸气氛紧张,好多人家已经往深山躲避了。张大仁与妻子商量,打算收拾一下,先往早家马店暂避。

    这天下午,张大仁正在家里与生意场上的几个乡友闲谈,商讨往高黎贡山退避的办法,寨子里有名的赖皮、破落地主张旺才带着四五个人闯了进来。

    张旺才的祖辈也是靠赶马起家,曾经是龙川江一带有名的大户,为人也很仗义。到了张旺才的父辈,弟兄几人相互抵触,只等老爹一死,就把家财瓜分一空。由于好吃懒做,后来又吹上了大烟,家境就日益萧条。传到张旺才手里时,除了百多亩田地外,已经没有什么家资了。张旺才就靠着收取田租过活。然而鹭鸶跌倒嘴撑持。这张旺才财虽不大,气确是很粗,到处招摇撒赖,村人都怕他三分。维持会成立后,张旺才被汉奸走狗们一眼看中,让他当了保长,专门监视古道上来往行商,一有什么消息,立即飞报维持会。临时县务委员会成立,张大仁赶马去城郊搬运商会物资,就是他报的信。

    一看是冤家对头,张大仁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想上去狠狠揍他一顿,但看看他后面那些人,一身青衣,腰插短刀,有一个小头目模样的还挎着短枪,一个个面无表情,分明是维持会特别行动队的人。

    张大仁知道来者不善,一时不便发作,勉强起身相迎。其他乡友一看势头,知道事情不好,就悄悄走散了。

    “张老板,好些日子不见,近来去哪里发财了?”张旺才进门就打着呵呵,阴阳怪气地说。按辈分,张旺才是村里班辈较小的,应当叫张大仁叔公。但是在张旺才的眼里,所有人都是他的孙子。

    “发什么财?,近时来时势不好,生意清淡,替人家运脚又赔了本,都要讨饭了。”张大仁强打笑脸。

    “我听说前些天张老板还在替人家运货,生意忙得很呢,哪里就赔了本?莫不是开玩笑。”张旺才依然不阴不阳地说。

    “张保长说哪里话,眼下这种世道,命都快保不住了,不赔本才怪!”张大仁提高了声音,厌恶地反驳说。他心里知道张旺才刚才话里的意思,指的无非就是日本人刚来时抢运商会物资的事情。

    “好吧,就先不说那些。”张旺才一看对手有些发硬起来,他知道张大仁的脾气,一旦什么都撕破了就不好收场,他是在维持会里夸下了海口的,如果货物弄不到手,他就要被维持会送进日军宪警队,那就是死路一条了。于是赶忙话锋一转软下声音说:“听说张老板先前在缅甸遭了黑手,被土匪洗劫一空,后来凭着一只玉镯做抵押,重新发了起来,据说那只玉镯是腾越至宝,我们杨会长思慕已久,只想一饱眼福,今天特别派了几个弟兄来,想借去一看,不知张老板能否赏脸?”

    “嗤,张保长真会说笑话,我张大仁做些小本经营,都是和弟兄们凭双手拼打出来的,也就勉强维持个_38605.html生计,就是一般的镯子也没有一只,哪里有什么腾越至宝!”听张旺才一说,张大仁心中一震,暗叫不好,但脸上却显出十分的镇静。玉镯之事,社会上一度曾经传得沸沸扬扬,但并没有结果。那只玉镯从他的手里押出去时,因为是至宝,人家十分小心,见过的人没有几个,都是玉石界有德有望的行家,并没有外泄半点关于玉镯的来龙去脉,现在虽说世道变了,但那些人都已经作古,不可能再透露什么风声。后来虽然有陈维庚闹腾了一阵,但毕竟索宝是件丑事,又怕引起更大的争端,也不敢对外张扬。或许这张旺才只是道听途说,想要敲诈钱财也未可知,他想。

    “张老板就不必绕山绕水了,倒不如拿出来,杨会长那里一高兴,说上几句好话,保不准你就会有很大的好处的。”

    “玉镯根本没有,好处自然不敢奢望。”张大仁回敬。

    “张老板不必隐瞒,我自然是听了可靠的人说,有十足的把握的。”张旺才不依不饶。

    “请问张保长是听什么人说的,简直就是无中生有的诈骗、诬赖!”张大仁作出生气的样子。

    “你家老二说的,该不会错了吧。”张旺才得意地笑着,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

    “我家老二?你说是我家孝南?”张大仁反问,心中暗暗吃惊,但嘴上并不慌乱。“开什么玩笑?十多岁的孩子,晓得什么,保长不必拿他做诱饵糊我。”张大仁的大儿子张敬南在外面,只有小儿子年纪还小,平时就随母亲待在家里。张旺才这一说,张大仁倒紧张起来,幸好小儿子外出游玩去了,如果今天落在这伙人手里,那就真的没救了。

    “你只要把他叫来一问便知。”

    “他妈,他妈!”张大仁故作生气的样子,扭头朝厢房里大喊。张大仁的妻子急忙从屋里出来。“去找找孝南,把那个小杂种揪来,老子要揍死他!”

    张大仁的妻子抬头惊惶地看看丈夫,她看到了丈夫地眼色,一声不吭地小跑步出去了。

    “我说张老板,我们也是乡里乡亲的,何必互相下不去。弟兄们既然大老远地来了,总要有个结果,回去也好有个交待,拿出来不就完了,免得弄个人才两空。”张旺才的语气已经是在威胁了。

    “我没有,你让我去哪里变出来!”

    “那我们就只好在这里等着,等你家老四回来再说,反正现在这样子弟兄们也回不去。回去了日本人是不饶的。”说到这里,张旺才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朝一个黑衣人说:“去找找看看,怎么还不回来。”黑衣人转身出去了。

    “好险!”张大仁捏着一把冷汗,心中暗想,只不知那小子是否已经离开寨子。

    出去的黑衣人带着张大仁的妻子回来了,看看张孝南没有来,张大仁才松了口气,但却装出愤怒的样子责问妻子:“人呢,那个小杂种呢,老子非要揍死他不可!”并作出要去抓棍子的样子。

    “满寨子都找了没找着,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张大仁的妻子作出紧张而又气愤的语气说,一边把眼色递给丈夫。

    “再去找!找不着连你也不要进这个家门。”张大仁粗声恶气地朝妻子大吼。张大仁的意思,以目前的处境,一家人必然凶多吉少,想要妻子赶紧外出避祸。

    “我看不必了,有你们夫妻在家就行了,小孩子玩够了自然会回家。”张旺才冷笑着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不把玉镯交出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看谁熬得到最后。

    张大仁知道张旺才得心思,但此时除了随机应对之外别无他法。几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不觉间天已黄昏,几个黑衣人分明是等得不耐烦了,把张旺才拉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弟兄们肚子俄了,要到舍下做口饭吃。张老板看怎么办?”张旺才挑衅地问。

    “请自便!”张大仁没好气地说。他知道,这伙人就像鼻涕虫一样,沾上了就是倒霉,不会有什么好事,捱到这个时候,决不可能轻易放了他们。

    “那就只好委屈两位一下了。我也是没办法?。”张旺才冷冷地说,一努嘴,几个黑衣人一齐动手,把张大仁夫妇二人分别捆绑在柱子上,留下一人看守,其余人随张旺才出去了。

    张孝南年纪虽小,但也是在山野里跑走惯了的,得了母亲吩咐,一路飞跑赶到早家马店避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事情。

    我奶奶听得消息,两眼冒火,取了一柄锋利的马刀握在手里,往马店里牵出马来就要出门。

    “南卡,你要干什么?”见奶奶那架势,爷爷心头一惊。

    “这世道就是不让人活,我去杀了那些狗杂种!”奶奶边说边上马。

    “等着,我们一起去。”爷爷知道奶奶的脾气,这个时候她已是气火攻心,要想阻拦是根本不可能的,况且朋友有难,本当竭力救护。

    “要去就快些!”奶奶已经跨在马背上。

    爷爷跑进屋里,取出已经很少使用的火枪挎在肩上,把袖珍弩箭拿出来递给我奶奶。他心里清楚,今晚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爷爷和奶奶的马本是走熟了这条道的,凭借隐隐约约的残月的光亮,两人快马加鞭,径向山下奔来。跑到寨子旁边,找一棵大树拴了马,悄悄朝张大仁家靠近。

    夜幕下的村寨一片灰暗,远远近近的狗吠此起彼伏,汹涌如潮,仿佛在预示着什么灾难的降临。在这样鸡犬不宁的年代里,昔日热闹非凡的古道村寨显现出少有的冷清,山村人家早早关门闭户,生怕一不小心把是非招惹到自己头上。

    张大仁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爷爷用手推了推,大门是从里面销死了的。透过门缝,但见前庭昏暗的灯火里,张大仁夫妇被反剪双手捆绑在两棵前檐柱上。另外几人或站或坐,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

    爷爷和奶奶无法进入院内,又不敢硬闯,生怕弄出响声来惊动了汉奸们,反而坏了事情。只好看看势头再见机行事。

    又过了一会,一个站在张大仁面前的持刀的青衣人似乎是耐不住了,几步走到张大仁的妻子面前,用刀在她的眼前比划了几下,然后刀尖一扬,挑开了她胸前的衣襟。由于用力太狠,刀尖往上划破了她的下巴,就有血珠子滴滴地掉下。

    “杂种,有本事你冲我来!”张大仁目眦欲裂,破口大骂。骂声刺激了青衣人,他冷笑着,继续用刀挑着张大仁妻子的衣服。张大仁骂着,挣着,恨不得一把捏碎那小子。他的妻子却冷眼怒视,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张老板,你骂破嗓子又有什么用,还是爽快些好,何苦让女人受罪。”张旺才冷笑着,不紧不慢地说。现在对于他来说,张大仁夫妇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这些狗养豹子咬的!”我奶奶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爷爷紧紧抓住奶奶的手,他知道,越是这样紧要的关头越要沉住气,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只会害了张大仁一家。

    这时,只见张大仁的妻子突然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青衣人的胯间。这个猝不及防的动作命中了青衣人的要害。青衣人惨嗥一声,痛苦地蹲下身去。

    “踢得好!”奶奶轻声说。

    过了一会,青衣人慢慢立起身来,扭曲的脸上堆满恶毒和恼怒,甩手狠狠地给了张大仁的妻子几个耳光。

    “呸”,一口血水喷溅得青衣人满头满脸。

    青衣人越发恼羞成怒,兽性大发,左手抓住张大仁妻子的头发,右手将刀朝着她的胸部和腹部猛戳。

    “杂种,老子干你祖宗十八代……”张大仁大喊着,狠命地挣扎着。

    张旺才似乎想要制止,站起半截来,看看事情已经不可收拾,又坐了下去。

    事态发展得太突然了。奶奶怒火中烧,将马刀对准门缝,用尽力气劈下,门闩被一刀斩断。

    奶奶一脚踹开大门,几步抢到庭前,手起刀落,将还在大发兽性的青衣人斜劈两片。等其他几人反应过来时,奶奶已翻身杀过来了。

    爷爷此时也已经跑到跟前,一枪托将正要从椅子上起来的张旺才打翻在地。两个人以迅雷之势朝着几个青衣人没头没脸地猛劈猛打,不让他们有还手之力。那几个人原本都是青帮的混混,也是会些拳脚的,一边避让,一边抽刀跟爷爷和奶奶拼杀起来。毕竟爷爷和奶奶来势凶猛,武器也占了优势,不一会,几个人就都缺胳膊少腿地倒在地上了。

    奶奶一刀挑断捆绑张大仁的绳子。张大仁几步抢到妻子跟前,只见妻子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一个血人。他哭喊着,紧紧地抱着妻子。

    “张哥,嫂子已经去了,赶快走吧,寨子里到处是汉奸走狗,曲石街住着日本兵,一下人来多了就更麻烦。”爷爷把张大仁拉过来。

    “你们整得我家破人亡,我让你们尸骨无存!”张大仁咬牙切齿,把马灯扔向马厩上面的草楼,草楼立时就着了起来。

    张大仁从地上拾起一把匕首,割断捆绑妻子的绳子,把妻子扛在肩上,出得门来,张大仁将大门锁死,意思是要让那几个汉奸的尸骨与房屋一同化为灰烬。

    几个人急急忙忙往村寨外面撤退。等到火光冲天人喊马叫时,他们已经退到寨子外面的山上了。

    三人选了一片背静的空地,挖个坑把张大仁的妻子草草葬了,匆匆忙忙赶回早家马店。第二日复带了锄头用具,备了香钱纸火来,砌了一座简单的土石坟,祭奠离去。

    汉奸保长张旺才被爷爷一枪托打倒,但没有死,被闻讯而来的保丁们救出,在大火里侥幸死里逃生,伤好后继续为非作歹,祸害乡里。张大仁和爷爷听到这个消息,悔恨不迭,决心要寻找机会除掉这个汉奸走狗,出出心中的恶气,但张旺才处处防备,古镇上又住进了日本人,连夜出动了几次,都没有得手。后来有一次,张旺才假装成牧人进山里放羊,打探国军虚实,出卖了一队正在附近山林里休息做饭的国军游击队,几十个人刚煮好饭,还没有来得及吃上一口,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全部被日军突袭打死。这件事情在龙川江上下引起了公愤,国军游击队更是怒火中烧,组织了一个锄奸队,乘夜化妆摸进村里,在群众的带领下抓获张旺才,用甩杆吊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