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势的发展超出中 文首发了人们的预料,高山大河似乎根本无法阻挡侵略者的脚步,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腾越城晃荡起来了。
其实日本人虽已从缅甸入境,但还没有来到腾越,然而各种传闻让全城人早已如临大敌,败兵和华侨难民的大量涌入更是让大家惶惶不可终日。富足的人家纷纷收拾家资携儿带女往山区躲避,或者往内地迁移。
这段时间,高黎贡山古道迎来了少有的喧闹。先是有士兵押着一队队满载的骡马不分白天黑夜地往内地逃去。后来是地方官绅们携家带口,背着大包小包也往内地逃去。这些平日里穿绸缎长衫、拄文明棍、出入必要轿马滑竿,很少走路的富人们,急急如丧家之犬一般,翻越高黎贡山来到早家马店的时候,早已累得浑身瘫软。
那些日子,马店的所有房屋里都挤满了人,院场里临时搭了棚子,抖了地铺,甚至大门外边的篱墙下、树下都躺满了人。整条路上怨愤充盈,不时有人永远地倒在路边。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头,生命显得无比地脆弱和渺小。
奶奶和爷爷一边忙碌着照料过往的客商,打听着城里的消息,一边心急火燎地巴望着姑妈归来。但有可考的消息说,腾越女中还在上课,并且正在计划着组织什么宣传队。大家心里都十分慌乱,各种消息如同一阵阵乱风刮过。奶奶打算亲自往城里走一趟,探探风头,把姑妈接回来。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张敬南从昆明回来了。
近一段时间来,省城已经盛传日本人来到了腾冲的消息,街头巷尾早已议论纷纷,几股军队也在加紧运动,大有随时开发前线之势。看到这些情况,张敬南就想到了还在城子里读书的我姑妈,生怕有什么闪失,恰好商号里还有一些业务在腾冲,急需收尾,于是张敬南就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了。
张敬南的到来无疑是我奶奶的最大福音,她正愁着抽不开身进城去,于是就把带我姑妈回来的任务托给了张敬南。
张敬南到城里的时候,女中已经解散,大部分学生疏散回家去,或者跟随家人亲戚逃难走了,只有少数胸怀护国之心的学生和老师还在,正筹划着组织宣传队开展救国宣传,同时加入了益群中学和来凤书院的部分师生。
一些地方士绅也集拢来。大家为着家园的安定,决定为守卫腾冲做一些事情,推举出腾越临时救护委员会,将李根源推举为名誉会长,县长为会长,在场的骨干人士就做了委员。
临时救护委员会一边拟文快报殖边督办公署,一边联名呈请县府筹划守卫腾冲城。
这样一来,腾越女中成了临时的民间时政议事场所。
随着风声的日益紧张,留守的女中学生大多数已经离散,仍在的几个,除了我姑妈外都是城里人。
张敬南匆匆办完了事情赶到学校,向委员会说明了受托要将我姑妈带回去的意思。委员们也觉着一个女孩离家在外,一旦情势危急,恐怕相顾不暇,不便勉强,让我姑妈自己决定去留。但是姑妈坚持要留守,说自己是班长,要跟大家一起进行抗日宣传,任凭张敬南怎么劝说,她就是不改口,态度之坚决让委员们为之动容。无奈,张敬南只好暂时住下来,再寻良策。
不想当日不知发生了什么特事,一向热闹的县政府早早地就关了大门。大家以为是在开什么秘密会议,商量御敌之策,或是接待什么重要人物,也不在意。第二天一早,大家去到县府请愿,才知道县长已经带着大印和家眷连夜逃走了,只留下几个没有头绪的衙役守着空荡荡的县府大院。
县长一走,县府随之解散,护路营也退往西练,各道城门再无士兵把守,全城一时陷入混乱。
大家愤怒了一阵、哀叹了一阵,终究拿不出什么良策,只好各自走散。
第三天,女中里只来了寥寥几人,多数人都作鸟兽散,携家带口连夜逃出城去。来的人看看人少,也找了借口陆续走散了。姑妈呆坐在学校院场里,神情恍惚,不吃不喝直到下午,跪在先师牌位下嚎啕大哭一场,被张敬南连拖带拽带出城去,连夜往回赶。多年以后,每当说及此事,姑妈总是义愤填膺,大骂那些临阵退缩的人是软骨头、败家子。
直到第二天下晚,张敬南用尽吃奶的力气,终于把我姑妈带到了早家马店。
看到女儿安全归来,奶奶和爷爷总算放了心。
休息了一夜,张敬南因为商号的业务要赶回省城去,意欲把我姑妈一同带走。奶奶也觉着这样最好,于是一同来劝说我姑妈,但她死活不肯离去。没办法,张敬南只好独自走了,说好到省城交了差事就回来。
就在这天,几个地方士绅和一些地痞无赖见风使舵,赶制了一批彩旗,组织队伍到南城门外举行了一场并不盛大的欢迎仪式。就这样,日本人不费一枪一弹住进了腾冲城。
腾越临时救护委员会的部分成员流散到西练,重新会合,改组成为临时县务委员会,谋划料理全县事务。这消息被我姑妈听到了,坚持要到西练去。我奶奶坚决不同意,说这样混乱的年头,一个姑娘家能够保全自身已经算是不错了,还有什么能力操心国家大事。
奶奶知道姑妈的脾气,心中认定的事情就会想方设法去做。为着防止姑妈偷跑,奶奶把她困在店里,形影不离。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意外的事情在我姑妈心里产生了很大的震动。她不得不暂时打消了寻找临时县务会的念头。
这天下晚,姑妈的同学李桂和家人一起来到了马店,准备留驻一晚,第二天赶到内地投奔亲戚。李桂和我姑妈是女中的铁杆同学,也是最后离开女中的学生之一。同学相见,分外亲热,话题自然就聊到了其他同学身上。
从李桂的口里,我姑妈知道了另外一个铁杆同学廖菊雨的悲惨遭遇。
廖菊雨的父亲廖大儒,是腾冲城里有些名气的士绅,原来也是腾越临时救护委员会的委员之一。日本人进城之时,县府官员逃走,临时救护委员会自然解散。自以为看清时势的廖大儒为保全家产,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成为出城迎接日本人的骨干之一。日本人进城后,廖大儒顺势成为维持会成员,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
然而,让廖大儒意想不到的是,日本人进驻腾冲城后,在毫无抵抗的侵略面前忘乎所以,兽性大发,如饥似渴地需要女人。在他们看来,这些毫无抵抗的贱民都只配做他们的奴隶,必须召之即来,任其驱使玩弄。但是当时腾冲城早已十室九空,留着的除了那些前去欢迎日本人进城的汉奸走狗外,就只剩下些老弱病残,有女孩的人家更是早就躲到乡下或是外地去了,根本就无法找到足够的女人。
汉奸走狗们满城搜寻没有结果,日本人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为了交差保命,汉奸们也就顾不得什么情面了,把廖大儒金屋藏娇家有女儿的消息告诉了日本人。
廖大儒于是很快就被请进了宪警队。
万般无奈之下,为了表示对日本人的孝顺,保住小命和家产,廖大儒只好一狠心把自家姑娘廖菊雨亲自送给了日本人,得到了日军长官的赞赏。廖大儒天真地认为,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如今送给了日军长官,也算是有了一个前途,或许还能给廖家带来好运呢。只是,他的这个美好而天真的想法仅只保留了一个晚上。
廖菊雨深知眼下的情势,一旦被豺狼盯上,那是根本逃脱不了的。她心里知道,此去必然没有好的结果,本不愿意去,又不想让父亲为难,更不想让一家人因为她而遭灾。她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悄悄把一把剪刀揣在了怀里。
在日军官眯着淫亵的狼眼如饥似渴地扑上来的那_38605.html一瞬,廖菊雨突然亮出了剪刀。然而或许是由于紧张的缘故,廖菊雨失手了,剪刀擦过日军官的左肋,仅仅伤了一点皮毛。恼羞成怒的日军官对廖菊雨拳打脚踢,给予了所能想到的折磨,发泄完毕之后,恨恨地把廖菊雨扔给了手下的狼群。
廖菊雨羔羊入饿狼之口,被群兽轮番糟蹋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廖大儒接到维持会长的紧急通知,火急火燎地跑到宪警队,从日本“姑爷”们手里领回了女儿那伤痕累累、浮肿变形的尸体。看到女儿的惨象,廖大儒的老婆立时气得背过气去,醒来后不哭不闹,傻乎乎的,仿佛陌生人一般,捱到中午,躲进里屋把门关紧,趁人不备在里头放了一把火,廖家大院顷刻间就燃烧起来,成了日本人进城后的第一把火。
“这些狗杂种!这些狗杂种!”姑妈咬牙切齿地骂。
得意忘形的日本人为所欲为,满城挨家挨户搜罗,不论老幼,男人一律杀死,女人一律奸污,带得走的财物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就毁坏,不上几日,昔日富甲一方的腾越城转眼已被弄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
“听过路人说,日本人来了不到两个月,就用骡马驮走了几十个大木箱,满满地都装了金银珠宝。”姑妈说道。
“你道不是?为了满足日本人的需要,迎合他们孝敬天皇的胃口,维持会为虎作伥,收罗地痞恶棍和原来的帮会成员组成特别行动队,在各乡村寨培养爪牙,每天分组行动,到处搜寻财物宝贝。因为很少遇到反抗,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气焰也越来越嚣张,想怎样就怎样,毒爪逐渐从城里延伸向城郊,先前富足一些的人家几乎都被抄了,特别是以前藏有宝贝的人家,汉奸们三天两头去威逼,如果不交出来就把人带走,凑不够赎金去赎人的,多半有去无回。原来逃到城郊的居民看看躲不住了,大家就只好往山区躲,瞧眼下的形势,山区也不安全,有女儿的人家,要么早早嫁出,要么逃进深山,有关系的就往内地走。这些杂种,对日本人就像一群舔屎狗,对待自家父老乡亲却象饿狼野兽一样。”
“听说是嫁出去的也不保险,日本人不管姑娘媳妇见着就抢走。”
“就是,这几日就在草坝、下北糟蹋了好几个。城西赵家山一个女人在出嫁途中被抓走,下落不明,接亲的丈夫当场被打伤,跑进树林躲过一劫。第二天一早,她丈夫气不过,提把柴刀跑到城里找日本人拼命,命没拼成,反被脱光衣服捆在十字街心,让狼狗撕烂了下身,两天后才死去……。”李桂声音哽咽,讲不下去了。
“难道就这样死支死挨,毫无办法了么?那些平时人模狗样的绅士们、老爷们全都死到哪里去了!”姑妈痛苦不已。
“眼下这个世道,确实已经到了绝境了。”李桂轻轻地、悲愤地说。“占蕊,照目前的情势,高黎贡山也不是安身之地,我们也得赶快走。男人们无能,我们女流之辈又能如何!”
“小日本真是太恶毒了!该天打雷劈火烧。”姑妈怒气满怀,“大家总得想些办法,做些坚决的对抗才是,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呢!”
“正是这样,但是那些叛宗背祖,替强盗做尽坏事的汉奸走狗更是可恨之极,要不是有这些狗杂种,日本人也不会来的那么快,来了也不敢恁嚣张。哪天我们有了力量,首先要把这些人千刀万剐!”
“这种日子一定会来,迟早些而已,我辈定当拭刀以待!”
“对,大家都应当拭刀以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