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成长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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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伯早占鳌的军校读完之后,就在省城里入伍,成了滇军里的一名下级军官。至于他的军衔到了什么级别,奶奶和爷爷也说不上来。

    据我父亲说,大伯做了下级军官之后,也很有些上进心。有一日就捎了书信回来,向爷爷和奶奶诉苦,说部队里等级十分森严,只有两种东西最能够说话,一种是人情,另一种是财物。下级军官们要么拜亲爹认干娘寻找靠山,要么就拿了各种财物打点疏通。信的末尾就说到了李根源,意思上是想要爷爷出面拉一下关系,适当时候也好有一些炫耀于人的背景,辟一条晋升的捷径。

    这封信让爷爷和奶奶都十分气愤。在一阵烦恼之后,他们决计对此不予理睬。在他们看来,把大伯送进省城读了军校,就是给他找了一条路子,以后的路就该自己去走了。

    这之后不久,大伯又来了一封信,话语里无非问寒问暖,说一些亲人里头的家常话,并不再提托人找关系的事情。爷爷奶奶以为是他自知错误,心里也就暖和了些。

    一天,爷爷和奶奶正在陪张大仁说话,大伯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家里。这让奶奶和爷爷感到有些意外。心想也许是因为久在外面,思家心切。于是高兴地张罗着招待。大伯向一家人问寒问暖,亲切万分,第二天又去拜见了家间邻里。

    人们都说我大伯在外面见了世面,大有长进,将来一定是要干大事的人。这样的话让爷爷和奶奶听起来心里十分舒服。因为在他们的心里,这个家庭要想发达,以目前的情况,就指望我大伯了。

    不觉间待了七八天。大伯成天里闲闲玩玩、走亲访友,并没有归队的意思,奶奶于是疑心起来,想着或许是大伯恋家了,不想外出,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这样子赖在家里,不是男子汉所为。她决定要探个虚实。

    这天下午,奶奶特意收拾了一桌饭菜,请了邻里间的长者们来热闹。饭桌上,让大伯逐一把酒敬过去。酒过三巡,奶奶发话了。她说:“大儿来家已有时日,得大家抬举,多有打扰。眼下世道混乱,大儿在军营里谋了差事,是公家的人了,恐怕近日就要归队,所以提前准备一桌粗茶淡饭,答谢邻里。”边说边给大伯使眼色,那意思恰好也让大伯在众人面前表个态度。

    听了这话,刚才还酒兴正浓有说有笑的大伯忽地变了脸色,勉强地应付了几句,便只顾闷头吃饭。

    奶奶知道,大伯一定有什么事情难于启齿。她于_38605.html是想到了大伯的那封信。她觉着需要对大伯作一些了解和诱导。

    晚上客人散尽,奶奶把一家人召集拢来,围坐在火塘边。她想要用这种全家人常用的议事方式,来解决大伯的有关问题。

    “占鳌,你来家也有好些天了,不见你说归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奶奶情态严肃地问。

    “不是。”大伯低头回答。

    “我和你爹知道你孝顺,我们也希望你留在身边,做个帮手。但是好男儿志在四方,贪恋家园是没有出息的。”见大伯不吭声,奶奶又问道:“是不是想留在家里不出去了?”

    “不是。”大伯依然闷声说。

    “那是为什么?”

    “在队伍里,象我们这种没有靠山和背景的,根本就不会受重视,成天被人家呼来唤去,稍不留意就要挨处分,甚至被责打,有时明明不是自己的过错,推去推来还是落到自己头上,还不让你有分辩的余地,过的简直就不是人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大伯声音沉闷,言语间含着怨愤。

    “那你的意思还是不想去了?当逃兵了?”爷爷问道。

    “哪个说不去!只是不想再一直这样窝囊下去,要想一些法子,也好混出个人样来。”

    “你想了什么法子?”奶奶追问。其实她几乎是已经找到了问题当答案了,眼下的世道,除了亲爷老子以外,就只有钱财最能说话了。

    “我是请了假回来的,来的时候,长官跟我说,说永昌和腾越都是富甲一方、财盈宝充之地,早就想来看看。那意思是再明白不过的了。我就跟长官说了,说回来弄点好东西去给他。”

    “那你们长官怎么说?”

    “长官说……说如果有好东西,也算立功,就看功劳大小升我的职。”嗫嚅了好半天,大伯终于说出了心头的话。

    “那么你弄了些什么?”奶奶惊问。

    “还没有。”大伯声音很低,沉默良久又说,“我自己能有什么!我想假如把我家那只玉镯拿去送给长官,至少可以搞个营级,再次就是把外公那把匕首送去,或许也可以捞个连级坐坐。那些东西摆在家里,反正也没有多大用处,反倒让一家人成天担惊受怕。”

    “那不可能!”闻听大伯此言,奶奶立时变了脸色,断然拒绝。她虽然也在做着心理准备,但万万想不到大伯是在打那只玉镯和那把匕首的主意。“早占鳌,你听清楚,那只玉镯和那把匕首是我家的传家之宝,牵系着赵家和早家的命运,轻易不可示人,更不用说送给外人了。”

    “反正那些东西迟早也是要传给我们的,等老妹子嫁了人,家里的所有东西还不是我和小弟一人一份,我现在也只是要我应得的一份!何况如果我真的升迁,那些东西自然就多多地有了。”看到我奶奶态度严厉地拒接,大伯也发起了犟脾气,鼓着气顶起嘴来。

    “为什么一定要是一人一份,我们家没有那种规矩!哪个得哪个不得,要看个人的品质,而且也是以后的事情。”奶奶已经是强压怒火。“你要当官上进是好事,但要靠自己冲闯,用钱财换来的,当着也羞人。”

    “占鳌,我们知道你在外面是不容易,可是你瞧瞧这个家里,哪一件事是容易的?你妈为这个家吃了多少苦头,一心把你们送出去读书,就是指望你们混出个人样来,免得总是受人家欺负。你长到这么大,是该靠自己的能力闯天下的时候了,如果总是巴望着家里支持,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看看母子俩那种紧张的气氛,爷爷开口了,他试图对大伯做一些劝说。

    “你们不必给我讲这些,大道理人人都懂,但世间的事情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简单,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会有前途。如果你们不想管我,那就算了!以后讨饭也好,抢人越货也好,是死是活我自己去走!”大伯气鼓鼓地站起来,一跺脚走了。

    “真是气死我!”奶奶气愤地摇头长叹。

    第二天一早起来,已经不见了大伯。同时消失了的,还有爷爷最喜爱的那匹枣红马。

    “这小子太不象话了,简直无法无天!我去把他追回来。”奶奶说着,就要去牵马。

    “算了算了,就由他去吧。”爷爷制止了奶奶。一家人的心里都不舒服。

    此后好长时间,一家人再没有我大伯到消息。

    后来的一天,张大仁的三儿子张敬南从省城回来了。

    为着生意上的方便,张大仁把张敬南送进了腾越商家在省城开设的隆昌号商号里做事。张敬南为人乖巧好学,善于计量,为人又很诚实,很受商号管事人喜爱,做了三年,就把他提升为部门主事,专管货物进出。这次是要到腾越追讨一批货物的款项,顺路到马店里歇脚,拜见干爹干妈??也就是我爷爷和奶奶。

    从张敬南的口里,爷爷和奶奶知道了我大伯的一些情况。

    大伯进了军队之后,一心只想着找捷径升官。后来交友不慎,结识了几个不三不四的兵油子,渐渐染上了赌博,结果不但没有赢回一分钱,反而债台高筑,时不时到商号里找张敬南借钱,都是豹子借猪有借无还。后来张敬南劝说了他几句,便连商号里也不去了。隔了好一段时间不见,张敬南心中起疑,抽空到军队里探望,才知道我大伯已经离开军队了,虽然多方托人寻找,却没有消息,以为是回老家来了。算算时间,正好是他回家来那次之后。

    “这个孬儿子,会去那里了呢?”奶奶和爷爷又气又急。“毕竟十指连心,再不成器也是自家儿女,就生怕他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

    “干爹干妈不必焦急,等我办完事返回省城,再多托人找寻,一旦有了下落就告知你们。”张敬南安慰爷爷和奶奶说。几个人又叙了些家常,说些大城市里的稀奇事情。吃过了饭,张敬南告辞离去。

    张敬南在城里办完了事情,抽空到女子中学里看望我姑妈早占蕊。张敬南去到学校的时候,恰好学校里刚刚放学,于是执意要把姑妈带到外面吃饭。毕竟小时候是在一起玩耍惯了的,虽然不是青梅竹马,彼此不时也会有些想念。相隔几年之后,如今突然相见,心里都为之一惊。在张敬南看来,那个昔日风风火火的黄毛丫头已经是变了大模样,出落得外秀内慧。而在我姑妈的眼里,往日那个胆大性野、最爱淘气的干哥哥,一转眼间已经是一表人才、举止儒雅利落的男子汉。两人心中不觉间就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在外面吃了饭,喝过了茶,看看时候不早,姑妈依然回学校去,离别的时候,两人都有些难舍难分了。

    这次与张敬南的见面让姑妈心里十分矛盾,因为在此之前,已经有一个毛黑子了,虽然我姑妈对于毛黑子其实并没有多少了解,事后也没有多少回味的感觉,但那可是李根源当面点定的事情。如今,她要把这件事情做一次慎重的思考了。

    姑妈回到家里,那种闷闷不乐的表情引起了奶奶的注意,她知道,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是该有自己的一些心事了。

    在奶奶的诱导下,姑妈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心中的烦恼。

    其实对于那个毛黑子,一家人都有同样的感觉,那就是并不了解。但转念一想,既然是李国老亲自点定的,应该不会有错,毕竟毛黑子是时常跟随在李国老身边的人。何况凭李国老与自家的关系,这件事情还不好反悔。这样想着,奶奶就坚定了自己的意志。这让我姑妈心里更加不舒服,母子两个说不到一块去,闹起了别扭。

    这个时候,一向不大管家务事的爷爷出面了,他劝告奶奶说:“想想你以前也就是父母之命,冤冤枉枉地跟那个米昭明扯在一起,才招致了许多灾祸。孩子们长大了,接受了新的思想,见识也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最好还是由他们自己决定。”

    “可是,那毕竟是李国老……”奶奶虽然也觉着应该如此,但心里又十分矛盾,一时也定不下什么主意。这件事情就暂时阴了下去。58xs8.com